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夜晚,经过白天的喧嚣一下子就沉寂了很多,特别是冬天,沉寂的安静更有了些许萧条。
司机开着车一路奔驰,六个小时的奔波,等他们到达县城也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偶尔零星的几辆车疾驰而过,是啊,这么晚了,大部分人已经睡觉了,更多的人们已经进入了梦乡,河岸上的居民区除了孤零零路灯还在亮着,没有几家还透着亮光。
但李山的家灯还亮着,那黄黄的灯光透视出的朦胧光线,犹如黑暗中的星星显示着这家的主人还在忙碌着什么。屋外漆黑一片,昏黄的路灯在一阵阵寒风吹拂下来回摇晃。
李山家的院门紧闭,可如果你将耳朵靠近,还能依稀听到透过层层隔断,院门淹没下的嚷嚷地争吵声和低低地带着哽咽的哭泣声。
“你是组长,我迟到被扣钱,我认了。可是你一下扣那么多,你是不是太过份了,你让我吃什么?”
“迟到扣钱是厂里定的纪律,全组十二个人,个个都按时交接班,你回回迟到,回回没法正常交接班,我组长怎么当?”
“你为了当好组长,就回回扣钱,回回往财务科跑,你不知道我是有原因的吗?”
“你回回有原因,有事情,你当这厂是你家开的吗?就算是你家开的,也不应该一个月迟到十次八次吧?”
“这厂是不是我家开的我不知道,但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当组长的你不知道吗?”
“怎么进来的,不是和你一样吗?怎么当组长的,我凭的是能力。”
“能力?是勾引人,破坏人家感情的能力吗?是一趟趟往财务科跑的能力吗?”
“你说清楚,我勾引谁了,破坏谁感情了,你说清楚,你说清楚,说清楚,”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满脸涨红的小二姐一下激动起来,站起来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小五姐走过去,春晓姑妈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过来拉住小二姐不让她过去。
而小五姐也瞬间站起来,气鼓鼓地走过来,“你来,你要打我吗?”
被姑妈拦住腰的小二姐还在不停的挣扎要过去,“吱”地一声,门被重重地推开了,站在门口的李山一步步走进来。
“老李,你回来了,不是说明后天才能回来吗?”姑妈准头看见姑父愣了一下,连忙惊讶地说道。
李山朝姑妈点点头,带着略显沉重地脚步走到沙发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六个多小时的路程,疲惫的神情无所隐藏地从身体的每个角落折射出来。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再将眼镜重新戴上,抬头环顾一下眼前的这些侄女们,转头对着春晓姑妈说:“红美,你放开,让她们吵,让她们动手,让她们自己看看她们在干什么,”
春晓姑妈犹豫了会,“老李,这,这,要不你先去歇会?”
老李叹了口气,对姑妈说:“我没事,这里交给我了,你去楼上带青青吧,青青应该睡觉了。”
姑妈望了眼她们,走到李山身边刚想说点什么又咽回去了,她拿起李山的包,对李山说:“好的,这里交给你了,不知青青睡了没有,我让春晓陪着她,我这就上楼去。”
李山的到来,犹如一场赛事进行完了上半场,开始了中场休息。
或许都对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了不雅观,或许对李山内心深处的尊敬,小二姐和小五姐一下沉默了起来,和小五姐一起来的一个姐姐刚想为小五姐解释什么,话刚到嘴边,就听到了小五姐的哭泣声。
“三叔,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饿死了,我迟到是我不对,可我一个月才拿328元,她就扣了我300元,呜,呜,,,,”
“是啊,三叔,小五姐连着两个月就只拿几十块钱了,扣的有点多了,”
“姑父,我不是有意要扣的,可小五迟到的次数多,影响了上下班的正常交接,组员都投诉我了,”
“我没有,没有迟到很多次,三叔,我上个月只迟到了六次,这个月还不到六次,我都不是有意的,小马家嫌弃我没有学历,我去电大报了学习班,电大离工厂有点远,有时半路车子坏了,有时老师拖堂了,就耽误迟到了。”
小二姐瞬间愣了,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反驳,她脑袋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她的心似乎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下隐隐地痛起来。
“小马,”她在心里颤颤地叫了起来。
小二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里喜欢上了小马。
是在她埋头苦学师傅教的机器操作出师的那一天,第一次遇到小马吗?还是无意中被叫到财务科第二次见到小马?
