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动了。

    柳简眼瞧着他往池边翻身,惊呼出声——

    正是这一声,成功教那人醒了过来,再然后,他毫不犹豫翻入了水中。

    “哎呦!”

    池子水浅,那人挣扎两下,便站了起身,浑身湿透,颇是狼狈。

    “二爷!”

    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几个奴仆,跳下池子去扶他,这一派混乱里,落水的那位倒是清醒:“先把爷扶上岸,哎……别碰我那腿……药湿了?湿了也好,正好今日应要换了……四儿你再笑,爷要不开心了,去去把李老头请来,看看爷是不是得了伤寒,你们呐,伺候人都不上心,爷怕是在外头睡了一夜……”

    那人一开口就没个止境,柳简看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那位姑娘……怎似不曾见过?”

    他身边有奴仆应了:“那位姑娘是同少卿一起回来的。”

    他由人扶了,浑身滴着水走到她面前:“原是同兄长一处破了容州梨花案的柳姑娘,失敬失敬……此等模样着实失礼,我去换身衣裳,请姑娘吃面。”

    奴仆个个神色诡异,一人不顾他的意愿搀着他往回走,还有人欠身行礼:“二爷平日行事不端,姑娘莫要见怪。”

    柳简笑着点头,顺口问了路,果真是她走错了路。

    回了小院,轻河正同两个婢子正踢着毽子,一见她进来,脸红着上前,不知是羞还是热的,眼睛极亮:“姑娘回来了。”

    她伸手将柳简手上的盒子接过:“厨房说今日做了绿豆汤,姑娘才回来,怕是热得很,婢子去厨房端一碗过来可好?”

    柳简笑着摇头:“盒中是公主赏下的点心,你们分了吃吧,我还有事……若是少卿回来,麻烦姐姐来告知一声。”

    轻河一幅了然面色,笑吟吟应下。

    柳简回了屋中,笑意渐渐收起,她寻了笔墨,闭眼片刻,再睁眼,笔下游走,起笔转承、字尽。

    直至收笔,她才吐出一口气,天光自窗前洒下,窗棂阴影落在纸上,遮盖了半个梦字。

    她极力着回忆着当时听雪廊下一点一滴。

    “四廊听雪居北地,陛下坐东面西,梦字草在夕字西,夕字西,夕为暮阳,暮阳归西,古人有言,日出扶桑归若木,这草应指若木。”

    柳简顿了顿,面上显出困惑来:“若木乃为神树,既是神树,怎现于人间?可若不是,这草字如何解。”

    她纠结许久,执了笔,在纸下新写若木二字。

    “目横于榻,是乃入梦。夕,晚也,测字却在晨间,时之背也,将与陛下所求相背,此梦当是难休……”

    她看着纸上那梦字,眉头渐渐蹙起,口中无意识喃喃:“梦者,不明,乱也……难道真如公主所言,江山将有祸事起?”

    夜未明,万家梦深。

    时府大门忽然被人敲开,再然后,柳简便被一阵细密的叩门声唤醒,睁眼瞧得门外灯火晃动,她斜起了身子向外处:“何事?”

    竟不是轻河的声音。

    “宫内出了事,陛下着人来唤。”

    是时玉书。

    柳简掀开被子将外裳披上,便将门打开,时玉书当即转了身子背向她:“外头有人,将衣裳穿好。”

    柳简后知后觉,脸色微红,忙也背了身将衣带系好,拽着头发胡乱对镜理了理,伸手拿过一旁布巾净了面,这才出门去:“到底出了何事。”

    时玉书伸手替她理了鬓边碎发,轻声道:“路上说。”

    说完便塞给她两块米糕,与她同出了时府。

    这回来接的马车规格比千代灵所使的要大上一圈,敢以如此规制,必然身份还要高过于她。

    看来是天子了。

    “陛下身边的一个宦官死了。”

    柳简含糊吃着米糕:“何人?”

    “名唤常德,伺候陛下起居之人。”

    那个满面笑意、行事稳妥之人,昨日她还说过他必有前程可期,今竟闻及他的死迅,柳简怔了一下,嘴中米糕便无甚滋味了。

    时玉书目光移过来,思衬良久:“带你回京都,无意教你沾染这棘手之事,我身作大理寺少卿,推断查案本是我职责所在,京都之中,各家关系错综复杂,使你牵扯其中,却是为难……当初在容州,你有意藏拙,是我将你推至人前,可你非官门之人,此般行事于你有弊无益。”

    柳简笑了一声:“我本浮萍无根,能与少卿结识,同求世间公道,本是我之大幸。”

    时玉书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眼中隐有深意:“你若愿意,可久居时府。”

    她张了张口,却又思及柳淮旧诗,眼中划过挣扎,终是勾起往日熟捻笑容:“好。”

