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简同周渚一同出了祠堂,门口两个护卫有些被抓现形的心虚,欠腰低头,也不敢说话。

    周渚倒是好脾气:“祠堂走水,又不曾修整,若是木头砖瓦倒下来砸了人,可就麻烦了,往后有人进去,要先告知一声。”

    两护卫看了柳简一眼,又瞄了祠堂内里一眼,低头诺诺道:“是。”

    周渚喜怒不露,得了护卫的应话后,便引着柳简往回走:“方才柳道长说,有话要问,不知是什么?”

    “哦?哦。”柳简反应迅速,立即道:“先前便想问,这藏锋院原先住的是何人,周家家大业大,怎么就放任它落成了个荒院?”

    正好走到藏锋院门口,周渚先停了脚步,抬头看着那被藤蔓遮了大半的石匾,目光中夹杂着一份怀念,似乎透过这一方石头,看到了什么值得一生留恋的场景。

    他说:“此处原先住着的,是我爹娘。这儿荒废,是因为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

    又是火?

    柳简在心底数了一下,周府祠堂、昨夜藏锋院的火烧梨花、还有这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这已经是三场火了。

    他们无意打扰院内查探的捕快,只是稍做停留,见了有人注目,便又走回廊下,沿着细长的廊道缓缓而行。

    周渚道:“彼时我也年幼,许多事也记不清了,听府上下人所说,那年周家生意一落千丈,家里仅剩下的几间铺子有一间被大雪压塌了,那天祖母带着两位伯伯和家仆去处理此事。我爹生了病,娘便在家照顾她……周家做生意么,总会得罪人的,那一夜,有人趁着周家无人,便冲了起来,头一个,便进了藏锋院……”

    柳简一怔,抬头看向周渚,他面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若不是走在近旁,应该绝对不会相信,他会在这样的表情下叙述着父母不幸的遭遇。

    周渚顿了一下,提醒道:“柳道长小心台阶。”

    回廊高起,下头是一条细流,在这样的冬日,这样细的流水,居然还不曾冻住。水流击打着撑起走廊的木柱,水声乍起,细珠飞溅。

    柳简隔着栏杆往下看,盯了一会,她纤细的脖颈在就这样毫无遮挡的露在寒风中,她全神贯注地看着不断涌来细流,似是有了极大的兴趣,她又将身子往前探了一分。

    一只手伸到她的背后。

    似是犹豫了一下,那手偏移了几分,又轻又准在柳简险险翻身落水的瞬间捉住了她的臂膀将她拉了回来:“小心——”

    柳简被吓住了,捂着心口道:“多谢三公子。”

    周渚皱了下眉头,脸上那一直带着的笑意也忽地消失:“这水有什么好瞧的,柳道长方才若是掉下去,这样的天气……”

    他突然顿住,又换上了先前的温柔可亲的模样:“对不住,我有个妹妹,十二年前生了场大病,心智不全,却又总是调皮,方才瞧了柳道长那般,一时情急。”

    “无事。”柳简笑了一声:“也好在三公子眼急手快……我方才在水里似乎瞧见了一条鱼。”

    周渚想了一下:“周府的池子河流,都是接得外头的活水,许是原先湖里的鱼吧,不过这冬日里有鱼确是稀奇了些。”

    周渚将她送到了清雅苑:“先前准备衣裳的时候不曾想那么多,过会我让枚儿重新送两套过来,纵使是劝诫,也总不能冬日里穿得如此单薄。”

    柳简只得应下,在他转身离开之际,她突然又唤住了他:“三公子,府上这些年,可曾有过孩童夭折?”

    周渚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自我爹娘去后,两位伯伯也相继离开人世,兄弟姐妹虽已经长成,但也只大公子一人成亲,还未有孩子……若是家仆的孩子,这些我倒是不大清楚,若是道长想知道,我可替你去问问大公子。”

    这便奇了,为何青姑会提起一个孩子呢?

    柳简轻笑道:“无事,我也就随口一问。”

    柳简转身进了清雅苑,行至屋前推开门,才迈进去一只脚,便又收了回来,她侧着身子看了一眼隔壁,屋门紧闭,也不知其中有没有人。

    她想了想,招手唤了在院里清扫的丫头:“少卿可曾回来?”

    丫头道:“晌午回来过一趟,未过多久又出了门,至此未归。”

    柳简点点头,看了一眼院外:“若是少卿回来问及我,你便同他说——柳道长回来时,怒气冲冲,摔了门便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丫头啊了一声,看着她笑脸吟吟的模样,愣愣点了点头。

    时玉书回来时果然去寻了柳简,拍门不应后,便皱眉唤来了清扫丫头,听着丫头的回话,他面无表情同文祁对视一眼。

    文祁猜测道:“莫不是她没查出什么,担心你责她,才不开门?”

