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收到了那盒东珠,程幼瑜便神色恹恹,精神萎靡。
海棠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不由得问:“姑娘,可是有心事?”
程幼瑜心中压着太子这座大山,但是半点儿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好道:“没有。”
海棠见她不愿多说,便提议道:“今日宫中有一场马球赛,姑娘可要去看看?”
马球赛?
程幼瑜来了些精神,岭南因地势的缘故,本地产的马匹多是耐力高速度慢,只适合拉物驼人赶路,因而马球赛这样的运动也是不多见的。
对于金陵的马球赛,她以是慕名已久。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去瞧一瞧。
春日的阳光并不炎热,笼罩在身上暖洋洋的,最适合游猎玩耍。
程幼瑜带着海棠到了马球场时,战况已经热火朝天。
马场两边是搭建的凉亭,有不少女眷戴着帷帽携着家仆,在外面的看台上观战。
程幼瑜带着海棠寻了一处视眼好的看台坐下,这才将目光移到场上的战况。
场上的两拨人,一拨戴着红色袖带,一拨戴着蓝色袖带,手里都握着球杆,夹着马,激烈的奔跑着,他们眼睛死死的盯着马球,快速的驱动着坐骑,来往之间,掀起一片尘土飞扬。
让程幼瑜惊讶的是,红色的领队竟然是她熟识的身影,城阳公主府的二公子。
昨日因着鉴章的缘故,远远有过一面之缘。
二公子身着胡服,腰杆挺得笔直,眸光极为锐利,行动之间灵活多变,挥杆干净利落,不一会儿功夫,就打进了一个球。
场外传来一阵欢呼声。
程幼瑜不由得感叹一句:“想不到二公子的马球打得这般好。”
却听见一个陌生清脆的声音回道:“那是当然,二哥哥的马球可是全金陵最厉害的,也是全天下最厉害的。”
程幼瑜侧首,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个黄衫女孩,她瞧着不过十一二岁,圆圆的脸蛋显得很可爱。
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言语,程幼瑜不由得笑了笑,又见她举止可爱,便想要逗她:“天下这么大,能人异士多如牛毛,你怎么知道你家二哥哥是最厉害的?”
黄衫小女孩皱了皱鼻子,似乎不服气这个说法,便给她说起二公子的战绩来。
说二公子如何如何厉害,在哪场马球赛上把谁打得满地找牙,又在哪场马球赛拿了多少个球。
活脱脱的一个小粉丝。
程幼瑜听得精精有味,也不嫌枯燥。
海棠见状,便让宫女端了果盘茶水来,给两人解渴助兴。
球场上的战况越发激烈了,这位二公子果然不愧小女孩对他的吹捧,连着进了好几个球,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了胜利。
黄衣小女孩高兴的站起来,欢呼的拍手。
马球场外的凉亭里也爆发出响亮的欢呼声。
程幼瑜不由得想,这位城阳公主府的二公子,是相当得受欢迎啊。
长得俊朗非凡,身份又高贵,想必也是很多女眷眼中的乘龙快婿。
这时,球场上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二公子带领的红队取胜后,蓝队有几个球员下了场,重新换了几个上来。
程幼瑜看见蓝队新上来的领队,全身一震,倏地睁大眼睛。
这不就是假山中同唐水仙幽会的陌生男子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心不在焉之时,旁边的黄衣小女孩嘟了嘟嘴:“三皇兄可真讨厌,每次都来抢二哥哥的风头。”
程幼瑜倏地抬起眼眸:“你说……他是三皇子,是那个领队么?”
小女孩不高兴的撇撇嘴,“不是他还会有谁。”
程幼瑜心中巨震,陷入沉思。
那日与唐水仙幽会的男子竟然是当今三皇子,而唐水仙又是准太子妃,这关系也太混乱了吧。
怪不得太子那番神情,也不知这三人到底是谁抢了谁的妻子,听假山里唐水仙与三皇子的对话,两人倒像是两情相悦,这么说来,太子倒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她不禁有些同情,就算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也不一定便能得到心爱女子的芳心。
当然这样的情绪很快消散了,她忧心起自己的安危来,如果另外一位也是皇子,这其中的含义,便不止保全面子这么简单了,一不小心就是同室操戈,皇室丑闻。
太子真的会放过她这个知情者吗?
