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浅声音越发低了,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崔常安那个蠢奴才,仰仗着我周家度日,我兄长的用度也敢扣苛,金良贞不过是个厨娘,我兄长让她做两个饼子,她竟然敢给我兄长脸色瞧,还搬出祖母的命令,说是兄长要吃东西,交代小厨房去才是。”

    文祁既惊又怒:“为了这你就杀人!当真是个疯子!”

    “既然如此,你为何在藏锋院杀了他们?”

    周浅笑问道:“他们都是三房的奴才,当年没和主子一起死了,我帮帮他们,不好吗?”

    “枯树生花,梨花杀人。此中手法,如何完成?”

    周浅嘲道:“堂堂大理寺少卿,在我周府翻天覆地查了这么些日子,竟连此法都未曾破开吗?”

    周旁有捕快责道:“周浅,老实交待,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时玉书目光扫向柳简,见她面露迟疑,手指动了动,示意她开口。

    她先欠了身,这才向周浅问道:“除了这三人,你可还动手杀过其他人?”

    周浅顿了一下:“杀过。”

    “杀过何人?”

    柳简听得周浅一声轻笑:“都是死人,我记他们姓名作甚,莫不是道长还指望我这凶手寒食清明时念着他们名字祭祀吗?”

    她再度开口,语气说不尽的疲倦:“我累了。”

    便不再应话了。

    因是此案嫌犯,又已认下杀人事实,捕快不满她不配合,虽声色俱厉,可到底没敢对其用刑——她身患沉疴旧疾,若在定案之前命送牢狱,是个大麻烦。

    她不愿开口,三人便又转至关押周湍的牢房。

    一夜未见,周湍容颜枯槁,连眼睛都似深陷下去,混沌无光。

    “我不知道……那会漪儿酒醉,说了几句话惹急了祖母,祖母回屋后便教我取了帐本……我手上的几间铺子,近日确有些入不敷出,祖母责了我几句,后来大夫过来,我扶着她到榻上,大夫诊脉过后,我才知她病重多时……我很是自责,跪在床前听她训导,后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就不醒人事了。”

    柳简同时玉书对望一眼,对周湍的说辞不置可否。

    “是二妹杀了祖母。”他抬起头,道:“你们来之前,我曾朦胧间看到了二妹妹动手,她还想将我拉开,不过许是我太重,她并没有拉动我。”

    柳简问道:“你同周浅关系如何?”

    “……身为长兄,家中兄弟姐妹我都一视同仁。”他眼神有些躲闪,说到此次他轻轻抿了下嘴唇:“不过许是同他们有些年纪差距,我又终日忙着生意,他们同我都不亲近。”

    “既不亲近,那大姑娘的婚事是为何?”

    周湍不满看向柳简,语气生硬起来:“此事与祖母被杀之事有干系吗?”

    时玉书轻飘飘朝他看了一眼:“若是本官没记错,昨夜宴上周大姑娘曾言辞凿凿指责大公子因生意之事而用她的婚事作桥,以全生意亏损,不知周老夫人依此事,是何态度?”

    时玉书相问,周湍不得不答:“漪儿早至说亲年纪,不过是祖母无暇相问,前回我同好友偶遇,他替家中小弟问了漪儿年岁,他家小弟知书达理,是容州有名的君子。是,他同我家是有些生意往来,可我总不至为了生意亲手推妹妹去火堆……祖母早知此事,也是她曾应下的。”

    他突然顿了顿,想想后道:“说起来,二妹先前倒是同我提过,说什么漪儿不愿嫁的话,她愿嫁。简直是胡闹,人家瞧上的是漪儿,又不是她,再说,这家中大姐未曾说亲,先说二女,我周家虽是商户,也不可这般没规矩……她莫不是因此事,而怨恨上我同祖母吧。”

    “梨素呢?大公子可记得梨素。”

    “从前藏锋院的婢女吧。”周湍没用想便道:“这些日子家中闹个不休,不正是因为此女,若非是祖母寿辰将至,实在□□无暇,我必要去平山观请正经的道长到家里瞧一瞧。”

    说到“正经的道长”时,他刻意朝柳简看了一下,眼中轻视之意乍现。

    柳简仿若未察,盯着他继续问:“仅是如些?府中旧婢曾言,梨素生前,同你甚是要好,你待她,甚至要好过府上几位姑娘。”

    周湍皱起眉头,下意识便否道:“无稽之谈,主便是主,奴就是奴。”他脸色有些阴郁:“若给奴才好脸色,便有奴大欺主之果。”

    眼中那点厉色,实在不像是对一个年仅五岁的婢女。

    走出府衙,文祁才叹道:“要说这周家,今日过后,怕也是盛景不在……掌家权未定,周老夫人却先亡故,等案子一定,周湍必然会回周家,这周湍同周渚两两相争,怕是一番风雨啊。”

    时玉书应道:“这倒是未必。”

    “怎么说?”文祁露出好奇又困惑的神色,他问道:“周浅已然认罪,莫非此案还有凶犯在逃?”

