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以天目阁和丹华铺这两个名字为暗号。”周小山虽然此刻面红心慌,可脑子还是很灵光,立刻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我若说丹华铺,你就回一声天目阁。”

    晏听潮点点头,“这也算是一个办法。不过,若有外人在场,被人听见一次便失了灵,难道我们每次都要咬着耳朵对暗号?”

    咬耳朵?

    周小山一想那个场景,脸更红了,色厉内荏道:“那需要那么多次!偶尔为之罢了。”

    “你不要轻敌。”晏听潮神色严肃的盯着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是玩命的事。你不知道苗神谷里的人,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还是认手比较稳妥,你若有别的好办法再说。”

    周小山嗯了一声,被迫认同。心里安慰自己,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就是看一看,再顺便摸摸手骨,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自己在国师的冰窖里中毒昏睡的那几天,整条胳膊都被他看光光,若是出身大家的名门闺秀,恐怕已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

    算了,想开点。

    周小山弹了弹衣袖,很快进入到了云淡风轻的境界,眼神斜斜一垂,看着他放在膝上的手。

    骨节修长,白皙秀致,若不是知晓他身负武功,单看这双手,更像是读书人的一双秀手,右手食指和中指都有些偏向右侧,显然是写字费过力,下功夫练过。

    嗯,要不要摸摸?

    她正在考虑,突然晏听潮又道:“还有件事得和你商议。”

    “什么事?”

    晏听潮愈发的一脸严正,“你我以未婚夫妻的身份出现,你若是再叫我阁主和师叔都极不妥当,需改个称呼。”

    周小山一听心里立刻涌现出“晏郎,二哥,”这两个词,以及更为可怕的一个词,“听潮哥哥”。

    她有点尴尬的望着他,“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无尤吧,是我的字,鲜少人知。”

    太好了,周小山松了口气,不是什么肉麻的晏郎和二哥。

    她刚歇口气,放在腿上的手又被晏听潮拖了过去,巴掌反转,掌心朝上。

    还要看么?

    周小山正要反问,却见他在她的手心里像是挽剑花一般,行云流水的划了两个字。

    “记住是这两个字,别露了馅。”

    “我知道。”周小山把巴掌抽出来,不满的哼道:“你以为我没读过书么?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晏听潮点头,“所以你看我只想早日退隐江湖,回家躺着享福,这才算是名副其实。”

    周小山噗嗤笑了。

    晏听潮顿了顿,“你叫一声我听听。”

    周小山叫惯了阁主和师叔,一时间这两个字卡得她半天才出声,“无尤。”

    晏听潮应了一声,微微笑道:“我们真是很有缘。你名中有山,我名中带水,你乳名阿宁,我字无尤。是不是很合?”

    周小山心说,是挺合,嘴上没搭理。

    “还有,我们的八字也得互换,别在苗神谷里漏了陷,至于婚事,由我舅父向你师父提亲,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十八。”

    晏听潮事无巨细,将两人的婚事安排了一番。

    周小山听着听着,恍然有种错觉,好像自己真的和他定了亲,也好像明年四月真的要和他成亲一样。

    真是一个大忽悠!

    翌日一早,晏听潮带着周小山和晏七,还有购置的一车装备,启程前往金陵。

    李美娘知道周小山今日出行,一夜没睡好,早上起来便心不在焉。

    白夫人素来机敏,发觉她略有不对,便支开听雪,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李美娘低着头,默然片刻,忽的又抬起眼帘,像是下了决定,“夫人,他还在神农庄么?”

    白夫人一怔,“你问谁?段流?”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李美娘心口一刺,嗓子里像是哽着一团难以下咽的岁月灰烬,带着血腥和浓烟。

    她微微点头,“我想见见他。”

    白夫人难以置信的问:“你要见他?”

    “对,他还在那儿吗?”

    “自然还在。神农庄很安全,单家不会想到他就藏在怀善堂的庄子里。”

    白夫人又惊又叹,“你怎么会突然想要见他?你不是说你没找到如幻之前,永远都不会见他么?”

    李美娘苦笑:“我担心那一天太晚,怕来不及。”

    “你愿意见他,我当然乐见其成。”白夫人叹了口气,“你呀,明明可以和他在一起,何必苦着自己,也苦着他呢?”

