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梚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童烁亦步亦跟着她到大厅吃饭,饭菜还是温热的,童烁吃得狼吞虎咽,桌子上掉了一粒米饭他立马捡起来放嘴里,看他吃了两碗白饭,白梚忍不住提醒他:“吃点菜下饭,这样干巴巴的吃,没味道。”
童烁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菜,咽了咽口水,随后他拒绝道:“梅姨辛苦,梅姨吃。”
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白梚愣住了,她尝试问道:“你如何知道梅姨没吃饭的?”
吃得干干净净的勺子微不可闻的指了指面前的菜,童烁道:“菜很多,没动过。”
“那我呢?你猜我吃了没。”白梚听着他的话,不免有些惊喜,毕竟他不像那种傻乎乎只会流口水的傻子,他会思考,也许看起来笨傻了些,可他有在认真的观察分析眼前的事物。
童烁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道:“吃了。”
“你为何会觉得我吃了?”
“嘴角,菜。”
“啊?”白梚伸手摸了摸脸,还真的在嘴脸找到一粒很小的鸡蛋,今天她做的菜里就有炒鸡蛋。
她开心的揉了揉童烁柔软蓬松的头顶,欣喜道:“原来你不是个傻子。”
她先前还将他当成一个没有思考能力的傻子,如今知道他具备一定的思考,想到以后家里多了个人与自己说话,白梚心里多少还是开心的。
被人夸赞的童烁跟着笑起来,一双漂亮的眸子弯起来,自豪道:“烁儿不是傻子,娘亲说烁儿聪明。”
白梚忍不住放软语气,道:“好了好了,赶紧吃吧,等会菜凉了。”
等童烁吃完,白梚打了热水给他泡脚,他屋子里的灯也被她点亮起来,他把白嫩肥胖的脚放进热水里又立马抬起来,皱眉委屈道:“烫。”
不烫啊,她明明试过了。
“不烫的,你再试试,你先轻轻的碰一下,不要急着抬起来,慢慢忍着放进去。”
再放第二次,童烁还是一碰到水就抬起来,直哼哼烫,白梚忍不了他这娇气的样儿,两三下脱了鞋袜,“啪”的一下把脚放进去,不耐烦道:“你不泡,我就自己泡,夜里可冷了,不泡暖脚,会生病的。”
童烁没想到白梚会这么直接,把属于他的热水拿去泡脚,他犹犹豫豫的伸脚下去,咬牙忍着烫意,看到水淹没脚背,开心道:“烁儿可以。”
水盆挺大的,容纳他俩的脚也不成问题,白梚心底把童烁当成三岁孩童看待,故而对他没有同龄男女该有的戒备心。
不得不说童家将童烁养得很好,细皮嫩肉不染纤尘,手指脚趾都的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他脚趾圆润可爱,莫名的,白梚想到了那些圆滚滚的汤圆。
童烁抱着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学着白梚搅动热水。
倘若她有个弟弟,兴许他们会互相照顾吧,像现在这样,就算是不远处父母离心打闹,她也有人陪着,而不是这么多年,自己独自承受这些。
“你知道我是谁吗?”白梚问他。
童烁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明所以:“你是谁?”
苍伏弯腰靠近他,认真道:“姐姐,你要喊我叫梚梚姐,或者叫梚姐也行,记住了,以后要叫我梚姐。”
“梚梚姐。”童烁觉得她跟自己兄长一样厉害,今天挨了白梚一顿打,他心里对白梚又怕又喜欢,总感觉在她身边有能让自己安心的气息,就像兄长一样,会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
她帮自己抢回镯子,会给自己擦药,会做饭给自己吃,会抬热水给他泡脚,会在漆黑的夜里与他说话,童烁不是傻子,他分得清别人对他的好是否出自真心。
被童烁软糯的一声梚梚姐喊到了心坎里,白梚心满意足揉了揉童烁圆呼呼的脑袋:“乖。”
哄着童烁上床睡觉,白梚刚要离开,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裳,可怜兮兮道:“梚梚姐别走,烁儿害怕,冷,黑。”
他已经盖了很厚的被子了,被子里还用汤婆子捂了会儿,应该暖和起来了。
白梚伸手摸了摸被子,里面挺暖和的:“你被子很暖和的,赶紧睡吧。”
她推了推拉着她衣袖的手,那只手纹丝不动,用了用力,还是推不动。
“童烁,你是男子,我是女子,我们男女有别,晚上是不能在一起睡觉的。”她耐心劝解。
童烁摇了摇头:“爹爹娘亲一起睡,兄长嫂嫂一起睡,烁儿害怕。”
抬手扶额,白梚解释道:“他们是夫妻,可以一起睡,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我们不可以一起睡觉,知道吗,以后我会嫁人,我只能跟自己夫君睡。”
童烁不懂嫁人的意思,也不懂夫妻的意思,他睁着大眼,认真道:“那我与梚梚姐是夫妻,梚梚姐快上来。”
他挪了身子,空了里面的位置出来,殷勤道:“烁儿留位置。”
白梚吓了一跳,直接推开他拽着自己的手,不自然道:“你自己睡,别瞎跑,床底下有夜壶,要如厕就自己拿夜壶出来,我刚刚教过你了,明天早上我来看你。”
说罢白梚逃也似回了自己房间。
