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教谢容瑜身边的两位婢女齐齐出现在客栈里,又是如此慌张,甚至连沈鸿都亲至。

    只余一种可能——谢容瑜也在此客栈之中。

    谢容瑜身份在此,虽是如今沈府没落,只得了个长史的职儿,可她父家还未失势,从前结交者,非皇贵即重臣,何以踏足客栈之中。

    时玉书手指在桌上敲了数次,未曾开口。

    没有一会儿工夫,便又见得沈鸿领着几个仆从下了楼,面上隐怒,紧抿着嘴唇,几乎算是咬着牙离开的此处。

    “闻风不曾下楼。”

    方才下楼的婢女当中,只有观雪一人。

    周渚浅笑道:“看来沈夫人确实屈尊在此了。”

    “沈夫人?”千代灵望了一眼楼上,忽沉了面色:“沈家真是胆大包了天,谢容瑜乃将军之女,纵是做错些什么,说教几句就是,哪里能教她住客栈里头,莫不是这沈府是欺她远嫁,竟敢如此欺侮于她!”

    她拍下筷子,当下便起了身:“我得去沈府一趟。”

    时玉书沉默良久,最后只是轻声嘱咐道:“沈章成是为先太子之师,少时于宫中,公主见他也需有礼,虽今时不同往时,然公主还应记此一情分。万不可强替沈夫人出头。”

    千代灵胡乱点了点头:“知晓了……”

    说着便往外处走,周渚思量少倾,向两人笑道:“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左右今日无事,我便陪着阿灵姑娘去沈府瞧瞧。”

    他亦站起身来,道了声二位自便,便也大步离了客栈去。

    柳简瞧了时玉书一眼,欲语还休。

    时玉书姿态优雅夹了一筷菜,似是发觉了她的目光,方向一转,将菜送到她碗中,轻声道:“是否想问我为何不去沈府替谢容瑜争一口气?”

    柳简先是点了下头,后又摇了摇头:“公主身份尊贵,与沈夫人又是旧交,出头的理由要比少卿合适许多。”

    时玉书是为男子,初至沈府之时,谢容瑜也曾有意亲近,可他却是一副疏离之态,一来二者或是真为不熟,二来这谢容瑜已然嫁作人妇,他也理当避嫌。

    若是如今谢容瑜才住客栈,时玉书便上门替她讨要说法,着实大不妥当。

    时玉书点了点头:“谢容瑜由谢将军教养长大,眼光谋略都非常人可及。她如此轻易离开沈府,却又择了宁州一客栈住下,定是断定他日能再归沈府。”

    柳简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的楼梯上处,好似能顺着那一级级的台阶看到那个骨血里浸着骄傲长成、却因一纸婚约不得不将余生耗尽在后宅的女子:“既是如此,方才公主要去沈府,少卿为何不拦?”

    时玉书愣了一下,后才缓缓道:“上回见她,她说一人远嫁至此,与京中好友渐断了音信,端着旁人所赠的草蚱蜢欢喜了许久。我想总要叫沈家知晓,她除了谢将军,也是有旁人护着,总不至真的由人欺辱了去。”

    柳简垂下眼,忽而想起那个远至京都,抬手翻覆江山的女子,听师祖所说,她幼时也最爱热闹,有她在时,家中总是吵闹不休,可有一日,她背着一个包袱便离了家,一人在京都搅弄风云。

    以一已之力独对京都龙蛇,可有一人,立于她身前,护她歇息片刻?

    用完饭,时玉书领着柳简行至一地,瞧着内里人声鼎沸,叫好声不绝于耳,柳简迟疑了片刻,跟着时玉书踏进了内里。

    此处是个散乐班子,时人消遣玩乐之地,大院儿前以木板黑墨写着个大大的杜字。

    一入内里,便见人群聚拢几处,柳简挤在前瞧了两处,一处是以长枝顶着瓷碗,使着各样的招式;另一处是个大概汉涂了花脸,端着个火把,时不时便将火把送到面前,吞一口酒,再吹出去,火焰一出,便得好几声好。

    柳简跟着拍了两回手,见了时玉书立在人群之外,他微微仰头瞧着头顶,不知在等着什么。

    她只得又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到他身边去。

    偌大的园子里,从东到西系着根麻绳,上有一男一女手执长杆相对而行,相遇之时,二人仰身交错,呼吸之间,瞬息过人。

    此时绳下瞧的人总不免松一口气,连呼几声好,三声铜锣一敲,便有个灰衣的小个子翻了个锣,朗声颂一声吉祥话,再依次走过看戏的人面前,得了铜钱便谢一声。

    时玉书从腰间将荷包扯下来,递给柳简:“给。”

    柳简便接下荷包,从里翻翻拣拣,在铜锣送来之来,压下一粒银裸子,她眯着眼朝那小个子道:“劳驾,府衙办案,寻你们老板问两句话。”

    没一会工夫小个子便领着个卷着袖子的布衫男子出来,他满脸堆砌着笑意,还未走到面前来,便先弯了腰来:“小人杜经义,爷是要瞧什么戏,小人去安排。”

    时玉书单刀直入:“你这班子里,逃了两人?”

