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檀回头看着她,白皙圆润的肩膀呈现在黄晕的烛火下,她的脸色苍白,眼底一片死寂,却透着哀伤与绝望。
“殿下可以明说,我不过是一个父母不祥的低贱孤女,有幸被长公主看重,替菀宁小姐受罪,承受了十几年后宫的折磨冷遇,有幸替安乐公主承受您对赵氏一族的仇恨,花费时间来欺骗玩弄我。”长乐的思想逐渐变得偏激。
她哽咽一分,又道:“今夜有幸,得殿下宠幸,不必劳烦殿下,贱婢自己来。”
说着,她的外袍已经落地,瘦弱的双肩瑟瑟。
她将自己嘲讽到了尘埃,没有一丝尊严,带泪的眼眸倔强的一滴不肯落下,这样失意,静默的仇恨。
一把双面利刃,将长乐戳的千疮百孔,也将萧檀刺的体无完肤。
萧檀捡起外袍,给她披上,酸疼的喉咙艰难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恨,长乐,我从来没有欺骗你,有些事,你本可以永远都不知道,只是如今这个局面,撇清你和赵氏的关系才能护住你。”
长乐不太想听地瞥过了脸,萧檀起身,喊了一声:“来人。”
门被打开,金荞和欢欢走了进来,长乐死寂的目光这才发出光芒来。
萧檀低头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她们是你的心腹,我自然不会伤害她们。”
“只是,”萧檀话锋一转,看着金荞二人的目光露出几分冷意,“月心草的毒,每月初一,自行到流云那儿取。”
金荞二人低眉顺眼,曲了腿应声:“是。”
长乐赫然抬眼瞪着他,心知他在拿金荞二人的性命要挟她。
萧檀不顾她的愤怒,柔声道:“今日你受了寒,一会我让人端一碗姜汤来。”
长乐撇过脸,不理他。
萧檀兀自笑了一声,起身离开,在跨出门前,听到身后长乐急切的声音。
“柳靖之呢?”
他站住了脚,外头的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一记电闪照亮他冰冷的脸,他握了握拳,半晌语气生硬沉沉道:“他没事。”
萧檀走后,屋里只有她们三人,长乐紧张地问她们中毒的事,她们笑着安慰长乐。
月心草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有在毒发时才会承受蚀骨的疼痛,可在毒发前吃了解药,就会和常人一般。
长乐稍稍放心,可心里的怨恨却越积越多,她本想离开,从此放下所有仇恨和委屈,可萧檀偏偏不许,将她圈禁在他的身边,时时刻刻都让她想起所有的怨恨。
所以她的性情慢慢地变了,不再是从前深处幽宫谨小慎微的长乐公主,她变得张扬肆意,她不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但凡事一点不高兴不如意,她也不愿忍着。
这是从一顿早饭开始让长乐有此觉悟的。
那是次日的早晨,雨下了一夜,终于停了,夏季的雨后,总是艳阳高照。
萧檀早早就来了婳畔,房间的桌上摆满了各色早点,侍婢站了一屋子,长乐却只坐在新月窗前发呆,金荞欢欢站在她身后
“不合口味吗?”萧檀走到她身边,轻轻梳理她的秀发。
“不想吃。”长乐冷冷回道,正眼也没瞧他。
萧檀默了一瞬,提声道:“流云,把厨子处置了,连一顿早饭都做不好,留着也是无用。”
长乐猛地转身,愤怒中夹着难以置信。
流云怔了一瞬,低头道:“是!”
长乐喊住了他:“我有胃口了!”
金荞欢欢舒了口气,对萧檀的印象愈发敬畏了。
萧檀面上浮现清浅的笑意,执起长乐的坐到桌边,他慢条斯理给长乐夹了玉色的小菜。
长乐吃了一点,觉得这些不合胃口,挑声道:“我不喜欢这些,换一桌吧。”
她故意挑刺的模样落在萧檀眼里,萧檀只是纵容,换了新一桌上来,长乐吃了一点,还是不满意,又让重新换了一桌,这样来来回回换了三桌早饭,她才勉勉强强把这个早饭吃完,萧檀见她肯用膳了,心里也安了大半,却是把那些厨娘厨师吓得半死。
萧檀看着她放下筷子,目光移到她的嘴角,一点糕点屑让他动了心思,抬手用拇指帮她捻掉,长乐心里一跳,躲开了,垂下眼帘拿手帕轻轻按了按。
萧檀眸色微暗,垂眸间无奈,他道:“我一会要进宫,你在府里四处逛逛,多熟悉熟悉,等空了,我陪你去街上走走。”
长乐歪头,骄矜道:“殿下是限制我出府的意思吗?”