哪个少女不怀春,白梚纵使没有遇上心目中白衣胜雪的大侠,却也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该是何等风采,无论那素未谋面的夫君是何模样,可决计不是小胖墩童烁这样的。
她未来夫君应当是风华绝代、衣袂飘飘、遗世独立、英勇诚善且只爱她一人,怎么可能是这哭兮兮的小胖墩这样的。
不得不说,因为童烁的话,白梚次日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他似乎除了眉清目秀,似乎没有哪一点符合她的择夫条件。
吃早餐的时候多加催促,吃好早餐便将他锁回房间,自己则去了学堂。
下学后白梚回到家便看到童烁和顾梅坐在火炉旁,一个在缝制新衣裳,一个在认真啃烤地瓜。
她刚进门,顾梅抬头与她对视一眼,牵扯出一抹笑意:“梚梚,回来啦,吃点烤地瓜。”
顾梅嘴角的淤青很是刺眼,白梚心里揪痛起来,放下装书的包,白梚不拘小节坐在软垫上拿了个烤得金黄的烤地瓜慢慢剥皮。
她垂着眼,沉默着吃烤地瓜。
童烁看见她回来,开心的想要跟她说话,可她从始至终一个眼神都没落在他身上过,他期待的目光落了空,失望的咬了两口自己手上的地瓜,顾梅柔声道:“烁儿,不是念了一天梚梚姐么,怎么看到梚梚回来反而不开心了。”
白梚抬头看了他一眼,羞涩又期盼的圆眼落入自己视野里,面无表情道:“怎么今天不闹着要回去了?”
“梅姨说爹爹去帮别人了,安顿好了会来接烁儿的。”
童烁满脸天真无邪,来这里梅姨和梚梚姐对他很好,他心里刚开始会疑惑会抗拒,现在却没有那么强烈的反抗念头。
“娘亲说让烁儿听梅姨的话。”
吃着地瓜的童烁没头没尾说了这句话,白梚心想看来以前在家里童夫人明里暗里给他提过顾梅。
也许童家对这场劫难早有预料,早早的,就给童烁安排好了退路。
瞥到顾梅做的衣裳红彤彤的,白梚以为是过年穿的新衣裳,问道:“娘,你不会在给他做过年的新衣吧。”
顾梅怔忡片刻,手中针线不疾不徐来回翻飞,她头也不抬,语气平淡道:“这是给你的喜服,明年六月份你便及笄了。”
捏紧手中的烤地瓜,白梚不可置信道:“你明年便让我嫁人?”
她还没碰上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如何甘心突然嫁为人妇?万一对方又矮又挫,还跟自己父亲一样是个浑人,她如何是好?
“烁儿就比你小两日,你们是在娘胎里就订的亲,明年你行及笄,他行弱冠礼之后,便给你们把婚礼操办了。”
顾梅说得轻巧,这话听到白梚耳里,字字都在提醒她,她这辈子都跟这突如其来的小胖墩脱不了干系了。
白梚捏紧手里的地瓜,指着自己旁边吃得津津有味的童烁,言辞犀利道:“娘,你的意思是让我,让你的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智力未开化的痴儿,照顾他一辈子,是吗?我爹他这么个混账东西,你舍不得离开也就罢了,凭什么要搭上我一生在他身上?”
“放肆!我送你去学堂,是为了让你出言不逊诋毁父母的吗?”
母女之间剑拔弩张,白梚红了眼眶,她收回指童烁的手,因为气愤,胸口起伏不定:“娘!我不嫁,我不喜欢他,我不嫁!我不嫁!”
“当年没有他父母,就没有我们一家人,你与我,早就死在了寒冬腊月里,我怀着你跋山涉水去外面找寻吃的,饿到吃树皮维生,倒在路边,若非他父母伸出援手,你我何来今日,梚梚,我们家永远欠童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要懂事,而且你俩确实是指腹为婚,童家如今落魄,我们不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人,你若不信,可以看看童夫人亲手所书。”
说罢,顾梅掏出几封信,倍感震惊的白梚根本就不想看,可她还是克制着自己,一把拿过信。
童夫人字迹隽秀温婉,字里行间透露着高门夫人所特有的矜贵温柔。
面上的信已经淡黄,看得出已有不少年限,一年一信,到她手中已有十五封,信中所言简单明了,每年都是她生日那天落款,与她问好,前三封信说了些幼时她与童烁的趣事,之后她与顾梅离开了童家,回到溱城,信中不乏有童夫人对她的思念与期盼。
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的看完信之后,白梚久久不能平复心情。
三岁之前,她确实与母亲生活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可她年少不记事,只记得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却如何也记不起,母亲也未曾提及过,她以为那只是一段不重要的过去。
按照童夫人信中所言,童烁如今这样,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娘。”白梚开口便觉得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面对事实。
可她又不得不问清楚,她必须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从前所作所为造成了何等后果。
“童烁他这样,与我到底有何关系?”
