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到床边,  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张字条,交给了她,“你自己看,  穆家庄举办婚宴,  雁阙楼前后歇业三日,  不是同穆向璘藕断丝连,那是什么?”

    楚思死死攥着纸条,  脸上乌云密布,  像是要下起雨来。

    云看着她的表情,  心里很是满意,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我本不想告诉你的,  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死心,  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楚思手里的铜盆“砰”一声砸了下来,卧室里发出滔天巨响,盆里的脏水溅了云一身。

    那盆在大理石地面上砸出了一块凹槽,声音实在刺耳,  云耳朵里嗡嗡的,  好一阵子才平息下来。

    “你发什么疯?”

    她话音未落,楚思黑着脸跑了。

    “你去哪?”云赶不及换衣裳,  匆匆抓了件披风披在身上,  追了出去。

    来参加婚宴的大多是军营中的同僚,  婚宴办得不大,  林林总总请了二十来桌。

    时舞送上礼品之后,府里一个亲信走了过来,将二人带到了上座,穆向璘早早便在那里等候。

    “现在什么时辰了?”胭脂红低声问时舞,  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未时。”

    “嗯。”

    不等她落座,穆向璘远远走了过来,“胭脂,好久不见。”

    面前的男子身量修长笔挺,着一身湛蓝色的长袍,面容干净整洁,整个人看起来俊朗不凡。他是年轻有为的将领,是前镇国将军穆天衡之子。

    胭脂红接过穆向璘递来的一杯酒水,唇角微弯,“近来可好?”

    “我……还好,你呢?”

    “近来酒楼生意不太好,有些苦恼。”胭脂红寻了个空位坐下,随意地说道。和穆向璘比起来,她便显得不那么拘谨了。

    自打崇灏判出京都,在洛阳自立为王,各地百姓人心惶惶,因为又一场战役随时要爆发,又怎么会有闲情雅致来酒楼吃酒玩乐,酒楼生意自然就一落千丈。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场战不论谁胜谁负,受苦的终归是老百姓,她的生意也快做到头了。

    “如今正值战乱,我在边关看到过太多的流离失所,能活下来,已然是侥幸了。”穆向璘深深地望着她,“胭脂,我这一战打了半年有余,最后虽胜了,可中间几次陷入险境,几乎九死一生……我那时什么也不想,只是想着,若这么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你了。”

    胭脂红抿了一口酒,神情漠漠然的,“大喜之日,莫要说这些。”

    到了申时末,一个小厮汲汲皇皇跑过来,附耳在沈墨耳边说了什么,沈墨一听脸色大变,“什么人做的?”

    小厮回答,“一个蒙面人,武功极高,不知道是什么来处。”

    “什么事?”穆向璘问。

    沈墨避开了宾客,压低声音道,“新娘子被人劫走了。”

    “什么人做的?”穆向璘沉声道。

    “我也不知。”

    沈墨为人老实谦逊,平日也没什么仇家,一时想不到什么人会在新婚之日劫走他的新娘子,便有些焦急。

    胭脂红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那小厮,“是在何处被人劫走的?”

    “就在城南的土地庙附近。”

    胭脂红偏头看时舞,“去看看。”

    时舞颔首,“是。”

    穆向璘也在不惊动宾客的情况下,暗暗派了一队人马出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手下的人回来禀报,说新娘子找到了,没有大碍,只是受了点惊吓,现如今已经重新坐上了轿子。

    沈墨这才松了口气,算了算时辰,好在还赶得上吉时,来日再追究此事。

    时舞悄悄回到席上,挨着胭脂红说,“看身形有点像,不过,我追到林子里时,被一只白虎所拦,我心知不敌,便逃回来了。”

    “可有受伤?”胭脂红问。

    时舞摇头,“没有,我逃的快。”

    身旁有人朝她们看过来,胭脂红回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

    “您觉得……”时舞凑上来,不经意对上穆向璘的灼灼目光,闭上了嘴巴。

    “怎么了?”穆向璘见两人交头接耳,走过来问。

    “没什么。”胭脂红淡然地说,“新娘子找着了?”