    “还有几处疑点,我还不曾想明白。”

    文祁更是好奇,抱着刀边往前边问:“可这周家婢女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莫是断多了案子,头一回遇到犯人送上门来,想得许多了吧!”

    “周湍有言,周浅对周老夫人下手后,曾拉过他,然周浅先前所说,是因时间不够,否则必要再杀他二人,倘若周湍所言不虚,那周浅因何饶他性命?进门之时,周湍倒于周老夫人床榻之前,而青姑是倒于桌边,若她先杀周老夫人,下一个动手对象,也该……”

    文祁眼睛睁大,嘴巴也跟着张开:“周湍离她更近,她应先杀周湍再对青姑动手。”

    时玉书看了眼天,天色阴沉,时过中午,却总还像是早晨一般的,他瞄了眼自出府衙便沉默不语的柳简。

    似自昨夜伊始,她便有些安静。

    他顿了顿:“此案之中,你可有想法?”

    柳简大梦如醒一般惊抬头,见了他直视过来的眼神,下意识避开:“去吃饭?还是那家吗?”

    徐同知早着人来请,说是府衙之中备下粗茶淡饭,然时玉书不知思量如何,竟是婉拒,以至她至此时还饥肠辘辘。

    “吃什么饭呀!”文祁摇摇头,啧了两声:“少卿问你,此案之中,可还有什么疑点。”

    柳简恍然应了两声,眼神却又避过他二人,声音渐低:“有……不过周浅已然认罪,或许,真是她呢。”

    时玉书皱起眉头:“嗯?”

    柳简咬了咬牙,抬头望向他,却又是莫名胆怯,她抬手送了一礼:“时少卿,我在周家已留驻多日,思及年关将至,故地离容州颇远,我怕是还须早日动身。”

    文祁愣住:“你要走?”

    时玉书神情冷漠,未置一言。

    柳简狠心点头:“是,本以为还能等到此案了结,可山高水远,实不敢再作耽搁。”

    文祁听她肯定,顿时有些急了:“左不过三日工夫……今日都去了一大半,你又何必急这一时,不若这般,你家居何地,大不了等此案完了,我送你回去。”

    柳简低头道:“故地陵江,与京都是两个方向,便不劳烦您了……左右如今嫌凶落网,我也不必再留。”

    话毕连饭都不敢留下吃,便急匆匆同二人分别,转身回了周家。

    周府门前已落白幡,昨夜仵作上门,已将周老夫人尸体详查,如今堂中楠木灵柩正放,因是凶手案未结,此时也无人上门吊唁。

    柳简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见了礼,点了三支香,又宽慰了几句。

    周渚见了她,似是有些恍惚,先按着眉间吐了口气,回看了一眼正跪在堂前的周温,他放低了声音:“道长且慢。”

    柳简挑了下眉,往后走的步子慢了几分。

    他在内嘱咐了几声,便紧跟着出了门,二人寻了一静处,周渚才道:“道长可从府衙回来?昨夜事发,大公子同……她,皆被带往府衙,不知如今情境如何?”

    柳简缓缓将目光送到他身上:“三公子想问什么?”

    周渚顿了一下,也不再绕弯子:“我闻府上婢女所言,此案似已成定局,不知是真是假。”

    “这……”柳简犹豫一瞬:“我并不清楚。”

    周渚叹了口气,只当是她不愿说,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入袖,从中拿出一方木盒,长宽不过三寸,盒上封周字阳文,四周云纹牡丹,极是精巧:“昨日收拾祖母血衣,无意瞧见此物……此物涉及周家秘闻,本不想使其现世,可犹豫再三,或与此案有关……”

    他勾出一惨淡笑容:“又或是我爹娘亡故之因,陈年旧事,约摸是线索消亡,可身为人子,到底止不住心中疑虑,若是道长方便,可否将此物转交少卿……”

    柳简看着他掌心那方小盒,在他的注视之下,似如芒在背,那句敷衍说辞噎在嗓间。

    此时她该小心翼翼接下,再道一声宽心,而后携此物逃离容州……

    周家秘闻。

    她手指在身侧动了动,将盒子接下:“三公子放心,晚间少卿归府,我会将此物交于他手中。”

    周渚温和一笑:“劳烦道长了。”

    柳简捏住手中盒子,心乱如麻,眼瞧周渚已是转身回头,她急急唤住了他:“先前我在府衙,听说了一名字——周文思,不知三公子可知其人?”

    周渚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是不解:“道长何意?”

    “早闻他本为周府下人,一月前有了奇遇,离了周府另谋他处,不过前日盗贼猖獗,府衙抓人之时却意外瞧到了他的尸体。”

    周渚停住脚步,先朝着正堂所在瞧了一眼,而后才又走回到柳简面前,犀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探寻,似想寻出她到底知晓多少。

    “略知一二……他曾在我周家祠堂身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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