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不经意地发现满天飘着的柳絮越来越少,那雪花般的透明的绒毛变的越来越大时,柳树向大地吐出柳絮的日子快接近尾声了。

    那些被落在身上的柳絮带来骚痒烦恼的人们无开心的笑了,而那些常常比赛着捉柳絮的孩子们,那些看着漂浮的柳絮发呆的人们确难掩失落。

    盛极而衰的自然万物,无论你喜或不喜,都在以不变的规律运行着,任你怎么想多挽留都不行。

    大运河堆的一棵柳树下,此时站着已是亲密爱人的小马和小二姐。

    落日的余晖照在他们身上投射出长长的身影,映照在脚下一片生机勃勃的小草上。

    如果你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小二姐白净的脸庞上两只又黑又圆的眼睛似乎更大了,眼神里透着蒙蒙地忧伤,窈窕清瘦的身体一动不动地站着,茫然地望着远方。

    是的,她瘦了,更添了些许憔悴,那清丽的容颜和柔弱让人忍不住想扶住她给她力量。

    她对面的小马,亦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曾经的朝气,阳光般的笑容此时在脸上找不到一丝痕迹。

    他的眼神中除了忧伤还有悲痛,除了悲痛还携带着焦躁后的迷茫,他如一座沉默地山站在那里,那落寞的颓然让人忍不住的唏嘘。

    他想起三天前的那晚。

    三天前,在公园僻静的一角,和世间热恋的小情侣一样,享受着浓浓的甜蜜,他们幸福地拉着手偎倚着彼此漫步在公园小路上,一切都那么美好。

    是小马想出的办法,为了能更长久的拥有这一切,为了父母能有商量的余地。

    他对小二姐说:“我想先想办法将你调如财务科,担任出纳,”

    小二姐吃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问:“我吗?行吗?我学历不高,也没有学过财务,我读完初中只读了两年农业职校就出来工作了,我不会啊,”

    小马给她打劲:“没事,不怕不会,财务科的出纳只负责一些报销账目款,我一教你就会,现在的问题是我写增加出纳人手的报告,会把你精通车间业务为由推荐进来,真正能进来需要人事部和你姑父同意。人事部没有问题,只要你姑父同意了,就基本可以办成了。”

    小马也曾想过怎么样才能将小二姐的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可是无可奈何,虽然在户籍政策中也有着“农转非”的规定,可小二姐连高中都没读完又怎么会考上大学,通过考上大学去改变户口呢?

    更何况要考上大学,精力和时间跨度那么大那么长又怎么可能呢?

    我国80年代前后开始实施的“农转非”(由农业户口转变为城镇非农业户口)政策,在当时无法惠及一般普通农民,农民惟有在被征地、考入大学、参军后晋升军官、以及特殊政策照顾等极少数情况下,并在政府每年严格控制的指标之内,才能“农转非”跳出农门。而这样的指标微乎其微,一般为城市非农业人口的2。

    这条路死了心,小马想不如先改变小二姐工人的现状,去掉工人的岗位称号,从最容易的开始。

    “我姑父会同意吗?”小二姐迟疑地问。

    “我想你姑父会同意吧,况且我们不占用名额太久,等结了婚,你就辞去职务,专心照顾家。”

    小二姐望着小马运筹帷幄般地笃定,幸福地笑悄悄布满了整个脸庞和心灵,不管能不能行,小马为自己筹谋地这些难道不是为了能在一起吗?

    可是,没想到小二姐的姑父竟没有同意,从第一步以为是最容易的开始努力,都没有成功,小马和小二姐的心里都有了空空地失落。

    而相比小二姐,小马的悲痛更来自与家里人对他的警告。

    从两人互诉衷肠到甜蜜的相恋,小马和小二姐似乎重新打开了人生的通道。

    尽管做的隐秘而小心翼翼,但在那天空都像重新刷了一遍的蔚蓝中,被爱情滋润得他们如花儿般绽放,即使独自一人也会无端地发出痴痴傻笑,而那如磁铁般紧紧吸住分不开的拥抱,絮絮爱意私语,竟比蜜还香甜,他们的甜蜜和笑渐渐地露出了尾巴,不再能瞒住大自然的风和那些好事的人们。

    当历史在惊人的重复上演,震撼住的是他的家人。

    “你想干什么,想干什么,你周围就只有厂里女工吗?厂里的女工就那么好吗?上次的教训忘记了吗?妈妈跟你说的话都白说了吗?”