    “嗯,虚惊一场。”

    “大姐,接下来该怎么做?”穆向璘走后,时舞接着说。

    胭脂红对着面前的酒菜努了努下巴,“吃菜。”

    “啊?”时舞愣了一下。

    胭脂红笑说,“吃吧,我看你午饭没吃什么东西,我们本就是来参加婚宴的。”

    时舞已经许久没见她这么笑了,心里顿时明白了,方才那人八九不离十就是楚思。

    婚宴举行到了傍晚,沈墨拉着几个兄弟喝的醉醺醺的,最后一杯酒敬到了穆向璘这边,穆向璘坐起来,仰头喝了下去,“恭喜沈副将。”

    沈墨一圈喝下来嘴都瓢了,笑着说,“将……将军……什么时候能喝上你和……和嫂子的喜酒啊?”他说着,转头看眼胭脂红的方向。

    时舞闻言,夹菜的手顿了顿,斜乜胭脂红,后者没什么反应。

    穆向璘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但在场绝大多数人对他和胭脂红的关系都心照不宣,甚至认为他们早有夫妻之实,只是不知为何两人迟迟不成婚。而此时穆向璘不出声解释,便就是默认了。

    这些人大多是穆向璘军中的部下,胭脂红给他留着面子,没有说破,在喝了沈墨敬过来的酒之后,借故离开了一会儿。

    穆向璘一面喝着酒,注意力却一直放在胭脂红身上,见她离开,也放下酒杯悄悄跟上去。

    “胭脂!”穆向璘大步追上她,“我方才所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

    “什么话?”胭脂红淡道。

    穆向璘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这里没有旁人,他的胆子放宽了些,“这半年来,我除了打战,余下的时光都在想你,我忘不了你,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胭脂红蹙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我们在一起两年,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今日沈墨成亲,你本可以不来的,可你还是来了,难道不是为了……”

    “不是为了你。”胭脂红简单直白地打断他。

    穆向璘愣了一下,胭脂红待人处事自留三分余地,极少这样直白,他甚至能够察觉到胭脂红眉宇间的不耐。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一个女子又有何难,可胭脂红却不像寻常女子,他就是软硬皆施,巧取豪夺,若她不愿,自己也是没有半点法子。

    “往后莫要说这些了。”

    “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你就打算这样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你就不顾你娘的遗愿吗,她老人家在天之灵,也定是希望你能成家,能有个依靠。”

    胭脂红面露不悦,“我成不成家干你何事?你很了解我吗?你怎知我没有依靠?难道我就非你不可?”

    穆向璘被这突如其来一连串的问话给弄懵了,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你这话何意,你……你莫非心里有了旁人?”

    “对我来说,她不是旁人,而你才是。”胭脂红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

    穆向璘有些难以置信,迟疑了半晌才说,“真有此人?他姓甚名谁?”

    “不干你的事。”

    “你不敢告诉我,可是怕我为难他?”

    胭脂红动了动眉睫,皮笑肉不笑,“恰恰相反,我怕她为难你,毕竟我娘同穆家有几分交情,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她说的一本正经,穆向璘差点就信了,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不肯接受我也就罢了,何必编造这样的谎话?”

    胭脂红身边除了梅武,哪里出现过其他男子,竟也能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人来。

    胭脂红不想再与他多说,拂袖走人。穆向璘急忙追上去,“胭脂……”

    “这是昳丽的通行证,皇上托我转交给你的。”穆向璘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她,“皇上政务繁忙,昨日我进宫一趟,他得空了才想起来。”

    胭脂红点头,揣进腰间,“替我多谢皇上。”

    “小两口打情骂俏,送个礼儿就哄好了。”云幸灾乐祸地看楚思黑沉下来的脸,凉飕飕地说。

    她们在发现劫错了新娘子后就潜进了婚宴里,将今日发生的事尽数看在眼里,此时躲藏于池中央一处隐蔽的假山之后,虽听不清两人的谈话,但却看的清清楚楚。

    “我说的没错吧,你千辛万苦来寻她,她却在此处与人私会,我看啊,她到底还是更加喜欢男人的,对你再好,那也只把你当做妹妹看待……”

    “你闭嘴!”楚思恶狠狠地瞪她。

    下一刻,就见她徒手从假山上掰了一块石头下来。

    云咽了咽口水,没再说话。

    晚间,宾客陆续散去,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府上安排了厢房,胭脂红离开酒桌便径直回了房。

    她今晚喝的不多,至多到微醺的程度,穆向璘的酒量远不如他,又被几个亲信连翻灌了几回,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早早被人抬回房了。

    时舞进门燃了屋子里的灯,吹灭火折子,“那您休息,我出去了。”

    “嗯。”胭脂红一面点头,一面脱了身上厚厚的袄子,搭在椅背上。

    时舞掩了门出去,胭脂红洗漱了一番,随后来到床榻前宽衣。腰上的带子刚解了一半儿,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有异动。

    “谁?”胭脂红心口一紧,空气中仿佛弥漫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慢慢走了过去。

    “嗒……嗒……”

    脚步声响起,前面一处幽暗的角落缓缓走出了一个人。

    胭脂红微微睁大眼睛,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平静已久的心脏仿佛在这一刻猛然苏醒,在她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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