那个帅气大男孩,第一次看见她的一怔,而她也在惊讶地抬起头与他对视的一瞬间一怔,似一道电流在她的心里电了一下。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般的一见钟情,在那瞬间如闪电般钻进了两个青年男女的心房。
小二姐紧紧地捂住那颗心的跳动,努力地上岗独立操作,她来厂还不到二个月。
她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她也不认识什么人,除了带她的师傅和一个班组的姐妹工友,甚至连厂里的食堂,澡堂也还会常常走错,她更不知道向谁倾诉着心中的跳动,她甚至还不知道那个撞进她心房的帅气大男孩是谁。
尽管下了班后的日子,脑海里常常出现他的身影,他的明亮又潜藏着淡淡忧伤的眼神。
是上天冥冥中注定吗?还是月老让她们系上了红线,在小二姐被叫到财务室去核实工资单的时候,她猛然看见财务科主任的前面桌子上坐着小马。
他正在忙碌地计算着什么。她的心莫名的高兴起来还带着小小的兴奋,原来他在这里。
她悄悄地走到主任桌前,轻声地说:“主任你好,你找我。”话没落音,只见前面的小马倏地直起身转过头来,象踏破铁鞋无觅处,突然就发现新大陆就在眼前似的盯着小二姐,脸上绽放出那样灿烂的笑容。
还有什么能阻挡青年男女那火热的爱慕之心。
还有什么能阻挡正值韶华的青年男女那如磁铁般相引相吸的心呢。
从那天起,他们知道了彼此。
从那天起,他们试探着试探着开始了联系。
财务科的每天八小时工作制,不同与小二姐的纺织车间三班倒,有时下班早时她会跑去财务科,随便问点什么。
有时下了班会在路上正好碰到小马,即使时雨天也不例外,她明显地感觉到遇到小马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而她的期待也越来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甚至莫名其妙的就笑起来。
她不知道,除了她隔三差五还往财务科跑的还有小五。
小马和小五的故事,是在她当上组长之后才知道的,而那之前她还没有进城。
分配在厂里财务科工作的会计小马,犹如一轮朝阳在整个厂区散发着灿烂光芒,他年轻,高大,帅气,活力满满却又儒雅大气,带着人们对知识分子的尊敬,对大学生心目中的所有幻想活跃在一群浩浩荡荡的以纺织女工为主的纺织厂。
年轻女孩的芳心悄悄地为他打开,上了年纪地阿姨为他悄悄地留意,谁不想犹如白马王子般的小马是恋爱的对象,更何况人们窃窃私语的还有小马那显赫的爸爸妈妈。
当小马拉着小五姐的手走在白茫茫一片的纺织女工中时,犹如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现实版童话一下撞晕了社会固有思维,人们瞬间惊愕一片。
小马和小五姐谈恋爱的消息似乎以光的速度迅速传遍了厂里每个角落,人们纷纷的猜测,打听,茶余饭后全都充满了小马和小五姐恋爱的点点滴滴。
恋爱中的小五姐似乎更漂亮了,她轻轻地甩着那一头秀发,飘然地走在下班的路上,娇小的个子似乎也高大起来,无论吃饭,工作还是与人聊天,脸上都充满了幸福地笑,连平日里司空见惯的沉闷闷轰隆隆地车间在她眼里都似乎在跳跃着舞动,一切都那么美好。
被幸福冲昏身心的小五姐在她的生活中处处留下咯咯的笑声,对小马的爱恋和依赖,小马对她的宠爱和喜欢,都如灰姑娘遇到了白马王子一下子冲进了人生的巅峰。
在小五家除了三叔是厂里的厂长外,家里一众人都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处境中似乎瞬间飞上了枝头,跨越了社会阶层,不但拥有了爱情,还将实现的是即将而来的社会地位。
大家投来羡慕的目光,处处是羡慕祝福的话语,小五姐怎能不兴奋地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这样的幸福和满足没过半年,那个黄昏,小五哭得披头散发蹲在路边,小马蹲在身旁不停的劝慰和叹气,路过的人们以为小两口吵架了,可这样的情形出现了数次,那些好事的人们才知道他们分手了,因小马的父母强烈反对分手了。
被幸福宠爱过的小五怎能一下子接受,世间又有哪对情侣能接受呢?那颗燃烧的心一下子就熄灭对一个人的炙热喜爱和付出的情感。小五的悲伤,不甘,想念,心里的希望和依赖都如滚滚不息的潮水日夜冲打着内心转化为泪水流淌出来,任谁看了都心生酸涩。
爱情,那还是一个年轻姑娘认为她是生命全部的时候。
李山是知道小五和小马的恋情的,在那个犹如炸弹般在厂里咋响的时候,他一个厂长又怎能没有耳闻。这几年来他把这些孩子费劲心力带到县城想尽办法安排好工作,他看着这些亲如孩子的侄儿侄女努力的珍惜这样的机会,感到欣慰。
侄儿侄女太多,他也知道这么多孩子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安排到一样的工厂一样的工种,这是机会和机遇掺杂着各中努力因素促成的。
虽然他知道这些孩子们为了不同的待遇有了些许的抱怨甚至小矛盾小争端,但这些毕竟都可以解释,可以调和,可以让她们知道其中的不易而理解。
可他没想到他这边的侄儿侄女们和老婆这边的侄儿侄女之间也有了矛盾,更槽糕的是矛盾中还掺杂了感情,恋情,这让他大大地叹了口气,一种心力交瘁的无力感冲进内心。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如果说工作的矛盾还可调和化解,可是感情怎么干涉呢?我能让小马喜欢谁,不要喜欢谁吗?我能让小二喜欢谁不喜欢谁吗?那是人心的力量,情感的滋生,谁能把心调和过来呢,让两个人彼此的爱恋无端的转换。
他看着小五姐的委屈和悲伤,他也曾见过小五恋爱时的意气风发,他曾经为她高兴过,有了个好的归宿,是她的亲人多深的期盼。
可如今人家早已宣布了分手,她还深陷其中无力自拔,他又心疼。
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有着天壤之别的时代里,他能怎么办?他能怪小五吗?他能怨小五的出身吗?他能骂小马吗?他又能左右小马家人的想法和行动吗?
他都不能。
他能怎么办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