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晓的姑妈家,这会好不热闹。
听说姑妈喜欢吃清蒸鱼,从军队转业到县卫生局的国家二级大厨师大徐来家里正在厨房里给姑妈做清蒸鱼。
此时呀呀学语的青青正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难得中午在家的春晓姑父不时地笑着逗她,引得她咯咯地大笑。
正午的阳光暖暖地照进院子,光线洒在每个角落,都透出光芒和暖意。
春晓中午放学回来,感受到院子里的欢乐,看到爸爸也在,高兴的加入了带青青玩的阵营。
春晓姑父看到小青青有春晓带着玩,他悄悄地起身走进了房间。
这会厨房里,春晓爸爸和大徐热切地聊了起来,同样从军队转业回来的经历和感触,让他们迅速拉近了距离,提及和他们一批转业回地方的人中竟还有他们熟识的人还有一个共同的好朋友,让他们更加相见恨晚似的亲切起来。
聊着过去,聊着现在。
“孩子来这上学了,”
“是啊,来这读五年级,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中考了,也不知孩子紧不紧张?”
“孩子小,应该还不会怎么紧张,学习还不错吧?”
“看她一天不紧不慢地,成绩也就中等偏上一点,老师说考上县中有那么一点希望,”
“哈哈,那感情好,转过来不就想能考上县重点中学吗?”
“哎,”
春晓爸爸的一句轻轻地“哎”,带出深深地一口叹气。
“孩子成绩有希望,不用你操心,你还叹什么气啊?”
“孩子要是成绩不好,没有希望,我也就不叹气了,可是有这么一点希望,又不忍心放弃,现在城里的小升初选拨必须是县城镇范围里的户口,孩子户口还是老家的农村户口,着急啊。这不中班一结束就赶紧来大姐家了,看看能不能将户口弄好。”
“这倒是一个麻烦事,不过,李厂长肯定会想办法的,这年头,还有什么是李厂长办不来的,你别担心了,”
“对了,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这里的?”
“我和你大姐是老相识了,我参军前就认识了。今天来啊也是有事相求,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怕你笑话,也是为孩子求李厂长来的。”
“你的孩子是要进厂吗?”
“是啊,孩子从小跟着他爷爷奶奶生活,他妈去世的早,我又常年在外地,老的老了管不过来了,要不然也不会前两年着急八荒地往家里转业调回来。不知不觉孩子就长大了,书没念出什么名堂,工作不好找,这不来求求你大姐看能不能请李厂长给安排到厂里去。”
“你这么大的厨师,让他跟着你学厨师多好。”
“哈哈,我也就一般厨师,你这个建议啊我跟他说过好多遍了,我跟他说学好厨师手艺,说不定咱爷俩还能开个饭馆,可他不愿意。你听他怎么说,他说一个小饭馆,就是一个体户,我一大男人我可不想围着锅边转和油盐酱醋打交道。
我想要进机关,进工厂有组织的大集体。你听听,真想抽他,现在地年轻人啊,不比我们以前罗,苦吃不了多少,还眼高手低。”
春晓的爸爸一听,不觉一笑,“这孩子,还挺有想法,”
两人还在热切地聊着,突然客厅传来地一声咆哮声,紧接着一个物品坠地的“咣铛”声,刹时打破了原有的气氛,吓住了厨房的聊天,更吓的院子里笑的手舞足蹈的青青愣了两秒后”哇“地一声哭起来。
春晓忙将青青搂进怀里,本能地站直身体朝客厅望去。
“怎么了,”春晓爸爸连忙将手里切菜的刀放下,对大徐大厨说,“我去看看。”说着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连忙往客厅走去,看到院子里愣愣的春晓和怀里的青青,忙说:“没事啊,你俩继续玩。”
当春晓爸爸大步跨进客厅,只见客厅里春晓的姑妈和姑父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面红耳赤地怒望着对方,僵持着,沉默地空气里似乎还燃烧着残留的火焰,哪怕只需小小的一根火苗都能瞬间引起爆炸,而他们的脚下,七零八散地躺着沾着茶叶的茶杯碎片和冒着热气的茶水。
“怎么了,大姐?”
春晓姑妈似乎忽然晃过神来,他望了眼春晓的爸爸,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朝楼上走去。而春晓姑父沉沉地叹口气,颓然地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两手捂住脸,沉默起来。
春晓爸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连忙找来扫帚簸箕将地上地碎片收拾起来。
这么多年来,很少看到他们争吵,春晓爸爸想一定是不小的事情,他还是不放心的安慰了几句。
“大哥,有什么事情咱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春晓姑父,将双手从脸上往下移了移,露出眼睛,朝春晓爸爸无奈的微微一笑,点点头。
小青青跑进来,扑进她爸爸的怀里。
没有人知道,春晓姑父工作日中午从来不回家吃饭的惯例为何今天却回到了家里,甚至将会在吃完饭后的整个下午都没有要去上班的意思。
要不,整天忙碌的如同陀螺般的他怎么会换上厚些的拖鞋,拿出了一沓报纸还泡了茶,尽管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整个人的神情都没有显示出某种放松或休息后的悠闲。
没有人问。
唯一会问的人刚才吵了一架。
他没有说,或许还没找到恰当的时机,怕她们跟着瞎操心。
他是被停职反思的。
虽然上级领导只是让他先停职回家休息两天写写检讨,他仍会不经意间流露出紧缩眉头后的担忧,对厂里生产运作的担忧。
厂里职工利用休息时间去搞第二职业拉人力车,因为抢客源打死了人,虽然人被公安局带走,可是出了人命,他这个厂长不能不承担着管理不善的责任。
从领导的口气里,他可能被降职,这段时间会派一个新的厂长来暂时代管一下厂里的业务。
这段时间以来,厂里的盈利明显下滑,新业务难以突破,厂里大几千口人的生计都如乌云压顶般的沉重,那不是小事啊。
生活成本飞涨,工人整体工资水平在不段飞涨的物价面前显得不堪一击,他又怎么能怪职工去搞第二职业,去千方百计地增加点收入来养家糊口呢。可是这小子,怎么能那么冲动,怎么能将人打死了呢。
股份制改革才刚刚开了头,昨天市场部营销部告诉他又一个老客户被深圳的一家小工厂抢了,又丢失了一个阵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市场经济的大风竟刮的如此迅猛吗?从两个月前上海回来只不过两个月时间,竟丢掉了三个合作伙伴了。
他忧心忡忡,似看到了一艘大船很快要被前面的滔天巨浪卷入海底,又似乎看到有抹朝阳在向他招手,让他把大船往阳光的方向驶去。
这般紧要的关头,他被停职休息在家写检讨。
他心里的着急和焦虑啊,怎能对家人说出口。
可春晓的姑妈不知道。
还以为他这会回家吃午饭,是工作不忙或在外面顺路回来的,顺便陪陪孩子。
春晓姑妈就这样轻松地走过来和他说:“有点事情,还是大事,要和他说一下。”
女人的事,还是大事,不过是家庭,孩子,还能有什么呢?
