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一声,两个人同时一颤。

    紫珠问了这一句话,让王度阡的血都要冻住了。

    她居然会怕起紫珠来,这简直是世上最可笑的事……可她现在真的害怕。

    如果紫珠此时起身,走过来看见她以这样的姿势被他抱在怀里……会该怎么看她呢?

    事情真要发展到那种地步,要维持她作为皇太后的尊严,她大概就得掂量一下,到底是要杀了紫珠,还是杀他。

    要解决这一问题,两个人必须得死一个,如果两个都舍不得,那她就只能自己羞惭欲死了。

    好在紫珠虽然问了一声,并没有起身。

    王度阡用力攥紧床沿,以此来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尽量让声音显得和缓平静:

    “没事,你安心睡吧,最近你也太累,今晚不会再叫你了。”

    紫珠近来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一直忙里忙外,心情也总是随着太后的行为举动起起伏伏,确实累得不堪。她到底是个单纯的少女。听了娘娘这样说,也就放心大胆地阖上眼睛睡了。

    她是心无挂碍,然而太后床帐中的两个人却都不敢出一点声,生怕她会发现。

    这两个人,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太监。他们从来不曾害怕过任何人,从来不曾这样心慌意乱。

    然而此时,他们却是如此真情实感地怕着一个宫女。

    这场景,几乎要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他们屏息凝神了好一会儿,听着紫珠那边半天没有动静,大概终于是睡着了。

    他的胆子总要稍微大一些,听见没有动静,就开始蠢蠢欲动。

    虽然如此,他的胆量也还是有限,明明他的脸就靠在她的面颊边,可他却好像不敢去吻她的脸,只是拉过她的手,从她的手掌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上亲吻。

    王度阡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在这静谧的黑暗之中,他的嘴唇带来的触感,变得格外明晰……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唇上的纹路。

    他的唇很热,吻在她手臂上,像是火烧一样,

    这股火焰从她的手臂一直往上烧,带来一股奇异的热气,这热气如此强烈,是她此前从未体验过的,王度阡觉得它几乎烧到她的心里。

    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病了,或许是发了烧。她的感觉也确实有些像发烧,因为她的脑子已经成了一团浆糊,要想做些判断之类……大概完全办不到。

    到处都很黑,即使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

    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一切都只能依赖触觉。

    或许还有嗅觉,她能闻见他衣上的香气,那是沉香和某种花朵混杂的味道。

    她想,他来见她之前,一定细致地换过衣服……他的衣服不知是怎么熏的,没有那股烟熏火燎的味儿,只让人觉得好闻。

    不过除了熏衣服的香,他身上还有一种味道。

    那种香气是从他皮肉里透出来的。宫中的嫔妃们脸上常有一股脂粉气,那是因为常年搽粉,脂粉的香气已经沁进了皮肉里,但他身上的气息却不是如此,如冰如麝,带着热气。她通过这香气的远近判断他面孔的位置,感受着他的存在。

    说不清是出于紧张还是什么,手臂上被他吻过的地方起了粟。

    这种感觉让人说不清到底是愉快还是厌恶,当感受到达极致的时候,原本截然相反的感觉反而会开始趋同。

    但王度阡希望这一刻永远不停。

    她在他的耳侧,轻轻地叫他的名字:

    “郑熙……”

    他的声音轻得像阵风,吐出的却是扎扎实实的字眼:

    “奴在。”

    她对他提出她持久以来的疑惑:

    “你究竟想从我这儿得到些什么?”

    他的话总是显得那样恭顺又灵巧:

    “娘娘这问题,奴已经答了一百次……不过如果娘娘想听,奴就再答几遍,务必让娘娘满意。”

    “你说。”

    “奴只要每日看看娘娘,听听娘娘的声音……更多的,奴不敢提,娘娘若肯赏我一点什么,我接着就是了。”

    看看,这话说得多本分,多熨帖,多识抬举。

    要是一点也不了解他的人,一定认为他是天下最老实的一个老实头。

    可是王度阡了解他,认识他,知道他的话全都不能相信,谁要是相信,谁就变成了全天下最大的大傻瓜。

    她的声音比他还要轻柔:

    “如果你背叛我,我会将你千刀万剐。”

    “奴知道。”

    “你也该知道,如果这种事被人知道了传出去,哪怕你全然无辜,我也一样会剐了你……实际上,只要你沾上了这件事,几乎就逃不了一个死……这你应当很清楚,用不着我再多说。”

    她冷酷地说出足以令人颤抖的可怕句子,他们都知道,她说得是实话,这里面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她只是把他几乎一定会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可他居然毫不畏惧:

    “奴就算吃这一剐,也无怨无悔。”

    王度阡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以便可以侧过身子去看他的脸。

    她当然看不见他的表情,甚至连他脸的轮廓也看不清,她只能看见他模糊的影子。

    她问:

    “我当真值得你如此?”