顾梅叹息一声,将这些年的事娓娓道来。
“被童家夫妇救下之后,童夫人看我大着肚子,她也怀着孩子,于心不忍,便让我随她进府去谋了个绣娘的活儿,说是当绣娘,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实际上我与她年龄相仿,又性情相合,颇有相见恨晚之意,她时常带着很多补品来看望我,一来二去的我们二人倒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提到那段轻松欢乐的时光,顾梅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兴许是受到气氛影响,吃完地瓜的童烁也安安静静歪着脑袋在听她说着过往。
“那时候童老爷还只是个芝麻官,临盆前童老爷说倘若生出来一男一女便给你们指腹为婚,若是同性,便结为兄弟或者金兰,没多久我先生下了你,过了两天烁儿也跟着出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一男一女,我们高兴坏了,那几年童老爷官运亨通,节节高升,我在童夫人身边待着,你与烁儿情同手足,两个人从小同吃同睡,一天也分不开,谁哄骗你们分开,你们俩哭得嗓子哑了也停不下来,不吃不喝也要见着对方才行。”
听到这,白梚看了眼旁边不明所以的童烁,不相信自己还跟他有这么匪夷所思的童年。
“那时候我与童夫人去上香,给你们求了一道签,算卦的说你俩是天定的姻缘,也是因为这道卦,童夫人那时候便将你看做未来儿媳去对待,吃穿用度与烁儿无异,童老爷格外喜欢你,有时候还会偷偷给你买女儿家喜欢的小东西,后来有一日,你不知如何爬上了一棵树上,你下不来一直哭,烁儿也跟着在下面急哭了,等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从树上往下跳,小小的烁儿在下面伸手接着你,你俩一起晕了过去,你倒是皮外伤都没有,兴许是被吓晕了,烁儿的头砸在一块石头人,晕了三天,再醒来,他不认识人了,你呢,也忘了当日之事,再后来,你爹寻上了我们,不得已,只能跟着他回了溱城,这些年,童夫人时不时会与我书信往来,我知道烁儿情况很不好,存了私心,想着既已带你离开多年,我们家与童家云泥之别,如何能攀附得上这样的权贵,索性瞒着你以前的事,直到你彻底忘记,而烁儿,再如何痴傻,凭着童家的门第,也能为他谋一门好亲事,你们不必为了儿时的一句话葬送彼此。”
难怪,这么多年,她对童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原来是娘亲从中作梗。
“那你为何又突然想我嫁给他?明明都已经彼此相忘多年了,指腹为婚不过是儿时戏言。”
顾梅面露愧疚,道:“童夫人何等的了解我,她知道我一向心软,每年你生辰都会送上礼物,直到前阵子,她送过来的信里竟然有每年专门给你的信,救命之恩加上知遇之恩再加待你我的一片赤诚之心,你让我如何将她的殷殷期盼视而不见?”
面对顾梅的质问,白梚无言以对,惊叹于童夫人老谋深算的同时,她又挺佩服这样的人,温柔而坚定,想尽办法也要给自己家人创造最好的环境,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夫人,不难怪童老爷官运亨通。
她又能指摘别人什么呢?
童家于她,于顾梅,都有再生之恩,让他们收养童烁也并非以绝对强硬的姿态强迫顾梅,以恩相挟,好一个掌控人心的伎俩。
白梚不知道娘亲是否看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也许看清了,她还是选择还恩。
很可笑,分明很想逃离,出口近在眼前,可她迈不开腿,与顾梅一样,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童烁变成这样,可以说是她一手造成的,而且她与他的确是指腹为婚过,童家又待她如此优厚,她似乎除了以身相许照顾童烁一辈子,别无他法。
“娘,我可以养他,可我不想嫁给他,童家不就是怕咱们虐待他吗?我向您发誓,我白梚可以养童烁一辈子,他吃饭我喝粥,决计不亏待他,可我不愿以身相许。”
原来昨日,童烁那句“我与梚梚姐是夫妻”并非一时兴起,这种被算计的感觉着实不好受,白梚整个人像陷入浑浊的泥沼之中,抓不住任何能往上爬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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