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的生母许柔颂二十多年前也是平京城数一数二的贵女,天姿国色,惹无数王孙公子倾慕,可碍于她已有婚约在身,只能惋惜远观。

    可先帝在位时的一场华庭政变,牵连甚广,平京城人心惶惶,审判台上的血一重添一重,怎么都洗不尽,最后干脆任之,那一段时间,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平京城,大半贵族也就此陨落。

    许家也是其中之一,听闻许柔颂被押上审判台时,利剑射穿了刽子手的手心,新帝于众目睽睽之下踏血而来,护下了许柔颂。

    当下解除了许柔颂的婚约,带进了宫,自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多久便生下了长乐,从来郁郁寡欢的许柔颂看着长乐,终于哭着笑了出来。

    若是正常发展,长乐该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的娇娇公主,而之所以长乐成了如今的处境,皆因朝野流言四起,许柔颂不贞不洁,与逆贼私下勾结。

    这位逆贼不是别人,正是许柔颂的未婚夫,他二人情意绵绵的书信放到了梁帝的案头,未见“情”字,却处处都是深情,梁帝怒红了眼,处死了许柔颂宫里的所有内侍宫婢,软禁了许柔颂。

    大概是情深不能自已,半个月的冷待终于耗尽了梁帝的耐心和怒火,他重新走向那条习惯成自然的路,却得到密报,逆贼潜入平京城,已经出逃……

    那时候的长乐,才刚满月。

    那一晚的平京城千百禁卫军的火炬撑开了黑夜,亮如白昼,拦住了已经出城的马车,梁帝立于城墙之上,火光照映出马车车壁上风姿绰约的人影,据说便是那位未婚夫。

    梁帝嫉妒成狂,下令射杀,一瞬间万箭齐发,马车被射成了筛子,四碎开来,只有许柔颂软软倒地,嘴角的血喷涌而出,她看着梁帝浅浅而笑,像是被血浸染的彼岸花,妩媚、诡异。

    却是释然了……

    梁帝沉痛的难以置信,整个夜空都是他的嘶吼,后来他大病了一场,幸得萧姑娘悉心照料,痊愈后,许柔颂就成了朝野禁忌,萧姑娘便是如今的萧贵妃。

    长乐第一次听到生母的事迹,久久不能回神,金荞已经点燃了房间的烛火,给叙说往事的姑姑倒了杯茶。

    虽然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可长乐已经想起这位姑姑便是小时候照料她的娴姑姑,是她告诉她,许柔颂给长乐起的小字“绛儿”。

    娴姑姑想起自家娘娘,已经泪流满面,长乐呆呆地,只是问:“我娘的未婚夫,是谁?”

    娴姑姑只是捂着嘴哭,似乎对于那个名字有诸多忌讳。

    “您已离宫多年,何以此时出现在内宫?”长乐疑惑地看着娴姑姑。

    娴姑姑哭红的双眼顿时迸射出浓浓的恨意,她一把握住长乐的手歇斯底里:“公主,娘娘是被害的!”

    长乐猛地一震,娴姑姑说许柔颂是被害的,那些来往书信是栽赃,许柔颂是听信了谗言出逃才被误杀!

    之所以这样笃定,是娴姑姑偶然听到坊间书信先生的话,提到了当年所写情信的内容,娴姑姑记忆犹新,再三逼问,书信先生才承认,是有人收买了他,收买他的人正是萧善烟!

    长乐的手腕微颤,茶碗从茶碟中滑落,碎地的声音刺痛了耳朵,穿破心脏,一股剧烈的恨意充斥着胸腔,长乐只觉得窒息难耐,脑子嗡嗡作响。

    “公主息怒。”金荞立刻安抚着她的胸口。

    息怒?怎么息怒,前世的迫害,这么多年的折磨,还有她娘的血海深仇,怎么息怒!

    长乐完全失去了理智,什么都来不及细想,连夜闯了梁帝的寝宫,被窝里被吵起来的梁帝怒气冲冲,看着跪在地上的长乐正要发作,长乐却直接将娴姑姑和书信先生推到了跟前。

    十六年了,许柔颂的音容笑貌再次涌到了眼前,那是梁帝还是太子,年少时的梦,绝色倾城的姑娘,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可那些言笑晏晏都是属于另一个男人,日复一日,他心中阴暗如沼泽。

    直到父皇发动了华庭政变,他极力落井下石,加快了这场政变,夷了男人全族,将她占为己有,像稀世珍宝一般呵护疼爱她,不在乎她每日的冷言冷语,可心中的嫉恨渐深,在得知男人行踪时,他只想着除之而后快!

    如今,却来告诉他,所有的一切都是误会?他不禁眼中充血,低低笑了出来,继而越笑越大声,夹杂着难以忍受的哭声,听上去那样可怖而痛心。

    梁帝赫然回头,犹如发狂的野兽死死掐住了萧善烟纤瘦的脖颈。

    萧善烟披散着头发,睡袍散乱滑到了臂间,她雪白的肌肤透出绯红来,竟然有一种极致的妖娆,梁帝低喝:“是你害死了朕的柔儿!”