    他的声音很轻:

    “娘娘身份贵重,与娘娘这般贴近,本来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如今只是拼了一条性命,也还是太便宜奴了。”

    王度阡高高地挑起眉毛:

    “能说出这种话来,你若不是个骗子,一定是疯了。”

    “奴早已经疯了,第一次见到娘娘的时候就疯了。”

    王度阡的神情没有丝毫更改:

    “疯子才不会这么说,足见你果然是个骗子。”

    他细细地咬她的耳朵:

    “娘娘要说我是什么都行,只是千万别再不理我,否则我定是要死了。”

    王度阡听着他胡言乱语,唇上带了一点笑:

    “想不到你竟然果真疯到如此程度……如果皇上知道你这般疯,他会怎么说呢?”

    郑熙脱口而出:

    “他会说,郑熙这疯狗,赶紧拉出去杀了,挫骨扬灰,免得疯病染给别个。”

    王度阡叹了一声:

    “可惜已经晚了,你这疯病,定是已经过给我了。”

    郑熙的语气里带上点笑意:

    “有什么关系!宫里疯了的人,也不止娘娘和奴两个……皇上早已经疯了,只是没人敢说。”

    或许就是因为郑熙此时在这里,已经拼上了性命,他早已不管不顾,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出来。

    对他这话,王度阡并不加以评价,只是继续问:

    “那你说东平王呢?”

    “东平王疯得比皇上更厉害些。”

    “二皇子呢?”

    “二皇子年纪小,多半还没有完全疯,不过再像这样下去,大概也快了。”

    “静嫔呢?”

    “静嫔疯了十几年,不过她藏得妥当,又没人注意她,八成没人知道。”

    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让王度阡有些想笑:

    “照你这么说,这宫里没一个好人啦?”

    “那是当然,若是不疯,可也没有这宫了。这宫殿自建立起来的那天起,就是为了要让里面的人变疯的。”

    王度阡点一点头,终于评价了一声:

    “想不到,你竟然连这样的事都知道。”

    他轻轻在她耳边询问:

    “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旁人没我疯得这样厉害,不会将这样的话说出来。”

    王度阡只是笑:

    “要这么说,或许我在这里还显得清醒些。”

    “娘娘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我是骗子还是疯子,是狂人还是恶徒,只有娘娘最知道。”

    郑熙说得没错,她确实知道。

    她知道他是骗子,是狂徒,是皇帝的狗,是杀人的无常鬼。

    是宦官,是厂督,是最受宠的佞臣,是八面玲珑的秉笔太监。

    最重要的,他是她的人。

    郑熙说得没错,这宫里的人的确早就已经全都疯了,而她也不过只是这些疯子之中的一个。

    既然已经如此,她或许也该暂时放弃理智,放纵自己暂时陷入狂乱。

    她伸出手,扳过他的脸来。

    天太黑,在扳着他脸的时候,她的指甲似乎无意间在他脸上刮出一道痕迹。不过这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过于迷乱,故而谁也没有发觉。

    她将自己的嘴唇凑近了他的脸,向他吻过去。

    天太黑,她没能马上找到他的唇,而是亲到了他鼻尖上。

    她伸出两只手,在他脸上摸索,寻找他五官的位置,然后含住了他的嘴唇。

    他的唇好软。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吻他,每当她这样做的时候,他总会变得僵直,几乎没办法移动。

    而这让她觉得有趣。

    在黑暗的遮掩之下,她的探索比往日更加大胆,试探着向他伸出舌头。

    而这对他来说似乎有点太过分了些,他已经忘记了究竟应该怎样呼吸。

    从某种角度讲,这或许有点像是溺水。

    他几乎要淹没在她的唇舌里,窒息而死。身体僵硬,头脑里一片空白,在最后,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她带来的甜柔。

    在某一个瞬间,郑熙以为自己会溺死在她怀里。

    然后她松开了他。

    或许因为他闭气闭了太久,亲吻结束之后,他喘息得很厉害。

    而这个时候,她仍然在摩挲着他的脸。

    她的手指纤细,触在他面上,让他有些痒。

    这种痒意,与方才恍若濒死的体验搅缠在了一起,让郑熙神魂颠倒。

    等到他终于喘匀了气,头脑恢复正常,郑熙稍稍往前,再度凑近她的耳边: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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