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

    在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中,谈风月安静地跪在老宗主拟空的身前,垂着头,一声不吭。

    尽管钟离镜还未归来,但是他回到宗门时,已经向拟空坦白了所有的事情了。

    拟空真是气得很:“南宫甜被星沉那厮掳走,不仅你担心,我们也担心。但是你身为合欢宗的长老,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不是告知宗门,而是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真是可耻!我和钟离镜都在宗里,你当我们俩不存在吗?!”

    谈风月垂着眼不吱声。

    “还有,”拟空怒容满面道:“那小姑娘虽然曾是钟离镜的容器,但是现在也有了自主神识,不仅是我合欢宗的人,更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你竟然拿去做交换?命无分高低贵贱,以命换命,是谁教你的?”

    若是叶萌真的有什么不测,恐怕谈风月早就没了!他气得不止是这些,他没想到合欢宗的长老,竟是个视别人生命如草芥的人。

    此处是合欢宗议事殿,坐在一旁的黄长老看老宗主这怒不可遏的样子,开口劝道:“老宗主,谈风月也是一时糊涂,他和南宫甜是几百年的同门师兄妹,南宫甜遇到不测,他肯定心里是紧张的,唉,做人嘛,人又岂能无错呢。”

    拟空冷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若不是钟离镜发现得快,等他真的铸成大错,怕是……还有我的徒孙思思,来找他却被打了一顿,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肯定跟他没完……”

    他正絮絮叨叨说着,忽见南宫甜推开门,面色惨白的走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谈风月跪在地上,电光石火间就想明白一切,颤抖着双唇道:“师兄,你……”

    谈风月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他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阿甜,我没事。”

    南宫甜蹙起眉,这怎么会没事?冰川上看宗主那副模样,整个人都快炸掉了,他会如何处置师兄?

    南宫甜朝拟空行了一礼后,问:“宗主,叶萌她……怎么样了?”

    “无事。”拟空心烦意乱道:“钟离镜呢?”

    “宗主先让我回来,他留在那里……似乎要跟星沉动手。”南宫甜道。

    “打吧,打吧。”拟空并不在意,朝她摆了摆手:“你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南宫甜担忧地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谈风月,对师兄,她一点也放心不下。她心一横跪在了他的身旁,抬起头对拟空道:“宗主,师兄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救我,还请两位宗主在治罪的时候,连我也一起治罪吧!”

    谈风月低声道:“阿甜不可!这事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人做的,我不怕责罚。”

    这俩人倒一起抢着承担责任,拟空看了,更加火冒三丈:“怎么,我合欢宗还能出情种不成?就算出了情种,还能是你俩?我也不是你们的宗主了,早就卸任了,如何惩治你,等钟离镜回来再说!”

    拟空说完没多久,钟离镜真的回来了。

    他虽然面色阴郁,但并不像是跟星沉打过一架的样子。钟离镜大步踏入议事堂,看叶没看跪在地上的俩人,坐在主位上冷冷道:“谈风月,现将你除去长老职务,逐出合欢宗,即刻生效。”

    拟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结果就连南宫甜也有些意想不到,这样一来,她反倒不知道如何为师兄开口求情。

    谈风月面色平静,道:“是,合欢宗弟子谈风月遵命。”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自称合欢宗弟子了。

    他朝钟离镜、拟空行过礼后,再看了南宫甜一眼,起身离开。南宫甜立刻追了上去,黄长老起身,她犹豫了一下,也告辞了。

    殿内便只剩下两位宗主。

    拟空看向钟离镜:“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他低声道:“可这件事最终还是要怪我……”

    他虽然没有继续再说,但是拟空心思玲珑剔透,能够读出他的话外之音。

    无外乎,是怪他自己对那小姑娘不好,惹得旁人也轻视她,认为她可有可无,可以任意欺辱。

    “既然意识到了,你可以对她好一点。”拟空道:“她人呢?你不去陪着她吗?”

    “她在我那里,我暂且不去了。”将她从谈风月手里抢来,此时钟离镜却不知如何面对她:“……她没事就好。”

    叶萌幽幽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的环境很熟悉。

    没错,又是钟离镜的寝殿。

    脖颈后还有着被锤击后的酸痛感,她从榻上爬了起来,垂着头,揉了揉。

    真奇怪……她怎么又在这里。

    叶萌想,难不成钟离镜的寝宫成了她的复活点,每次快半死不活的时候,都会被传送到这里?

    她在榻上坐着,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忽然担心起好姐妹。如果思思真的接到了传音符,来谈风月处找自己,会不会出事啊!

    她刚刚想起身去找白思思,寝宫的门就被推开了。

    老宗主拟空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叶萌下意识地去看他的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不想见我吗?”拟空还是一副青春活泼的模样,他坐在钟离镜的桌案上,翘着二郎腿,悠然道。

    “发生了什么事?”她先问。

    拟空懒洋洋道:“南宫甜被有穷城的魔修给抓了,他们给谈风月递了信,让他带着你去换南宫甜。之后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了,不过谈风月在路上被小镜抓个正着,把你救了回来。对了,南宫甜无事,思思乖徒孙也无事。”

    叶萌终于放下心来,心情复杂地回了一声:“哦。”

    “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拟空觑了一眼她的神情,微微笑道:“小镜将你收作合欢宗正式弟子啦,从此之后,你就可以搬离外门弟子居住的厢房,到内门弟子这边来了。”

    叶萌愣住了:“什么???”

    拟空笑吟吟道:“你们的宗主还下令,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将你视作容器,随意欺辱你。”

    任何人?那请问包括他吗?

