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菀宁道:“宴会总是大同小异。”
萧善烟眉峰微挑:“哦?我倒是听说今日的宴会十分热闹。”
常菀宁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笑出了声:“姨母的消息总是十分灵通。”
萧善烟娥眉紧蹙,朦胧烛光下放出冷光来:“是我大意了,没想到长乐成了最卑贱的孤女竟还能掀起大浪来!”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常菀宁却不在意道:“我是常晏和许柔颂唯一的女儿,是乾元最尊贵的小姐,是准太子妃,我又何必与她一个孤女争这一朝一夕的宠爱呢,瞧她如今娇纵的轻狂样,过不了多久,如珩就会厌烦了她的,您又何必自降身份去对付她。”
她又道:“何况,如珩身边都是规规矩矩身份贵重的大家闺秀,忽然来了个生世坎坷,又因我们备受折磨的姑娘,自然心疼她些。”
萧善烟看着她自信骄傲的样子,压根不把长乐放在眼里,面上浮了些愁容:“到底是我们把你惯坏了。”
保护的太好了,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总是她的,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常菀宁嫣然一笑,挽住她的手臂语重心长道:“您还是多劝劝安乐妹妹吧,怎么能对陆子陌那样的男人死心塌地,那个男人为了活命,竟然默认了自己的父亲承担一切罪责,他实在不是安乐的良配。”
萧善烟叹息:“安乐死心眼,认定了的事便是神仙也拉不回头的,随她去吧,我如今只担心你。”
常菀宁窝进她的怀里撒娇:“我真是太幸福了,被所有人都捧在掌心宠着。”
萧善烟抱着她,心有感慨。
内侍总管走进弘义阁报告今年江南织造进贡的浮光琉璃锦数量。
这浮光琉璃锦是专属于夏季的衣料,尤其名贵,制作过程也是繁复精细,所以数量尤其稀有,全天下不过五十匹,尽数进贡给了宫里。
萧泽没有后宫,这些姑娘家作衣裙的料子他自然是用不上,内侍总管问道:“是否依例送去长公主府和几位国公府?”
按地位,自然是长公主府居多,按宠爱,自然是常国公府次之,其余国公府等分。
萧泽翻查手里的奏本,头也没抬,应了一声。
“等等。”
内侍总管正要退下,坐在一旁的萧檀冷冷开了口。
萧泽目光微凝,听萧檀淡然道:“送二十匹去太子府。”
内侍总管哑然,为难地看了眼萧泽,萧泽摆摆手:“依太子之言,去吧。”
萧檀的母亲死在那场政变,萧泽虽是严厉不苟言笑,对于这个儿子却是真的心疼,他既然开口,自然是无有不一。
可有些事该提点还得提点,该警告还得警告。
“是要送给府里那个丫头?”内书房只有他父子二人,说话也随意。
“嗯。”
萧泽笑了两声:“你倒是真心宠爱她,你是太子,要多少女人都可以,宠爱多少女人也行,可太子妃,只能是菀宁。”
他的神色略有落寞:“这是你娘在世时就跟许家小妹定下的婚约。”
萧檀默然,没有接萧泽的话。
太子府的匠人在婳畔水阁墙面造了一面扇架,那二十把精制的扇子排序而上,打进来的眼光站在一整面的玉骨扇柄上晶莹剔透,扇面形状不一,花色不一,乍一看倒像是别具一格的活动屏风,十分有意趣。
“公主,今天想用哪一把?”金荞喜滋滋地问看得出神的长乐。
话音刚落,成管家领着十名婢女恭恭敬敬地走进婳畔,欢欢眼睑尖,拉着长乐就走去前院,那侍婢手里捧着的正是宫里内侍刚送到府上的浮光琉璃锦。
那琉璃锦触及沁凉,浮月流光,锦上的颜色竟不像是染上去的,倒像是隐在清泉之下,慢慢透上来渗入了清泉一般,飘逸灵动,丝毫不显死板。
金荞说:“太子殿下对公主真好。”
长乐垂眸不语,忽然一院子的行礼声让她蓦然抬头,正撞进萧檀迎面走来似笑非笑的眼眸,她心里微动。
“日头大,怎么站在这里怔怔出神?”萧檀牵过她的手往屋里走去。
长乐看了眼院子里金荞正在安置琉璃锦,指尖绕过鬓边的碎发,随口轻软道:“这琉璃锦做床帐一定很不错。”
门口的成管家听闻,差点踩空石阶,这般有钱有势都买不到的名贵料子,用来做床帐?