    时玉书摇了摇头:“她又不是大理寺中人,便是查不出什么,是情有可原,我也无权责她……她这般生气,怕是查出了些什么。”

    文祁做势又要敲门,时玉书却拦了下来:“罢了,她若是生气,便由她气一会儿,先回去吧。”

    听着门口声响渐远,柳简低下头,提笔对着白纸,脑中思绪如几团乱麻,理不清,又连不起来。

    深思良久,最终只在纸上落上两个字。

    ——冤魂。

    月夜,霜重,雪冷。

    柳简沐浴后终于将那一身道袍换下,枚儿新拿来的衣裳是件霜色的交襟儒裙,比起昨夜的那两件冬衣样式要简单许多,上面的绣花都是暗纹,不细看几近看不出来。

    她散了紧束的道士头,简简单单挽了个发髻,以浅紫的发带绑了。

    对着屋里的铜镜瞧了瞧,自觉自己这般没了道士的模样,柳简这才拉开了屋门。

    时玉书站在院里的梅树下赏花,见了她,似是一怔,眨眼间又回过神来:“为何生气?”

    柳简站在屋前,冷漠看着他:“你让我查周家祠堂失火之因……却不曾告诉我,周家死的第一个下人,不是崔常安,而是在祠堂中的那个。”

    说到底,其实也怨恨不了他,是她自己主动入局,甚至连要查周家祠堂走水之事,也是她先开的口,时玉书仅仅也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时玉书绕过梅树,沿着台阶走到檐下:“只因此事?”

    柳简看着他走近,并无畏惧。

    时玉书仿佛又看到了昨日那个在假山后的她,平日伏小做低,可生死瞬间,她总敢那般放肆。

    “跟我进来。”

    柳简轻轻舒出一口气,知道这一步,算是赢了大半。

    文祁正在屋中用饭,柳简坐过去后,他指了指桌上饭菜,柳简摇了摇头,看着时玉书拿着一方四寸长宽的盒子过来。

    “你先看看此物。”

    柳简接过,将盒子打开,瞬时,她全身的血液似皆聚集到脑中,冲击着她的视觉,她心一下便乱了,呼吸也不可控制的错乱起来。

    盒中放着的是一只手镯,银制,外圈是普通光面,或许是因为时候太长,已然不再光亮,让人在意的,是手镯的内圈。

    内圈是一副画,烟波三千里,有柳拂风过。

    天底下,敢用这张画的,只有一处。

    ——柳淮门。

    天子谋士柳淮一手创下的情报组织,大黎疆土万里,皆有所渗,门下弟子三百人,不尊天子,只忠柳淮。

    七年前,柳淮身死,柳淮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再不可寻。

    柳简看着那只手镯,无端觉得眼睛痛起来,但她只是将盒子放下:“这是?”

    时玉书道:“周家祠堂死的那个下人身上的东西……周家祠堂走水那夜,他被周家人秘密下葬,我查过,他的家人,在其后,收到了一笔银子,而后举家搬迁邻州,而此事,容州府衙并不知晓。”

    文祁看着那镯子,无奈将碗放下,面对着从死人身上扒下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柳简沉声道:“所以,这才是少卿怀疑周家祠堂走水背后另有隐情的缘由?”

    “然。”时玉书点了头:“他与崔常安的身死大不相同,一个秘而不告,草草下葬,另一个却似昭告天下,若凶手是同一个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若不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两个凶手如今又躲在哪个阴暗角落窥视着一切。如今只崔常安一人死讯公众,我并无理由光明正大入周家祠堂查探,只能委托于你,但你是否可用,我必然要一验。”

    文祁闻言立即补充道:“昨日少卿曾试过,祠堂内里守卫都是周家护院,并无高手,就算是查出了什么,那几人也不敢害你,何况你若出事,我二人必然会护着你。柳道长便不要生气了。”

    柳简看了一眼那只银镯子,伸手从袖里将先前在屋中写的字拿出来:“我今日在祠堂见到了周三姑娘,她提出周家祠堂曾有家仆身死,虽不曾细说详情,我却是想到了昨夜三公子身边的丫头枚儿同我闲聊时,曾提起冤魂杀人。”

    文祁唤住了她:“既是要讨论,还是先让人将桌子收拾一下。”

    时玉书早瞧到了她手上那张纸,皱了下眉头:“先收起来。”

    柳简依言,等得下人将桌子收拾干净之后,三人才又重新坐下,柳简同时玉书相对而坐,文祁则挑了面朝东的位置坐定。

    柳简重新将纸铺上:“去祠堂前,我有意提及此事,那时周老夫人身边的青姑正好在一旁,她追问我一句,问我看到的是不是孩童。”

    文祁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周家人,觉得府里有一个小孩的冤魂……会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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