    马车停了下来,宫人在外轻唤。

    时玉书先行下车,在宫人伸手欲扶柳简前先探出手将她扶下车。

    宫人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柳简,低了头道:“少卿随咱家此处走。”

    夜还未明,前有两宫人一路提灯相引,有风动,灯火便高低颤动着。

    宫墙高起,昏暗之下,柳简渐感恐惧,背后如似有人相随,她甚至都觉是听到了脚步声。

    宫人们脚步匆匆,她勉强跟着,呼吸不顺,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时玉书忽然慢了下来,他扶住她的臂膀,又不动声色移开,反伸手拦在她前处,低了声音:“拉着袖口。”

    因他慢了下来,前头引路宫人不自觉也放慢了步子,柳简终得喘息的工夫,拽着时玉书袖口深一步浅一步追逐着眼前星点光亮。

    承香殿。

    冯玉棠寝殿之前。

    常德跪坐在地,脖颈被划开一道血口,血溅出数步远,他的尸体旁放着一把长剑,剑身有血,若无意外,此剑当是凶器。

    尸体之前,还有一件染血布袍落在地上。

    宋樊济着睡裳,披着外袍坐在殿内,冯玉棠瑟瑟发抖坐在他身边,未着脂粉,那张美艳至极的容颜竟更多一份清雅,配上她此时惊慌失错的神色,柳简本是无意落在她脸上的目光,竟都忍不住多做停留。

    天子脸上显出一份疲色,才闭眼,他身边的常如海便朝外挥了挥手,殿中守着的护卫齐齐退下。

    此时殿中灯火通明,无人开口,愈显寂静。

    绕过翠纱屏,时玉书站到天子面前:“微臣参见陛下。”

    “时卿不必多礼。”宋樊济睁开眼,沉声道:“常德……可能瞧出什么来?”

    “常公公衣裳完好,并无与人打斗之态,四周血迹分布均匀,看血迹喷溅的范围,常公公是跪时为人所害,且他是直面于凶手。”

    不知哪盏烛火炸出烛花,发出啪的一声,惊得冯玉棠身子一震,她如大梦如醒一般,她摔了桌上杯盏:“皇城之中,天子居处,居然发生此等命案,陛下要大理寺何用!”

    柳简闻此言,下意识偏头去瞧身旁的时玉书。

    他并不见怒色,平静得似如不曾听到此话一样。

    宋樊济并不看她:“贵妃今日受惊了,常如海,将贵妃送到偏殿去休息吧。”

    站在天子身边的红衣宦官低头称是,他冲着贵妃身边的两个婢子使了眼色,示意着她们将冯玉棠扶出殿中。

    冯玉棠欲开口,目光触及宋樊济,终是偃旗息鼓,未曾多过放肆。

    殿中只剩下三人。

    宋樊济站起身来,默默走到窗前,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朕看到了有人杀害常德。”

    柳简诧异抬起头。

    “准确的说,是梦见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将她唤过来了。

    时玉书迟疑了一下,试探询道:“陛下是说,在梦中,亲见常公公身死之景吗?”见宋樊济点了头,他问道:“凶手是谁?”

    “柳淮。”

    柳简不敢置信:“柳……先生不是陛下故人么,为何要杀害陛下近侍?”

    宋樊济摇了摇头:“常德是近两年才到朕身边的伺候的,与先生应不相识才是,除非……”

    他并未说得明白,余下的字眼都消弭在月光之中。

    时玉书问道:“臣斗胆,请陛下回忆梦中所见。”

    “不知何时,朕在梦中醒来……不是真醒了,是在梦中,因为在梦中,朕好似也是在歇息,醒来,朕便瞧见先生站在宫中,她见了我醒来,并不言语,而是取下了剑台之上的青锋。而后走向殿外。”

    “朕心中生疑,便跟着她,才至青纱屏前,便见她拔出剑,挥剑向常德,而常德跪在先生的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甚至主动抬起了头,看着先生的剑落下。”

    “血染青阶,先生将剑丢下,解下被血沾染的外袍,转身——”

    “——化鹤飞去。”

    宋樊济缓缓走到青纱屏前:“梦中,朕便站跟在此处。”

    时、柳二人相随分立宋樊济两侧,自此向外瞧,可见常德尸体。

    时玉书思量一瞬,又问道:“陛下是何时发现常公公身死?”

    “贵妃唤醒朕,说是朕忽然惊呼,她担忧朕被梦魇所困,便将朕唤醒。”

    “常公公身死,贵妃不知?”

    “是朕思及梦中所见,执意起身,才见常德身死。”宋樊济伸手按了按眉心:“此案,朕不愿交由旁人。”

    时玉书应声:“臣明白了。”

    “听雪廊,承香殿,允你出入。”

    宋樊济绕过青纱屏,抬脚出了承香殿,忽又顿住:“柳姑娘,这一次,朕未见草木,你说,此梦几时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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