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济和宋星衡?

    柳简扭转头朝行廊尽头望去,数日前曾在云若寺后见过那名中年男人面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在她回头的一瞬,他的表情染上了一丝诧异,须臾间那诧异又被脸上的笑容所替代。

    宋安济头戴金冠,冠上镶嵌着五颗浑圆的宝珠,暗生光芒,他一身黎色华裳,上绣仙鹤祥云、寿松鸟雀,手襟处以金线滚着压襟花纹,华贵得很。

    比起祁王,宋星衡今日穿得就简单多了,深紫色宽袖对襟衣,外罩烟青色外衫,神容乖觉,没有半分张扬之态。

    他瞧得柳简时,亦是诧异,直至走到近处了,他那副吃惊的模样还没收起。

    柳简由老仆扶起,勉强朝着两人行了一礼:“见过祁王爷,二公子。”

    宋安济伸手虚扶一把,他笑道:“道长竟是先生弟子,早知在云若寺时,便当与道长长谈……”

    柳简眨了眨眼睛,对于柳简在京都中结交者,她只知一二,眼前这位祁王爷,当年并未参与江山之争,柳淮与他,交情亦是浅浅。

    可瞧如今这模样……怎好像并非如她了解那般?

    她咳嗽了两声,祁王忙教她坐下:“先前递了帖子,本是决计明日来的,但闻道长昨夜被歹人所伤,担忧道长,便提前了一日。”

    他说着,使着身后拿着礼盒的家仆上门,柳简随意瞥了去,入目皆是上好的药材,还有数个锦盒叠着,也不知内里装着什么。

    老仆送上一盏热茶,她端了杯子,热气氤氲中,她轻轻笑道:“无功不受,上次测字的银钱,二公子已经给过了。”

    宋星衡才坐下,正眼神复杂打量着柳简,冷不丁被柳简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后知后觉才答道:“这是父亲送道长的……”

    他迟疑了一下,忽然起身,合手向她行下一礼:“数回见道长,在下皆行止放肆,望道长看我年少轻狂不懂事,莫与我计较。”

    柳简挑了下眉:“数回?”她歪了下头:“我与二公子,只见了两回吧……”

    宋星衡微愣,又忙道:“是两回,一回在云若寺后,我与父亲测字;另一回便是昨日别院中……我言语之间多为冒犯,是我不是。”

    宋安济犀利的目光在二人间流转一回,露了笑意:“原是我这儿子的不是,惹了道长不喜……”

    柳简不由更是诧异,她自然不会相信堂堂祁王如今的好性情是因与她简单见了两面,他如此,当是因柳淮之故。

    只是一个身死八载余的人,值得他如此吗?

    柳简不答话,又低头抿了口茶,眼见宋星衡弯腰不起,她略略侧了些身子让了他的礼:“二公子多虑了,旁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二公子昨日说了什么,我也不太记得了。”

    连累昨日在场一众好友,如今只因他这两句轻飘飘的道歉,她便释怀,可不是辜负了昨日时浅知的维护?

    宋安济朝着宋星衡使了个眼色,招手唤他坐下,宋星衡似对柳简漠视态度有些不满,但意外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在落座时显示有些小心翼翼。

    她又向宋安济:“多谢王爷的好意,昨夜伤处算不得严重,实在当不得王爷这般的重礼……”

    “云若寺后,道长也算得我与先生是为故交,如今先生已逝,我也只是想替故人照拂于她的弟子。这些,便当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道长莫再推辞了罢。”

    见他态度如此强硬,柳简也不再强求,唤了老仆领人着礼物收下:“那便多谢王爷了。”

    宋安济今日来,好像真的就为探伤来的,细问了柳简伤情,又询了诊治的大夫,一一得了答案,他才唏嘘一声:“先生旧时,最是体恤弟子,若知道长身作女儿,却受了这样的重伤,怕是要担忧好几日了。”

    柳简抬头望向宋安济,这个身份算是天下顶顶尊贵的男人,在谈及柳淮时,是一副怀念、追忆、可惜的感情,真不知当年是怎样的交情,才让他八年余都对她念念不忘。

    柳简不免也生出些感伤来:“许是天妒英才,师父重疾而故,世上便再无她了。”

    “师父?”宋安济了然:“难怪秋梧肯让燕子楼,原道长是先生徒弟啊……”

    柳简忽顿住,心头的那一点感伤顷刻间消失无踪。

    只听得宋安济又道:“天妒英才,重疾而故……曾几何时,我亦是如此认为……”

    柳简看着他,见他眼眶中闪着泪光,嘴唇用力地控制颤抖,她忍不住问道:“曾几何时?祁王爷是觉得,我师父的死,是有异样吗?”

