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小马的家长会同意来自农村家庭平平的一个纺织女工吗?
他似乎自己都给不了答案。
户籍制度的存在,使“农民”成为一种准世袭身份,不单单意味着职业或居住地点,更意味着社会阶层的最底层。
一个穷亲戚便有一窝穷亲戚,那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便会如乱麻般缠绕在生活里,孩子的户口跟母亲政策走,母亲是农村户口孩子便是农村户口,而农村户口深切地影响着孩子的升学就业,哪一个有条件有地位的家庭能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麻烦呢?
小五和小马不会再有故事了,所有明眼人似乎都能看出来,唯有小五自己还抱着残存的希望和幻想。
毕竟是孩子第一次恋爱,她还需要时间去抚平伤痛,需要时间去历练和认识现实。
可前仆后继般冲上来的小二又会有好的结局吗?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低声啜哭的小五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提升自己是好事,不要为别人,为你自己。所有的困难都能克服,先要保障自己的独立生存,不要迟到,早退,给大家造成影响。”
小五姐委屈的“嗯,嗯,”两声。
李山又走到小二姐旁边,对小二姐说:“你做的对,违反纪律要受到惩罚,但也要知道惩罚不是目的,是为了改进。你能当上组长,是大家对你的工作认可,要有信心。有些事情是社会观念的问题,短时间无法改变,你要学会吸取前车之鉴。”
除此,他还能说什么呢?
“你们不但是工友,还都是亲戚,以后不要再闹这样的笑话,都回去吧,结伴回去,天晚了路上注意安全,小花你看着小五些。”
看着他们的离去,李山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往楼上走去,他多想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啊,走到楼梯口,他不经意地看了下楼梯口的房间,突然记起今天志强家的孩子春晓来这里上学了。
孩子第一天来怕是被这场面吓着了吧,他想起孩子的户口托人办了还没有回音。
被姑妈叫到楼上陪着小青青的春晓,在学校度过了紧张的第一天,还没缓过神来,便又被这几个姐姐的争吵吓懵住了,此刻连想家的念头都被打断了。
中午这几个姐姐还面带微笑,和和气气地在一起吃饭,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犹如爆竹般“砰”的一声就被点燃就爆炸了,难道中午地和气都是假的吗?
她们不会打起来吧,要是打起来了,我帮谁呢,我肯定帮小二姐吧,我不是姑妈这一头的侄女吗?好像那两个姐姐也不错啊。
随着楼下的争吵声逐渐高涨,春晓的心便一直被高高地揪着,想起自己还有没和别人打过架,甚至连自己的两个弟弟也从未打过架,心里有了怵怵地犹豫。
就这样被心揪着的春晓,犹如进入战前预备,直到姑妈上楼来。
姑妈上楼来,轻声叫她下楼去睡觉,告诉她姑父回来了不要担心时,她才深深地吐口气。
这下她们不会打起来了,高强度的精神紧张得到了突然的松弛,她似乎脚底一软,扶着楼梯扶手站了几秒,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闪到自己的房间,爬上床便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睡着的春晓正在呼呼地做着美梦,梦里在家乡广阔的田野,树林里撒开腿的蹦跑,满眼的绿色,满地的小草和小伙伴们无所顾忌的追逐打闹,还不时格格地笑出几声来。
她还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要想无所顾忌欢快地大笑,得有多难。
走出姑妈家大门的小二姐默默地推着车子走在路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夜已经深了,星星早已在漆黑的夜空闪着钻石般的光芒,只是离地球很远,尽管那么璀璨却仍没将漆黑的夜照出丝毫的光亮,夜仍旧是那么黑,昏暗的路灯投射到路上的光晕给人们带来看清眼前道路的光亮,仍驱不走人生之路的迷茫和冬天的冷。
冬天夜晚的风,真的好冷,吹到人的身上犹如刀子丝丝地割的人脸疼。
望着前面的小五姐和小花姐,小二姐不想和她们一起走,她们也不会想和小二姐一起走,她们对小二姐的怨气也足以让她们产生出嫌隙和恨意,犹如仇人般,又怎么能结伴而行呢?
小二姐不想和她们一起走,却不是因为怨气,她只想在这寒冷的冬夜一个人慢慢地走慢慢地想想事情,沉淀下自己的内心,因为她的心里此时犹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的各种滋味都如眼前的寒风般吹得她想流泪。
姑父最后说的话,隐隐之间,她听懂了。
她想起上周二她的师傅对她说的。
上周二中午中班下班后,她脱下了工作服准备去厂区洗澡堂洗个澡再回宿舍,碰上了老班长也是她的师傅也下班去洗澡。
蒸腾的雾气中,小二姐和老班长边洗边闲聊,聊到公司进了很多新人,小二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就随口问她师傅:“师傅,听说我们厂财务科又要来新人啊?”