    芳华跪在一旁求情。

    萧善烟被掐得发不出声,眼尾一点红落下一滴眼泪,砸在了梁帝的手背上,梁帝仿佛被电一般,赫然松了手。

    长乐拧眉,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这么多年的陪伴柔情不是假的,梁帝终究还是不忍心。

    萧善烟倒在了芳华怀里,楚楚可怜。

    此时,局面似乎逆转了。

    长乐也冷静了下来,猛然惊醒,以萧善烟今时今日的地位,她不该这么冲动,浪费了这么好的契机,她咬着唇,正后悔地捶胸。

    谁知萧善烟柔柔跪了下来,眼泪滚落,娇声道:“是臣妾的错……”

    长乐如晴天霹雳!萧善烟竟然没有一句反驳,一一认下了当年所有筹谋,可她将这一切的动机都归结于是她爱梁帝的一份心意。

    斯人已逝,可活着的人却是娇花一朵,温润可触。

    梁帝终究没有杀了萧善烟。

    萧善烟被禁足万福宫,所有待遇全撤,只留了景娟青和芳华随侍。

    从娴姑姑出现到萧善烟被软禁,这一系列发生的都太突然,太意外,太流畅了……

    长乐的脑子时而清明时而糊涂,一夜也没理清心里的那一丝不安,加上梁帝的改变,她更加有些无措。

    次日一大早,梁帝踏入了昭阳宫,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踏入昭阳宫,也是他第一次陪长乐用膳。

    虽然两人都极其不自然,可谁都看得出梁帝想要对长乐好,想要心疼她,可长乐心里却怪怪的,她介意梁帝误杀了自己的母亲,却又渴望这十几年缺失的父爱。

    在她的矛盾中,她终于沉下心来,回想了整件事,等她反应过来,这件事不对劲的地方,已经是再次日了!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好像人证物证就这样直接送到了长乐面前,萧善烟不是不想辩驳,而且懒得辩驳一样。

    萧善烟一定在计划着什么!这个念头一旦冒出,长乐便再也坐不住了。

    在前往万福宫的路上,意外遇上了陆子陌,长乐一呆,陆子陌的样子更像是在等她一般。

    “你要去见萧贵妃?”陆子陌虽是疑问,语气里已经笃定了。

    长乐点头,这是安乐被遣送后他第一次和她说话。

    “我陪你去,萧贵妃如今是危险人物,我不放心。”陆子陌淡然道。

    长乐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欢欢,想告诉他不必了,可转念还是点点头,陆子陌变了,她直觉,至于怎么变了,她想看清楚些。

    曾经风光无限,金碧辉煌的万福宫,如今也凋零了,满园的落叶灰尘也无人清扫,已经入夏的季候,宫殿里竟然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萧善烟却依旧优雅地坐在已经生了青苔的池边纳凉,她还是那样妩媚动人,没有因为梁帝的冷待而有丝毫的消沉,似乎还乐于其中。

    看到长乐,萧善烟团扇掩面,笑了起来,轻描淡写道:“你比我想象中要来早了些。”

    她说这样的话,摆出这样的姿态,长乐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测:“所以,那些人证物证是你故意摆给我,你也是故意被软禁的?”

    “你还不算太笨,只是冲动了些。”她眼睑微敛,团扇移开,她嘴角仍旧是淡淡的笑意。

    长乐捏紧了手指,让自己冷静,喝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萧善烟扫她一眼,漫不经心道:“为了看你得意却失望,想杀了我却无能为力的狼狈样,为了心情愉悦。”

    长乐顿时心中一寒,萧善烟总是让她生惧,为了增加底气,她怒喊道:“父皇如今宠我,我可以让他杀了你!即便他舍不得,你如今被软禁我也有千百种方式让你死!”

    萧善烟低低笑出了声:“为了替许柔颂报仇吗?”

    “是!”

    在她坚定的目光中,萧善烟的目光懒懒递过去:“你的立场呢?”她莫名的语言,轻飘飘的不屑,甚至眼底的嘲讽,都让长乐为之一震。

    “你一个野种,凭什么替许柔颂报仇?”她轻缓的语气重重砸在了长乐心头。

    长乐面白如纸,声音忍不住发颤:“你说谁……”

    “常菀宁,才是许柔颂的亲生女儿,你,不过是当年我掉包的婴儿,你的母亲是宫里最卑贱的夜香宫婢,被皇上醉后宠幸了一次罢了,皇上根本不知道你母亲的存在。”

    “你你胡说”长乐只觉得背脊发凉,心中的怨恨一发而不可止,大喊着,“你胡说!”

    她的失态取悦了萧善烟,萧善烟笑得弯了腰,再抬眼时,眼底盛满了快意:“你和如珩不是很要好吗?他没告诉你吗?这件事,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萧善烟飘飘然道:“看来,如珩待你,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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