程幼瑜更加忐忑,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被打歪了的马球从马球场中飞出,旋转的向看台上飞过来,又快又急,带出与空气摩擦的声音。
程幼瑜听到众人的惊呼声,一转眼,便看到近在眼前的马球。
她一惊,下意识的拉过小女孩护在身下。
旋转的马球砰的一声从她的肩膀擦过,带出的风,扬起耳边的碎发。
四周惊叫声尖锐的好像能刺破耳膜。
程幼瑜眉毛眼睛都皱了起来,肩膀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想肯定是破皮了。
海棠扑上来扶着她:“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程幼瑜放开同样吓傻了的小女孩,忍者疼痛,摇了摇头:“没事。”
这时响起了马蹄声,二公子与三皇子夹着马跑了过来。
二公子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几人身前:“没人受伤吧?”
小女孩听到熟悉的声音,眼圈一红,哭的稀里哗啦:“二哥哥,二哥哥,好可怕。”
二公子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稍作安慰,目光却转到程幼瑜身上,犹豫着说:“程姑娘,可是受伤了?”
程幼瑜猜想肩膀应该是破了些皮,但要说是受伤,又有些矫情,深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多谢二公子关心,我……”
她声音倏地怔住,以往离得远,只远远见了个背影,如今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位二公子,眉若远山,目似朗星,像那灼灼的烈日骄阳,干净、明亮,温暖。
程幼瑜心跳得厉害,像,实在太像了,她从来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见到这副面孔。
只能呆呆的望着他,已然忘了四周的一切。
二公子皱了皱眉,只当她吓傻了,语气不免又柔和了一些,“程姑娘,今日之事,是我等的过错,若是伤着了,得快让医官瞧一瞧。”
海棠见自家姑娘神色不对,小声唤道:“姑娘,可是疼得厉害?”
程幼瑜听着熟悉的声音,眼圈不由得一红,忙垂下浓烈纤长的睫毛,压住浅浅的泪意,低声道:“我没事,海棠,我们回去吧。”
海棠怕她伤着了,也急着叫医官来瞧瞧,便道:“二公子,我家姑娘许是伤着了,我先带姑娘回去。”
说着朝几人行了屈膝礼,扶着程幼瑜离开了。
二公子皱着眉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愧疚的叹了口气。
三皇子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廷,马球比赛总是免不了意外,这也不是你想看到的……话说回来,你认识刚才那位姑娘?”
二公子微不可几的点了下头,“这是程太妃新来的侄孙女,昨日她丢了鉴章,正好被我捡到,便远远见过一面。”
三皇子目光微闪,淡淡一笑:“是么,怪不得有些眼熟。”
二公子未在意三皇子的话,把目光移到向小女孩:“永宜,你可有伤着?”
赵永宜摇了摇头,低落道:“没有,刚刚那位姐姐护住了我。”
二公子一怔,笑了笑:“没伤着就好,马球赛已经结束,你也该回去了,免得淑妃娘娘担心。”
赵永宜素来听自家二哥哥的话,即便想多和二哥哥说说话,闻言也只好先行离开。
……
程幼瑜回了寿康宫,海棠脱下她的衣裳,纤细雪白的半边肩膀上一片乌青,还掺着点点血迹,看着十分吓人。
海棠拿着医官新开的药膏给她涂抹,心疼道:“姑娘,都青紫了,早知道会有这一遭,便不去看那马球赛了。”
她指尖打着圈的揉着青紫处,把里面的瘀血揉散。
程幼瑜垂着眼眸,任由海棠作为。
思绪却不由得想起了二公子,一模一样的长相,有些相似的声音,乍一看,确实让人难以分辨。
但冷静下来,程幼瑜便知道,他不是他。
二公子出身高贵,举手投足间都是精心培养的世家风范,
而那个人却是个市井出身的混小子,行事狡诈,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二公子说话文雅,不疾不速,是大家公子们说话的方式。
那个混小子却开口小爷,闭口小爷,若是见着她受伤,定然是急得团团转转,气急败坏的哄她:“幼幼,你别哭好不好,你若疼了,小爷给你咬,让你出气。”
那时的她半点也不懂事,只觉得自己委屈,竟拉着少年的手,狠狠咬去,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才放开。
少年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别扭的安慰她:“呐,咬也给你咬了,总该不哭了吧。”
她却气鼓鼓的道:“不行,纸鸢你还得赔我。”
少年爽快应下,花了三日,给她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纸鸢。
她还记得,少年举着纸鸢,站在院里开了一束的紫槐花下,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眼眸明亮又灿烂。
“幼幼,这下你该不生气了吧。”
想到前尘往事,程幼瑜眼圈募地一红,差点落下泪来,她连忙撇开头去,深吸一口气。
将所有的苦涩和思念憋回心底。
可惜,这么好的少年,再也见不着了。
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难过的时候说:
“幼幼,我让你咬一下出气,你别哭了。”
这么傻的少年,再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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