    她忍不住在内心吐槽,合欢宗里最欺负她的人,明明是钟离镜才对。可他三番两次救了自己,终究不知道是为了谁。

    叶萌垂下眼,道:“我知道了。”

    “好好休息吧。”拟空传完了话,也起身朝外走:“过几日就是新年,开心点,一起过个好年。”

    他走后,叶萌在这里待着也不自在,起身去找白思思。一路上合欢宗弟子看到她,虽然都神色各异,但还是如往常一样,笑着跟她打招呼。

    大概又有什么谣言在弟子们中间传播吧。

    合欢宗内门弟子都住在怜花阁中,这是一排很长的两层小楼,白思思住在二楼。她顺着长廊往前走,看到白思思房间的槛窗是开着的,姐妹坐在贵妃榻上,正在闭目凝气打坐。

    叶萌没有打扰她,转身想回静心湖畔,却听到不远处传来喧嚣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聚在一起说话。

    她扶着阑干朝外望去,与怜花阁隔着一个月洞门的地方便是谈风月的小楼,他的嫡系弟子都聚在那里,看样子是在给他送行。

    只听弟子们道:“师尊,都怪宗主太无情,我们去求求老宗主吧!”

    “不用了。”谈风月摇头道:“你们留在宗门里好好修行,以后还有相见的那一天。”

    弟子们苦苦挽留不得,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离去了。众人一路相送,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叶萌的视野里。

    她没有说话,无声地望着这一幕。

    寒风料峭,树上的枯枝哗哗作响,山石下堆满腐烂的落叶。叶萌顺着小道下山,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萌萌。”

    她回首,竟然是南宫甜。

    南宫甜一身白衣,腰间束着青色腰带,脸上不施粉黛,显得与寻常有几分不同。她盈盈走了下来,看着叶萌,柔声道:“师兄托我跟你说一声抱歉。”

    “哦,”她很冷静,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些什么,只是问:“思思到底怎么样了?”

    南宫甜道:“师兄的弟子打空了她的气海,又封住了她的泥丸宫让她不能施法,思思虽然没有外伤,但是也需要休养。”

    叶萌低头看着脚下的枯叶,一个没忍住,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滑落,滴到了山石上。

    “对不起,”南宫甜的眼睛也红了,她同样身处这件事的漩涡之中,没法去恨师兄,也无颜去面对姐妹。她与谈风月同年进入合欢宗,都是彼此开窍的第一人,也都是风流成性,欢好无数。

    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她被星沉抓去后,谈风月竟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绑了宗主的人,来救她。

    她递了一张帕子给她,想了想,道:“萌萌,宗主他……真心挺在乎你的。”

    叶萌早就擦干了眼眶里的泪水,她闻言甚至是笑了笑,没有接帕子,只是温柔道:“我知道啊。”

    宗主当然挺在乎她的躯体的。

    毕竟她是唯一的金灵根。

    不过今日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时,忽然多了几分犹豫。叶萌不愿再想,她跟南宫甜分别后,就回到了静心湖畔的厢房里,同白思思一样闭目打坐。

    她要快点筑基,在修真界实力才是第一位。

    一晃三五日过去了,她几乎没有出门,也没有给钟离镜写信。外面倒是越来越热闹,云游在外的合欢宗弟子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到了除夕夜,几日不见的钟离镜来到厢房,将她从修炼中揪了出来。

    大约是过年的缘故,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红色大褂道袍,越发衬得他肤色白皙,星眸剑眉,姿容无双。他的墨色长发束在白玉莲花冠里,俯身看她的时候,傍晚的霞光落到他的脸颊上,渲染出绝美的侧颜。

    “叶萌,”他伸手点住她的额头,恨恨道:“你已经六日没有给我写信了,你知道吗?”

    叶萌睁开眼,警惕地瞅着他。

    她盘膝坐在榻上,而钟离镜掀开她的床幔,俯身挨近,她的脸颊上都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

    这是自从那一晚之后,他们之间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见面。

    他不生气了?

    不对,若是生气,为何去救自己。叶萌忖度不清,心有点乱。

    叶萌掩不住眼里的情绪,她别过眼,半真半假道:“我知道,只是不修炼就要挨打,我很感谢宗主救了我,但是我总不能次次都要等着宗主来救我。所以,一时忘了写信,疏忽了……”

    这几日,她又突破了炼气期的一个小小的阶段,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就可以筑基了。那个逃生秘境只有筑基期以上的修士能够进入,所以筑基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钟离镜看着她:“我教你吧。”

    她一愣,扭过头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忽然笑了,眸光温柔如水,刹那间照亮了这间充满阴霾的屋子。

    叶萌躲闪着他的眼神,他却笑道:“你不信?”

    她不是不信……

    叶萌的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叫功利,一个叫害怕。小人打得昏天黑地,她脑袋里的乱麻也越来越多。最后功利小人占了上风,叶萌鼓起勇气道:“谁不信了,合欢宗宗主说的话,当然是靠谱的。”

    “不过,”她很快补充了一句:“我可不叫你师父。”

    钟离镜也并不想当她的师父,他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几乎要开怀大笑。只是他才发觉她动作奇怪,似乎有些拘谨和害怕,只得起身,朝后退了几步。

    床幔落了下来,隔着一层轻纱,叶萌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你可以不叫我师父,但我毕竟是你的宗主,今日是除夕夜,云游归来的弟子们带来了各处的菜肴,你来不来?”

    叶萌思索良久。

    “来。”她从床幔里钻出小脑袋,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小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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