萧檀眼底幽深,不喜欢她喊他“殿下”,也不喜欢她胡思乱想,可即便不喜欢,他也没有表现出来,摸了摸她的鬓角,叹息道:“乖一点。”
他起身准备离开,长乐任性开了口:“我不喜欢这些餐具。”
萧檀见她拿着象牙制的筷子,嫌弃地扔到了一边。
“你喜欢什么样的?”萧檀问她。
“全都换成玉质的吧,碗碟盘盏也是,全都换成翡翠和白玉的。”长乐娇声说着。
那些侍婢已经在心里打鼓了,翡翠和白玉那可是顶级的品相,玉质易碎,她们就得处处小心了。
萧檀没有犹豫,眼底含了一丝笑意,淡然道:“回头让流云通知管家一声,一切喜好紧着你来。”
长乐听了,没有欣喜,也没有谢恩,转身走进了内室。
金荞欢欢只能朝萧檀福了福身,跟着进去了。
萧檀长身玉立,过了一会,才转身离开,吩咐流云:“你不必跟我进宫了,就去找管家置办起来。”
早上的事很快传遍了太子府上下,个个心里都留了个心眼,这位主儿可不是个好伺候的,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了。
曲子颜一进府,就听到下人们私下里的讨论,侍婢送她到了婳畔,就说还有别的事忙,就不跟着子颜小姐进去了。
曲子颜有些哭笑不得,走进院儿里,长乐已经在窗户那看到了她,高兴地直起了身,朝她挥手:“子颜,子颜,你来了!”
曲子颜走进前厅,就见她赤着脚跪在软榻上,一副闲适的模样,她笑道:“你倒是悠闲自在,府里人都怕了你了。”
长乐“噗嗤”一笑,才不在意,面对曲子颜她收起了所有的锋芒,还是之前那个娇柔的小公主的样子。
“我们去花园说话。”长乐下地穿了鞋,拉着曲子颜往后园走。
金荞欢欢已经备了水果茶点,两人坐在与星河引进的池水假山边纳凉闲聊。
长乐将这几日萧檀的举动都说了一遍,包括那日一剑刺死李道成的狠辣,昨晚用柳靖之他们的性命威胁,给金荞欢欢喂了毒,今早要杀厨师的行为,全都负气地说着,她问曲子颜:“你见过这样的萧檀吗?”
长乐急着问她有没有月心草的解药,曲子颜只是摇摇头,即便有,她也不能给,萧檀明摆着不会伤害金荞二人,只是想留下长乐。
“他一直有狠辣的一面,”曲子颜道,“只有面对你的事,才能让一直冷静端方的太子殿下变得易怒狠厉,失了理智。”
长乐听了,只是默然不语。
曲子颜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强迫她立刻接受萧檀,轻快道:“我会在京城多待一阵子,殿下执意给我开了医馆。”
想起前天晚上,萧檀冷冰冰地给她扔了一叠银票,一箱金子,让她在闹市长街开一间医馆的财大气粗的样子,她就想笑,那可不是不喜欢做琐碎事的萧檀能干得出来的。
听到曲子颜能多待一阵,长乐很高兴,自动忽略了她的言外之意。
两人在婳畔呆了一上午,曲子颜陪她用过午饭,才回医庐。
中午用饭时,餐具已经换成了玉器,成管家恭敬地说着:“公主,今日且将就着用,玉器坊打造好更精致的一批再给您换上。”说着说着,头上就流了汗,明明长乐的婳畔十分凉快。
曲子颜只是看着她笑。
午饭长乐没有挑剔,主要是也挑剔不起来,太过精致了,大概是厨房得了早饭的经验吧……
用完午饭,曲子颜也走了,长乐在锦绣榻上躺得无趣,见过了午时最热的时候,就带着金荞欢欢去府里走走,皇家殿宇庭院楼阁大多大同小异,太子府的巍峨壮观和大明宫也差不多,唯一和皇宫不一样的是,出了太子府的西侧门,走出长长的走道,就能到最热闹的长安街了。
欢欢正和长乐说着长安街比之前更加热闹辉煌了,长乐兴趣乏乏,坐在假山下纳凉。
忽然听到山的那边有人声,长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欢欢忙是捂了嘴。
“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野种,得了幸当了十几年的公主,也不知道感恩戴德与人为善,如今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充其量是皇上赐给咱们殿下的玩物,殿下可怜她,才带了回来,她倒好,还摆着公主的款儿!”
“娇纵的不知天高地厚!且看殿下何时厌烦了她,有她受得!”
又听另一人道:“嘘,你小点儿声儿,别让人听见。”
“听见怎样,自侯爷建府,我就在府里,如今到了太子府,我总是资历深厚的,她一个没名没分的低贱孤女,我就是暗地里给她使绊子她也得受着。”
深宅大院儿里给妾室通房使绊子的事也不在少数,折磨致死的也有,也不见主家多问一两句的。
长乐娉婷袅袅地走了出来,面上浮着玩味的笑意,娇声道:“哟,让我瞧瞧是怎样一个资历深厚的丫鬟。”她故意将“丫鬟”两个字咬得重了些,金荞欢欢就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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