    杜经义笑容滞了一瞬,他头低得更厉害:“呦,这些个小事,竟劳了爷亲自过来了。”他对着小个子的大腿踢了一脚,骂道:“没个眼力劲儿的东西,这二位是什么身份,你竟就教人在外等着。”

    他抬手便请指了个方向,是他先前的来处:“这外头嘈杂,爷往这处请。”

    时玉书扫了一眼大院,轻轻点了下头。

    柳简跟在时玉书身后,转身之际,忽见杜经义腰间挂着的一枚石佩,眼神微微波动,她低着头,神色不动。

    “班子里逃了两个丫头,小人也是难做啊,本来这班子里的规矩,是师傅教徒弟,一辈传一辈,可那两个丫头才出了师,登了几回台,便不作声儿的跑了,这师傅年岁大了,撑不得几回了,下回再小些的,又没能成事儿……”

    他二人还没开口,杜经义便已经抹着眼泪诉起苦来:“若非当真是这生意做不下去,小人也不敢去府衙劳几位爷辛苦。”

    先前的小个子端着茶盏进来,低眉顺眼的将茶倒好,又规规矩矩退下。

    柳简看了一眼时玉书,见他神色平淡端着茶与杜经义说话,她便紧跟着小个子便出了门。

    “小哥留步。”

    小个子停了步子瞧她,十分的拘谨:“道长有何事?”

    柳简拉着他就近坐到台阶上:“没什么,便是想问问,你们班子里先前逃走的那两位姑娘你可认识,这杜老板管着一班子的人,难免生疏着,若是与她们相识,可否同我说说,这两人是何模样性格,我们寻人时,也好做些判断。”

    小个子先是朝外头看了一眼,想了想,点头应了:“她们是同时被班主收养的,听说当时卖她们的牙婆子姓宫,所以两位姐姐便跟着牙婆子后头姓了宫,班主给了名儿,一个是鹤,一个是雀。”

    宫鹤,宫雀。

    “宫鹤姐姐身子轻些,当年便跟着师傅习了绳技,同我也亲近些,宫雀姐姐是跟着武师傅学功夫的,就是那种射箭啊,飞刀一类的,因是同我是两个师傅,我又初来没多少,就没说几句话儿……”他抿了下唇:“不过许是两人一个姓儿的缘故,又是同时进的班子,关系比旁人都好些。宫鹤姐姐性子软,好说话,宫雀姐姐倒是傲些,我常见着她同别人吵嘴的。”

    柳简若有所思哦了一声,又询道:“那她二人为何要逃?总有个缘故吧。”

    小个子眼神往屋里头飘了一下,不自觉就小了声音:“……你莫要告诉班主此事是我说的。”他又朝后面瞧了一眼,小声道:“那天有个公子,醉了酒进来瞧戏……”

    那天正是宫鹤接了师傅上绳表演的头一回,杜家班儿有规矩,凡是头一次上台的,班主都会事先给她买身新衣裳,意思着这学徒的旧身份便弃了,是了新身份。

    如了宫鹤的名儿,班主给买的新衣裳,是身白羽裙。

    “宫鹤姐姐聪慧,早跟着师傅学了本事……走绳危险,她还习了些轻功,论理是早便能上绳的,可她孝顺,怕抢了师傅的饭碗,生生迟了一年才上了绳子。”

    便是在那一日,宫鹤身着白羽裳,走上了绳子,成了杜家绳技的传人。

    可一个公子,提着酒壶走了进来。

    醉眼朦胧,他看上了在绳上巧笑嫣然的宫鹤,当下便说了要替她赎身,要纳她为妾。

    “咱们这班子又不是沉月楼,瞧上了姑娘出了银子便能领人走。”小个子愤愤起来:“宫鹤姐姐不知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才踩上了绳子,那个醉鬼说着浑话,宫鹤姐姐不理他,他便拿了杆子去晃绳子,害得姐姐跌下了。”

    上绳头一回便跌下去,这是砸了班子的招牌,也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不论日后走得多么稳当,宫鹤便注定要成为班子的罪人。

    “宫雀姐姐早承了飞刀的戏台,那日也正好是在台上演出。”小个子垂了眼,回忆当时之景,他还是愤恨:“宫鹤姐姐从绳上跌下,虽说未受什么大伤,却也是摔了个结实。此事被宫雀姐姐瞧得了,她当即便冲上前。”

    宫鹤受伤本是痛不欲生,常在班子里见事,哪里不知今日摔下绳索是如何的兆头,不知是气还是痛,当下就晕了过去。

    宫雀与她自幼一处长大,姐妹情深,也顾不得旁的,上前便冲着那公子甩了两刀。

    一刀伤了公子脸颊,一头断了公子头发。

    “那公子本是城中富商之子,平日嚣张至极,受了如此大辱,必定是饶不过两位姐姐的。”小个子叹了口气:“他第二日便派人抬来了几箱聘礼,这回求的,是宫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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