“听说的呢,多来几个有那么多帐算吗?我看那小马就不错,年轻有朝气,听说家里后台还很硬呢?”师傅无不轻松地说。
下午两点,洗澡的人还不多,小二姐还从没听到过小马的家境,虽然知道是城里的,但多大后台倒是没打听过,或许大家都知道,只是脱离群众的她不知道罢了。
“你不知道呀,死丫头,你也吃点人间烟火气好吧,我跟你说,小马的爸爸是县里哪个局的领导,妈妈是重点中学的副校长,具体哪个局我也搞不清楚,小马还有个哥哥,在南京市政府,最出名的是小马爸爸的哥哥是著名的画家。”
小二姐吃惊的不由的张大嘴巴,她不知道他的家境如此好,相比她来自农村一无所有的空白,她顿时感到深深地矮了一截,有种自惭形秽的自卑瞬间在心底滋生。
那边的老班长还没等到小二姐回应,嘴巴又像机关枪似地吧了吧了地说了起来。
“这样家庭地孩子,来到我们厂,可不是枪手,一毕业就是财务科科长,你知道吧,你那个车间的李小五和他谈了半年的恋爱,就因为小马家死活不同意,才告吹的,听说她们还藕断丝连,你说那样的人家能接受农村来的李小五吗?对了,最近那帮女人还闲说,你也往财务科去了几趟,她们说的可不好听啊,我可警告你,可别再做第二个小五,,,,,”
第二个小五,姑父的话也是这个意思吗?
去工厂宿舍的路并不长,小二姐却似走了长长的一个世纪。
到宿舍时,宿舍里的室友都熟睡了,此起彼伏的打鼾声无不在告诉小二姐夜已经深了,蜷缩在被窝里的小二姐却满脸泪痕地闭着眼睛,任泪水悄悄地流淌,心里犹如被一个大锤使劲地锤着,犹如掉进了冰冷地水里连动一下都刺痛无比。
她满怀少女的心刚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悄悄地将花心绽放给了小马,而此时却要连根拔断,年轻的少女啊,她怎能不哀怨迷茫。
小二姐,是漂亮的。
在大家族的兄弟姐妹中她最是得了上一辈优点的遗传,奶奶的美,姑妈的美似乎都集中在了小二姐身上。
在每次走过人群人们忍不住回望的目光,在厂里本就比例不多的男工中间传来火辣辣的眼神和有意的搭讪。
一眼望去带白帽,扎着白围裙的一片浩浩荡荡的女纺织工中,她就像只高挑的天鹅矗立在一大群白鸭中,那般耀眼,即使同样穿着白围裙,白帽子那高挑的身材也难掩与众,而那高挑身材上散发出来的清新脱俗和靓丽,即使想不引人注目都很难。
世间的美,谁不爱呢。
尽管她来自农村,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学历,更没见过世面。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学徒工呢,即使往厂门口一站也是块绝佳的风景啊,人们无不赞叹着,议论着,想靠近着。
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纺织厂那么多女工,闲暇时谈论各种八卦,家长里短似乎个个神采飞扬,像是在给日复一日的白热化的车间工作中注入了新鲜血液,再枯燥无味的工作也在那一声声的大笑中变的五彩斑斓有滋有味。
小二姐平时很少和她们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一来她才来到公司不到半年,刚来时什么都不知道,跟着师傅学机器挑纱线,害怕学不会被退回去,等因为表现好就被评为组长,她想组长多少得带点威严感,因此她们在休息时闲聊她基本不插话。
二来她自己发现除了被调往二车间的原来的老组长对她格外热情,其她的人似乎对她总是冷淡的,偶尔听厂里其他车间的堂妹说起,说厂里的人总说她装清高。
装清高,她什么时候装清高,难道不爱八卦就装清高了吗?那小马也在认为自己装清高了吗?
她记着父母给自己的交代,认真做工,学好本领,不要因为人家夸你漂亮就眼高手低,漂亮不能当饭吃。她常常低着头走路,少言少语,尽管会有时不时来的殷勤和关照也都笑笑地搁置一边。
但内心深处,她多想财务科的小马也能像那些男工那样带着火辣辣的眼神。
从第一次偶遇,到第二次相识,到第三次见面,到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的相遇。
小马带来了她渴望的眼神,在看似不经意的偶遇和接触中,她们彼此凝视的眼神,她们的心早已如火山爆发般在心底熊熊燃烧,一次比一次烧的热烈,烧的火红。
但他们还没有表白,那种只有他们俩才懂的眼神里的光和嘴角的笑,都像悄悄绽放的花蕾散发着让人沉醉的芬芳荡漾在他们不停跳动的心房。
小二姐知道,她终会等来他。
小二姐知道,那是她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打开心房。
可如今的等还有意义吗?
今天小五的结局难道不是她明天的结局吗?
这个长着细细的胳膊,细细的腿,小小的脸蛋,细细的眉毛,平时轻声细语的小五,若不是今天的吵架都不知道这细细的脖子里藏着的细细喉咙竟能发出这么大的声响。
一个姑娘若不是真的动了情付出了感情,若不是真的悲伤不已,谁又能如此声嘶力竭呢?
而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小二姐决心自己做些什么,隔断情丝,不再去想小马,捂住紧紧跳动的心,将一切埋入心底。
当她这么决定的时候,她的心忍不住的痛起来,像失去了全世界般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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