可姑妈一开口,说的不是自家的事,而是小二姐的事。
昨晚,她的亲侄女小二姐来找她。
小二姐告诉了姑妈和小马的所有事情,包括小马对小二姐调进财务室的计划。
她很惊讶。
惊讶于小二姐和小马的感情起伏,也忿忿不平小马家里的强烈反对,又疼惜着自己家族里最漂亮的孩子依然逃不过出身带来的羞辱,工人怎么了,农村户口怎么了,又是工人又是农村户口又怎么了,谁不是踏踏实实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抬头挺胸正大光明的生活。
可尽管理直气壮,心意难平,看着小二姐备受折磨着的煎熬,还是心软下来。
“让你姑父,同意你转进厂里的财务室,他们家就会同意了吗?”
“姑妈,你和姑父说说吧,我调进财务室不再是工人,他在家里就好做工作了。”
“那户口呢?”
“户口,小马说会慢慢想办法迁过来。”
春晓的姑妈想想就答应下来。
她怎么能看着小二姐的人生幸福就这么擦肩而过呢,哪怕是杯水车薪的努力,他还记得他的二哥小二姐的爸爸在小时侯是怎样奋不顾身地跳进臭烘烘的茅坑里拉起不小心掉进去的自己。更何况,小二姐说只是婚前调进去徒个虚名,一但结婚就辞职了,不占用财务室人员名单。
可没想到她和李山说了,李山竟默不做声,她便急了。
“老李,你不能不管,这关乎着小二姐一辈子的幸福,你怎么也要帮她一次。”
“你说话呀,”
“我没有说不帮,但调入财务科基本没有可能,我压力很大,这个时候是全厂股份改革的开始,财务科首当其冲,这些年领导变着法塞进去的人还少?这些人都要精简下来,这当口我能开头就给大家迎头一棒,再把你的侄女调进去?更何况她还不是大学生,更不是学财务的?我后面的工作还怎么做?所有的人怎么看我?”
“还有小二姐和小马的问题,是工作岗位的问题吗?是面子称呼的问题吗?你不是给我添堵吗?不行。”
李山态度坚决似乎连缓和的余地都没有,对着春晓的姑妈说。
春晓的姑妈一看李山义正言辞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心底的火“噌”地一下冲上来。
或许,春晓的姑父能心平气和地跟姑妈说说他的难处和面临的压力,又或许春晓姑妈能试探着温柔地问问有没有这种可能,春风化雨般地言语和关切也能如涓涓细流般在一问一答的商量中平缓地流淌。
可一个满怀心事和压力,一个急切地想给予关心和帮助,就如隐形地刀光剑影砰地相撞了。
“你,你老李,你连想都不想一下,是我的侄女,要是你的侄女你也会这么绝情吗?”姑妈生气地说。
李山气的一下站起来,谁知不小心扯着了报纸一角,“啪”的一声,拖下了桌子上刚泡着的热气腾腾还没来得及喝的茶。
他们一下愣住了。
怒望着彼此,一阵沉默。
直到春晓的爸爸急忙忙地跑进来。
正午地阳光还是那样毫无保留地向人间倾洒着暖洋洋地光芒,不一会儿呀呀学语地小青青又恢复了开心,欢快地在院子里东跑西跳,厨房里大厨的清蒸鱼已经做好了,在那里徐徐地冒着热气。
只是此时在成人的眼里院子里的阳光和笑声已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和谐和轻松,他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心事在稍许压抑的气氛里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可想而知,那顿饭没有了期望中的氛围。
姑妈没有下楼来品尝最爱的清蒸鱼,春晓爸爸和大厨轮番上去请也没有下来。
大家围在桌边,刻意地想化解一些尴尬。
“大哥,大徐咱们带孩子们吃吧,我留了菜和饭给大姐,一会她饿了,我给她热热就行。”春晓的爸爸招呼着大家说。
“夫妻谁家不吵架磨牙,没事的,李厂长。”
“嗯,你们吃,”李山低声的回应着。
大家默默地吃晚饭,空气如冰冻般的凝固,除了叽叽喳喳不知道什么的小青青不时地发出点声音,其他人都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大老远跑来做清蒸鱼还带着众多礼物想为孩子谋一份工作的大徐大厨,为孩子很快要小升初考试到现在户口还没弄好的春晓爸爸,此时连口都无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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