    宋安济放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他闭上眼,似是忍着愤怒,许久,他才又睁开了眼:“昨日,我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有个先生的后人,亲口道出当初先生之死,是因……他!一开始,我只当作是风言风语罢了,可星儿却说,那女子是自江南而来,姓柳,她道出先生的死因后,便投湖以身祭神灵了……如此之举,我不可避免生了疑惑,便连夜问了当年在先生身边照拂的一个婢子。”

    “她说……她说旧年间,燕子楼常住着一位神医,只是在先生身死前的两日,那人因寻药之故离了燕子楼,可就在他离开后,先生便突然生了重疾,不出一日便撒手人寰……”

    宋安济红着眼,他看着柳简,眼中俱是愤怒:“道长你觉得,这可能吗?”

    原来他的来意是因柳淮的死。

    柳淮的死,必然是有玄妙的。

    柳简低下头,在查天子梦时,她便已意识到这个问题,秋梧更是毫不掩饰地告诉她,柳淮算尽了所有人的生路,唯她一人赴了死路。

    当年柳淮不是没有生路,只是她没有选择活下来。

    既然是柳淮的选择,她又有什么评说的权利呢?

    只是……

    难免觉得难过。

    “家师逝去多年,还得祁王爷惦念,若在天有灵,必觉温意。”她看着宋安济,语气不自觉柔和起来:“只是距她离世已有八年了,这八年里,许多人忘了她,许多人不得不忘了她……我更愿见这等景象,这样,便无人扰她香魂。”

    宋安济似乎没想到她是这样反应,那满目的震惊都来不及收去,他顿了片刻,才道:“道长……是这般想法啊。”

    柳简惨淡一笑:“家师入京都时,我年纪尚小,于她,也记不清面容了……”

    宋安济面色复杂,似乎不些不满她如今所想。

    廊下气氛凝重起来,放在柳简手边的茶水小炉炭火剥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起来。

    忽然有人从行廊尽头而来,在瞧见宋安济和宋星衡时,来人神色微凝:“父亲,二弟?”

    小桌四面,宋家占了三面,柳简坐在茶水小炉前发愁,若是再来人,许是她就得让座了。

    宋星衡看向自己的长兄,唇边勾出个笑容:“兄长怎么来了?”

    宋文衡一向不满自己这位庶弟与父亲的感情深厚,听了此言只觉得他是借故挑衅,并无好颜色:“我与道长乃是旧识,听闻他昨夜被人所伤,特来探望。”

    柳简浅笑点头回应:“多谢世子,伤处并不严重,周三公子诊过了,道是休养两日足矣。”

    周渚自不是这般说的。

    不过么,在家不动算休养,出门少动些,也算休养。

    如此一来,两日与月余,也差不了多少。

    宋文衡微皱了些眉头,想关切,却又顾忌着宋安济在,故只淡淡交代了些客套话,临了却又担心如此态度冷淡伤了柳简,小心的加了一句:“若有需要,只顾着人来寻我。”

    柳简应下,又陪着几人说了会儿话,终是宾主皆有顾忌,见好便收,柳简送着三人出了门,才回楼中灌了两碗苦药汤水睡下了,伤痛加之宋安济提及柳淮,终究睡得不大安稳。

    出了燕子楼,宋安济被两个儿子扶上了马车,宋文衡自知不得父亲欢心,如寻常一般转身向自己的马去,不料却被宋安济唤住——

    “星儿,你叫人去替你兄长牵马。文儿,你上马车来。”

    宋星衡抬手才要行礼,宋安济便又道:“受了伤,便莫要在意这些虚礼了,只管去就是。”

    宋星衡又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倒留宋文衡有些无措,只能寻着话问:“二弟受了伤吗?”

    “小伤罢了。”

    宋安济朝他招了手:“上来。”

    父子间难得独处,曾是宋文衡惦念已久的场景,可眼下,他却有些紧张,以致都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与柳道长,是何时结识的?”

    宋安济的目光有些锐利,宋文衡垂下眼皮不敢与他对视:“容州周家的案子,她参与其中,便是从那时相识的。”

    “啊……”被刻意拖长的语调,教宋文衡心中生出些不安来,可宋安济并非纠结于此,他只问:“若我教你与她成亲,你觉得如何?”

    什么?

    宋文衡诧异地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成、成亲,同柳道长吗?”

    宋安济轻轻皱起了眉头,他粗声道:“上位者,最忌失态,你在京都学了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般毛躁。”

    此言如同一盘秋凉水迎头浇下,宋文衡收敛了些许,可嘴角却依旧止不住上扬:“父亲方才所说,作数吗?”他又有些胆怯:“此事怕还是要问一问柳道长的意思。”

    宋安济倒不曾有半点担忧:“我与她的师父可是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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