是的,卫孟喜从一开始,无论是取钱还是栽赃嫁祸,亦或是闹到分家,其实最终目的都是去金水煤矿。
取工资是她准备的路费,攒下的粮票是跑路食宿,就连找小姑子帮忙买奶粉,也是打算路上给闺女做口粮的。
就连二蛋妈也替他们叫屈,存折上明明有两千块居然只分三房一百块,这就是走到哪儿也说不过去。
卫孟喜却只是笑笑,分家只是为了摆脱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监视,顺便还能给孩子树立自信,让他们知道哪怕再困难,他们也值得世界上的美好。
一百块?只不过是利息而已,欠她卫孟喜的,她以后会慢慢讨回来。
当务之急是怎么去做随矿家属,她对金水煤矿的熟悉胜过菜花沟。
上辈子离开陆家后,娘家不欢迎,前夫家回不去,她最终只能带着四个孩子来到陆广全曾经工作过的金水煤矿讨生活。
工友们知道她是陆广全的遗孀,大家你五块我七块的凑给她,让她凭借一手不错的饭食手艺,在煤矿附近的窝棚区开了个小饭馆,专门卖点小酒和几样下酒凉菜,勉强把孩子送进学校,几年后积攒够本钱,她才回红星县开了第一家私营饭店。
但她人不常在红星县,所以这里只有她这个女老板的传说,她本人却一直在金水煤矿生活,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那都是有感情的。
想着,卫孟喜开始满足的睡去,一切按着计划来,马上就能摆脱陆家了。
陆广梅的效率还是很高的,第二天卫孟喜正在捏饭团的时候,她就挎着绿书包来了。
“喏,奶粉。”
卫孟喜接过两个大铁罐,一罐得有两斤多,看含量是两斤半,红色的奶粉罐子上还有一句“最高指示”。“谢谢你啊广梅,哪儿买的?”
“这不用你管,快给孩子喝上吧。”钱她肯定不会白出,得找三哥要。
陆广梅环视一周,公房比一般房子矮几公分,窗户只有一个,这几天赶上下雨,锅灶不能再搭室外,都被搬进屋里,把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更小更潮湿了。
她皱眉,捂住鼻子很嫌弃地说:“分家是好事,妇女同志一定要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但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那里的房子也有我哥一份,他们谁也无权赶走你。”
虽然表面很嫌弃,但道义上她是站在卫孟喜这方的,卫孟喜只是笑笑,当然也不能把自己要离开的打算告诉她。
这一次,谁也阻挡不了她去金水煤矿。
不过,陆广梅明显心事重重,眉头紧皱,不知道想些啥。
卫孟喜是真感激她的雪中送炭,关心地问:“咋,遇到什么事了吗?”
陆广梅冷哼一声,她就不在家一天,家里就闹出这么大的事,二哥居然偷了父母的两千块钱,你猜她咋知道的?
昨儿还在县里,他们正商讨下个月上省城搞文艺汇演的事,忽然赵红军问她二哥到底啥情况,她还一头雾水。
原来,不知怎么回事,老二偷存折的事传到了公社,连身在隔壁公社的赵红军都知道了,可真够丢人的!
赵红军还说了,他也知道她二哥想要跑工作的事,但出了这么大的丑闻,只要他赵红军在一天,老二就别想有工作,因为他赵红军曾经可是整个红星县最红最专最正直、最六亲不认的小闯将,别以为有这层裙带关系就能高枕无忧。
这是一字不落的原话,还是当着组织内所有人的面说的,无异于是在羞辱她,陆广梅肺管子都给气炸了。
这不,回来就想跟老二拼命,这王八蛋,差点毁了她的前途!
当然,这次偷钱事件也成了她和赵红军的分手的导火索,她自己家庭虽然多有拖累,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男人以那么居高临下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她。
她可跟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尤其是眼前这个“嫂子”,一辈子只能仰男人鼻息。
所以,她只是回卫孟喜一声冷哼,气咻咻地迈着正步,甩着胳膊肘走了。
卫孟喜:“……”喂喂喂,我到底怎么你了?
因为小呦呦自打出生还没喝过奶粉,卫孟喜不确定她会不会对其中的某种成分过敏,所以她只是舀了小小一勺,用温水化开,空气里顿时弥漫上一股子奶香味。
“妈你又做啥好吃的,真香!”
“奶粉。”
几个孩子顿时馋得挪不动脚了。奶粉这种东西,大人觉着腥,可对孩子,尤其是低龄儿童,仿佛天生就有一股致命的吸引力,那种吸引力大概跟母亲有关。
手心手背都是肉,卫孟喜干脆拿个小碗,舀出三大勺奶粉,泡上让他们轮流着一人一口的喝。
奶香味真是所有孩子的本命,小呦呦也不例外,“呲溜呲溜”喝完,舔舔嘴唇,指着奶粉罐子,还要!
卫孟喜不敢立马就给她泡,先观察了一会儿,看没啥反应才又给加了两勺。
小的自己喝一碗,慢悠悠在那儿闭着眼睛,老太爷似的回味。大的四个可就没这么和谐了,卫红嫌卫东一大口喝太多,卫东嫌根花舔吧碗边,根宝嫌卫红把手指头蘸进去,还舔了好几口,妈妈说不允许舔手指,不允许把手指蘸进大家吃的东西里,而根花又嫌根宝话多爱告状……
众人叽叽喳喳的互相告小黑状,就像一千只鸭子在嘎嘎着邀功请赏,看,他们生了一个白白的大鸭蛋呢!