    那晚一回家,迎面而来妈妈劈头盖脸的愤怒和咆哮,让他毫无准备地震惊。

    “他们知道了?”他心里怯怯地想着,不敢言语。

    “你要气死我吗?怪不得你爸爸的同事为你介绍相亲对象你连去都不去和人家见面,还推辞工作走不开,原来你又找了个厂里的女工。你竟敢还骗我,还瞒着我们。

    跟你说过一万遍,从农村来的女工不适合咱们家,要带来多少麻烦没告诉过你嘛,一个穷亲戚便有一窝穷亲戚,那些剪不断理不断的麻烦事便会如乱麻般缠绕在你的生活里,我们的生活里,更会给后代带来很大影响。

    你若结了婚有了孩子,孩子的户口是跟母亲走的,你的孩子都会是农村户口,想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让后代沦落为农村户口。就这一条,我们家也坚决不同意,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同意。”

    户口,又是户口。

    他听着妈妈的咆哮,忍着心里的憋屈,他想大声问他的妈妈。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一定因为户口就不能在一起,那些因户口因出生就会给生活带来的麻烦,为什么不可以去解决,难道爱情一定要建立在相同的家境上吗?难道喜欢一个人是能随意控制的吗?

    他想告诉妈妈,你不知道小二姐多好,多善良,多漂亮,多让人喜欢。可这些话他终于没有说出口,那道和曾经的小五一样因出生家境而垒成的门槛如铜墙铁壁般森严凛凛让人心畏。

    如果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也不能怪小马的妈妈。

    几代书香门第,家境富裕,身处社会一定阶层并有着相当社会地位的小马父母又怎能不担心来自农村带着农村户口的社会最底层的工厂工人打破她的家庭平衡呢。

    更何况,自20世纪以来我国对于户籍制度的管控尤为严格。

    改革开放前,农村萧条,农民食不果腹,被迫流入城市求生,但进城的农民,绝大多数会被当成“流民”遣返回村。

    改革开放之后,农民渐渐获准进入城市,但“农村人”、“城里人”的身份壁垒如社会两极等级森严。“农民”不单单意味着职业或者居住地点,“农村户口”更成为了一种准世袭身份。

    小马又该如何争取到他的爱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时,他们静静地凝视着彼此,在深情地眼神里倾诉着一切。

    爱情,她是多么折磨人的东西啊。

    他望着眼前的小二姐,忍不住的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用劲全力的搂住。

    如果能有人告诉小二姐,在她无法改变自身条件和出身的情况下,无论怎么卑微,忍耐,委屈,如鸵鸟般将头埋在沙子里,或高高地抬起头努力地忘记或抛却内心的爱和不舍,告诉她怎样才能轻松地做到,心不伤不痛该多好啊。

    小二姐如受伤的小鸟偎在他的怀里,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脖颈,当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们惊醒似抱紧对方,如那交颈难分如胶似漆的鸳鸯耳鬓厮磨般地吻去他们脸上流出的晶莹泪珠。

    爱情啊,他怎么能让人那样撕心裂肺地痛楚。

    当天边的晚霞悄悄地躲到云后,落日的余晖渐渐地隐藏,似乎连他们都不忍心看着眼前的这对情侣被爱情折磨的这般凄楚和无奈。

    夜幕渐渐来临,当黑幕似的天空缀满了满天的星斗,当整个大运河堆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连河堆上的柳树都疲惫地垂下长长地柳枝不再随风摆动,她们仍然紧紧相拥着,连风都吹不进她们紧贴的胸口。

    他们害怕着明天的到来,他们不想明天的到来,他们想时间永远定格在此时。

    明天,不知道还能否相见,后天不知道还能否相见。

    如若见不到,怎么办,那何时才能相见,想象着站在门口时刻戒备着他的妈妈,阵阵地悲伤和害怕涌进心来。

    厂里财务科精简改革,他不会在精简名单里他知道,可他财政局地爸爸正处心积虑地借着这批精简改革的浪潮将他调走。此时,他还不敢跟小二姐说,他的小二姐啊,他全身心爱着的小二姐啊,是她心底深处的渴望,是他人生的意义,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就这样失去呢。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按照她妈妈的做法和上次对小五的经验,他断定,很快会有人去厂里找小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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