他寄希望于太子殿下,没想到太子殿下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成管家差点没有一口老血喷出来,幸好幸好,长乐公主只是玩笑,到底还是让制衣司的绣娘来给她量身裁衣,连着先前要换掉所有侍婢的决定,也打消了一半,只换了一部分,可巧那一部分皆是当年菀宁小姐送进侯爷府的。
成管家想,这位长乐公主或许任性妄为,和太子殿下较劲赌气,但其实还是有点儿讲道理的。
“明日我想出府。”
萧檀目色微沉,神色仍旧浅淡:“想去哪儿?”
长乐捏着葡萄道:“子颜的医馆,想去瞧瞧。”
她将萧檀的犹豫看在眼里,依旧等着他回答。
默了半晌,萧檀喟叹道:“明日我让人送你去。”
长乐明白,他似乎什么都可以依着自己,纵着自己,唯有自由。
“好。”长乐点头,敛下了心里那股烦躁。
次日出行,长乐看了眼站在马车旁全情戒备的四个府兵,皱了皱眉,气呼呼地上了马车。
策马而来的溪若柏扫了眼府兵,挑眉问道:“你没跟如珩说,我送你去?”
长乐朝着扇形窗户外的他摇了摇头,换了口气笑道:“日理万机的溪庄主是送我去还是自己想去?”
溪若柏扬了扬笑脸,故作正经:“你误会了,我可不是日理万机,我清闲的很,忙的是你的太子殿下。”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见他又把话题丢了回来,长乐抿了抿唇,坐好不语了。
医馆就在长安街上,长乐下了车,和溪若柏走进去,大厅依旧人满为患,大多数还都是男子,溪若柏看了眼侧厅珠帘下敛神把脉的曲子颜,眉头深锁。
他一把揪住路过的药童,冷嘲热讽:“这些人是真有病,还是借故亲近?”
长乐递了一眼珠帘里,正看病的壮年不见一丝病容,直勾勾盯着曲子颜瞧,长乐收回目光,懒懒又递了溪若柏一眼,噙了一点笑意。
溪若柏被长乐这样看着,心里发虚,别过脸去。
不消一会,里头的壮年惊叫着捂着颤抖的手跑了出来。
长乐不明所以看进去,曲子颜正捏着一根银针笑容灿烂,对上长乐幸灾乐祸的笑容,两人又遥遥一笑。
溪若柏怔了怔。
曲子颜很忙,忙得没功夫跟长乐多说一句话,忙得没功夫多看溪若柏一眼,长乐坐了一会,吃了一盏茶,觉得无趣,就准备去街上走走。
溪若柏本来还有顾虑,但见她两个丫头跟着,外头还有太子府的府兵,应该没事,就叮嘱她早日回来。
长乐嘴上应承着,却左耳进右耳出,心道,她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的平京城虽然建筑都没变,可氛围却与之前大相径庭,人来人往热闹的多,有礼的多,似乎那些不三不四凶神恶煞的人也都瞧不见了。
金荞替长乐撑着伞,三人在茶摊前站了站,长乐眼一瞟就看到了身后四个生人勿近的冰块脸。
她烦躁地低声和欢欢说:“甩开他们。”
欢欢点头,拉着长乐在长乐奔跑,行人川流不息,事起仓促,四人立刻追了上去。
七拐八拐,他们追上了长乐,恭敬地拦住了她的路,低头抱拳:“公主,街上人多,小心歹人。”
“歹人?在哪?”
他们赫然大惊抬头,欢欢一脸俏皮看着他们笑,他们顿时脸色苍白。
“你们的身手也不怎么样嘛。”欢欢得意地扯下身上随手披着的长乐同色的披帛。
没有那几个人跟着,长乐就觉得自由得多了,看什么都高兴,不意脚下踩了什么物什,金荞捡起来拍了拍落灰,递给长乐。
是一块玄色缠了金丝的锦绸,有暗扣搭着,长乐长乐地解开,怔住了。
那白底的丝绸上,竟用彩线丝绣绣着一位绝色美人,美人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让长乐怔惊的不是美人有多美,而是这位美人她曾见过,可她见过的美人总是忧愁满面,不会笑,在赵孟给她看的画儿里,是许柔颂。
没想到在街上随便一踩,都能踩到许柔颂的画像。
“公主……这么笑起来一看,这许姑娘跟你倒是有几分相似。”金荞呆呆地说着,不,很相似,她正要强调。
却听长乐冷了下来:“别胡说,我哪里有资格和她相像。”
长乐不恨许柔颂,只是知道身世后,难免心里有几分膈应。
更膈应的事,画的主人找来了。
一袭青衫飘逸,是一位书生模样气质斐然的中年男子,冷静的眼眸隐着光彩却在看到长乐手里的画儿时浮现一点哀伤。
“有劳长乐公主。”他说。
长乐呆了一瞬,将画递给了他:“那日审判台常国公也在,我已经不是公主了。”
是,那日审判日,坐在萧泽身边的另一个人就是眼前的常晏,常菀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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