卫孟喜被他们吵吵得烦死了,看来一名合格的端水大师必须每次给他们一人一个碗,不然类似的“争斗”还是不可避免。
中午,太阳出来,晒在下过雨的路面上,有种泥土的芬芳,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卫孟喜把准备跑路的东西又点了一遍,饭团按每人每天三个计算,还差得多呢。
孩子们都不知道,妈妈一天工不出,就在家里捏饭团,到底是要干啥,但他们高兴。
在陆家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干不干活,可在公房不一样啊,妈妈同意他们出去玩,只要说一声去哪儿,饭点准时回来就行。
“妈,大事不好啦!”
卫孟喜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混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慌啥慌?”进门时候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一脚把她晾饭团的筛子踢飞。
要把她跑路的吃饭家伙毁了,她今儿就得揍他一顿。
“不是,那个女的来啦!”
“啥叫‘女的’,要叫阿姨。”
“哎呀妈,是那不给咱们取钱那个女的,胖胖的……”小子急得抓耳挠腮,虽然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隐约觉得妈妈应该是干了一件能把新爷奶气死的事。
陆小玉来了?
啥叫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啊。当即把所有孩子叫回来,其实也没啥家什,就一床破败的被褥,一个洗脸洗脚共用的搪瓷盆……全部放弃。
幸好饭团是早就准备好的,水壶里也一直温着开水,带上所有人的口粮,母子几个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村子。
且说陆家这边,一大家子早饭也没吃,空心饿肚挨到下工,回家一看冷锅冷灶,老二两口子又回娘家躲瘟病去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你,好好的同意分什么家,以前老三家的在,至少也能给咱们把饭食做上,现在倒好……”
陆老太也很委屈啊,“那条疯狗给你做饭,你怕是做梦。”
“对了,你说广华他妈是啥意思,咋一个劲说我跟她要鸡蛋?她说还了我家三十几个鸡蛋,可我连鸡蛋影儿都没见着,她是不是昏头了?”
“估摸着是老二那没出息的跟人要,都是让你惯的!”
老头子使劲瞪她一眼,正准备好好掰扯的时候,忽然门口进来俩人,顿时眼睛就亮了:“哎哟小玉侄女咋来了,这几天下雨我也没出山,那么点钱哪用劳烦你亲自送上门来。”
就几天的工夫,陆小玉仿佛瘦了一大圈,只见她咯吱窝下拄着拐杖,一蹦一跳的,像只滑稽的胖青蛙。
“小玉侄女这是咋,摔啦?”陆老太想去搀扶一把,以彰显自己跟她的亲密,谁知却被陆小玉一把甩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陆小玉的腿啊,真是摔断的。事情还得从卫孟喜那天取钱说起,她临时挪用了所内的钱和粮票来垫付,心想过两天就能补上窟窿,谁知临下班所长和主任忽然回来,不知发了哪门子疯说是要连夜盘账。
她一面担心自己挪用公款被发现,一面又担心回家拿钱要被男人揍一顿,天又黑着,不小心就骑翻了自行车。那天也是该她倒霉,正好下瓢泼大雨,路上居然一个行人也没有,她翻进臭水沟里,昏昏沉沉一直泡到天亮雨停了才被人看见。
送医院一看吧,腿是暂时保住了,但骨折很严重,要住院半个月。
关键她男人第二天就跟着单位出差了,存折在他身上,她连看病钱都没有,腿又动不了,事情只能一拖再拖,拖到腿伤都快好了,男人才回来……这不,知道被陆家媳妇坑了,第一时间就来要钱。
“要啥钱?”陆老太眼冒金星,“陆小玉你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啊,平时叫你声‘侄女’你还真把自个儿当根葱了是吧?500块你咋不去抢呢你?”
陆小玉没想到她居然不认账,顿时甩出经卫孟喜重新签字的各项单据,“你们甭想给我唱双簧,我二爸来取了一趟,你儿媳妇又来取一趟,怎么着邮政所是你家开的啊?”
“等等,啥儿媳妇?”老头子终于抓住了关键信息。
于是,十分钟后,菜花沟上空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陆老太彻底炸了,被气炸的!
村口公房门上,正在上演哭闹大戏,只能听见这村里第一大泼妇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你真敢啊卫孟喜!”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你个丧门星,老娘今儿打不死你!”
陆老太气是气,可就是气过头了,都说大怒伤肝,她这一气忽然手脚无力,空有想要杀人的心却无杀人的力,只扯着喉咙干嚎,老头子倒是还有力气,想打但让队长书记拦住了。
公公撬儿媳妇门不算,现在又要公公打儿媳,说出去不得臊死人?
社员们正议论纷纷,不知道这闹的到底哪一出,都对着紧闭的房门劝:“小卫你甭怕,有啥误会出来说清楚就行,别把老婶子气坏咯。”
毕竟是四五十的“老人”了,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真怕她下一秒就一口气上不来。
这儿媳妇气死老婆婆,说出去也道义上站不住脚不是?
门是从里头插上门栓的,炕上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有人躺着。屋里脸盆和那几只破碗都还在,她今儿又没去上工,不是在这儿装死还能去哪儿?
陆老太扒窗看了一眼,手叉腰的骂:“你个丧门星给老娘滚出来,别以为躲炕上装死就能糊弄我,我都看见你的狐狸尾巴了!”
对于卫孟喜的“不吭不声”,她还挺得意,对外头看热闹的社员显摆道:“你们就等着吧,今儿我也不碰她一根手指头,不动她门,我要是不把她臊出来我就不是人。”
以前哪一次不是她用嘴将她臊哭的?
她今儿就要让大家伙看看,她卫孟喜疯狗又怎么着,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自个儿开门,灰溜溜的走出来,最后还得跪她跟前磕仨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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