    李美娘摇头,“夫人,我当年犯过的错,不能犯第二次。”

    白夫人知道她生性刚毅,性格倔强,再怎么苦劝也无益,转身去卧房里拿出一块铜牌递给她。

    “你带着这块铜牌去神农庄,对庄里的管家说,我要找庄里的谢同拿几种药材。”

    李美娘接过那块刻着怀善堂的铜牌,低声问:“他在神农庄叫谢同?”

    “对啊。”白夫人忍不住感慨:“你姓谢,同州人。他以此为名,可见对你的情义。”

    李美娘咬着唇,压着内心刀绞般的难过。

    白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你就这样见他?不以真面目会面?”

    李美娘轻轻摇了摇头,“不用。我见他一面是有件事想请他帮忙。并不是要叙旧。”

    “你们两个,真是。”白夫人欲语还休,最终也只是憾然的叹了口气。

    “多谢夫人,我去去就回。”

    李美娘拿着那块怀善堂的铜牌,以白夫人的名义,去了神农庄。

    怀善堂的药材大部分都是外购,自家庄园里也种了一些,平素交由药农打理。

    神农庄是怀善堂的产业,管家也认识白夫人身边的施娘子,见到怀善堂的那块铜牌,便知道这是白夫人的吩咐,立刻派人去加那个名叫谢同的药农。

    李美娘坐在门房旁边的小厅里,忐忑不安。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紧张慌乱过,上一次有类似的恐慌,还是被人发现她藏身在周家。

    从小窗看出去,外面一派冬日萧条景象,时近正午,照在庭院里的日光依旧冷寒阴森。

    一个高大的男人沿着墙边的石板路走过来。

    李美娘心口狂跳,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十七年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面色黝黑却笑起来一脸朝阳的少年,也不再是心怀大志,一心想要证明自己,争个好前程,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的的段流。

    他现在是一个腰板微微佝偻,脸上木无表情的中年药农。

    回忆潮水般涌上来,一浪一浪的狠狠击打,像要把人淹没在无边深渊里。

    她难过的咬住了唇,施娘子那张木木呆呆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可是她心里却是滔天一般的痛苦和愤懑,为何老天对我们如此刻薄?

    生如蝼蚁,命贱如草,却还要经历生离死别?

    她握着拳,仰着头狠狠吸了几口气,去他娘的,老娘偏不认输,偏不服气。

    管事的叫住谢同,吩咐了他几句,然后指了指李美娘所在的小厅。

    谢同点点头,迈步上了台阶,走进屋内。

    岁月无情,他的容貌变了许多,肤色比当年更加黝黑,脸上还贴了一块丑陋的伤疤,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是他。

    谢同神色淡漠,并没有看她,低头拱手行了个礼,问道:“夫人想要什么药材?”

    李美娘没有出声,她站起来,越过他的身边,轻轻关上了门。

    谢同这才面露不解的抬起头看着她。

    “段流。”

    已经十七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的男人,震惊的看着她。

    “别来无恙。”

    李美娘声音哽咽,想要笑一下,可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只想落泪。

    “你是阿水?”

    “我是谢小水。”

    李美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奔涌而下。

    段流阔步走到她面前,激动地语无伦次道:“你怎么,你,”他抬手想要来抚摸她的脸,手指停到她面前,却颤抖着不知道该不该摸下去,最终落下去,握住了她的手。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阿宁呢?”

    “阿宁很好。这个死丫头不听话。”

    一旦开口,眼泪就根本无法控制,一波一波汹涌如潮。

    她无力又无奈,不明白为何一见到他,就像是行遍了千山万水,心神俱疲已到了极致,很想要在他肩头靠一靠。

    段流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好,撩起衣角想给她擦泪,却发现自己衣服很脏,都是土。

    “阿水你别哭,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没出事,我就是,”李美娘抹了一把眼泪,断断续续道:“我发过誓,没找到小山之前,不和你见面。可如今,我破了誓言,因为阿宁要去苗神谷。我听白夫人说,苗神谷是如何争夺长老之位的。我担心她会有事。”

    段流懂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回一趟苗神谷?”

    李美娘错乱的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想你回去,我知道你离开神农庄很危险,我不想你出事,可我也不想阿宁出事。我不知道怎么办。”

    她捂住脸,无声而泣,眼泪根本忍不住。

    十七年的眼泪,真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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