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晏清下意识地缩了缩手,想要从那人手中挣脱,然而却被牢牢抓住。

    “你弄疼我了。”陆晏清不由得蹙了蹙眉,夜色昏沉,身后是隐隐绰绰的月色树影,只有这人的面庞在清辉下显得清晰俊朗。

    邵斐却没听她的话,只是稍稍放了些力度,明亮的双眸始终盯着她,紧接着追问:“乔鹤远来给你提亲了是不是,你要嫁他?”

    陆晏清也没必要计较他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左右这人还占着昌陵侯世子的位置,知道些消息太正常不过了,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关你何事?”

    “怎么同我无关……”他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又猛地止住话语,转而道,“你不能嫁他。”竟是直接下了定论,细细察来,似乎还有些难以捉摸的慌张。

    陆晏清这会反倒冷静下来,这人大晚上的跑来就是为了讲这件事?她干脆地抽回手来,抬眸道:“我为什么不能嫁?”

    她嫁不嫁是一回事,这人让她嫁不嫁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她母亲在世,也不会这样独断她的婚事,这人凭什么?想起先前在盛顾言那听的一通分析,怎么,这人也要给她说上个乔鹤远的几点毛病?

    邵斐当然不知道乔鹤远后院有几房姬妾,有几个庶子庶女,英国公府又是个什么情况,谁会没事关注这些后宅事务?

    他跟乔鹤远又不熟,不过是偶尔面子上的来往罢了,他压根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的道理来:“总之乔鹤远定然不是真心的,你不能嫁给他。”

    他哪里知道乔鹤远是不是真心的,他完全是在顺着本能行事,心里有个声音不住地告诉他不能让她嫁给别人,震得他心里发颤。

    “真心?”陆晏清只觉得好笑,这些男子总把真心挂在嘴边,又有几个知晓这东西的分量,“可你找错了人,婚姻大事,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你若是不想,他们也不能逼你。”邵斐的目光片刻都没从她身上挪开,仿佛一定要得到她的什么答案才心安。

    陆晏清却心下冷笑了一声,这还真不一定由得了她:“他们若是逼我呢?若是非要我嫁过去呢?那我除了嫁给乔鹤远,还能嫁给谁?”

    这人还是那高高在上的昌陵侯世子,半点也体会不到她这种寄人篱下之人的难处。她自然对乔鹤远无意,可若是乔鹤远真同昌陵侯达成什么合作,只怕这桩婚事便由不得她了。

    “你嫁给我,我娶你。”

    嘴比脑子快,邵斐脑子还没理清楚,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替他做出回答。

    但这话说出口后,他竟反倒觉得心下松了一口气,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囚禁住自己内心的镣铐松了些许,那颗心又在胸腔中强烈地跳动起来。

    邵斐半点也不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倒像是觉得理应如此,他抓不住自己这颗胡乱跳动的心,好像又是紧张又是期待,各种情绪膨胀起来,仿佛要把他撑破一般。

    他直直盯着陆晏清,大概是不想放过她脸色任何一丝神色。

    陆晏清听了这话,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几个字眼跳入她耳中,她却一下子没能接收到它们连起来的意思。

    他说要娶自己?陆晏清倒没有怀疑自己的听力,这人就在她的面前,甚至还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可这未免有些太不真实。

    如果是早先她还未放弃他的那会,听到这样的话,她定是极为高兴,甚至有些自得的,说不定当即便会应下。

    可如今,她已经没了那分心思,这人却听了乔鹤远想娶她的事情,大晚上巴巴地跑过来,还突然脱口而出说要娶她。

    再结合之前这人有些异样的举动,要是这会她还看不出邵斐的那点心思便是瞎了,可她却不会被这人一句话冲昏了头脑,心思同行动,这之间的距离可不是一点半点。

    陆晏清只是轻笑一声道:“表哥娶我,是娶我当昌陵侯世子妃,还是也给个什么侧妃的名号呢?”若是前者,她还能考虑两下。

    一字一句从那人口中吐出,邵斐只感觉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原先那些急切与躁动似乎一下子在现实的凛风中熄了火。

    就如陆晏清所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的婚姻一事也不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的。

    萧夫人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实则既不管他也管不了他,他的亲事她并无多少插手的能力,偌大的侯府中真正能做主的唯有昌陵侯罢了。

    虽说他并非昌陵侯府真正血脉,可毕竟当了邵宗甫十八年儿子,老子怎么想的他还是能摸到一二。

    凭邵宗甫在官场上汲汲营营的姿态,定然是不会同意他娶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为正妻的。

    邵斐又忍不住去抓陆晏清的手,双眸中透着些许张皇之色,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眼前之人:“我……我可以保证,在你生下长子前绝不娶妃,而且即便娶了世子妃,我也……”

    话没说完,就被陆晏清打断了:“多谢表哥好意,只是此事本是晏清私事,同表哥无甚干系,无须表哥牺牲自己。”

    “况且,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于实不合礼数,表哥还是早回吧,日后也不必前来了。”

    陆晏清冷淡地说完,躲过邵斐伸来的手,“啪”的一声合上了窗,同时也将那人关在了外面。

    邵斐看着面前紧闭的窗,心下只觉得愈发难受,又是失落又是空虚,还有些难言的恐惧与慌张。

    他立即想反驳,说自己不是牺牲,是心甘情愿的,听了她后面那句话又感觉气恼,这会来谈男女礼教,从前怎么没见她提?来找他的时候怎么没见她顾及什么男女大防?

    不愿意嫁给他,不想见他了,就扯出这些大旗来糊弄他。

    自己都说出要娶她的话了,邵斐也不是傻子,再是不想承认心底也明白自己对这人的心思了。

    她的心机终还是成功了,邵斐恨恨地想,他是被她的那些心思钩上了,在人都放弃了之后还惦记着,脑子里始终对这道人影魂牵梦萦,放也放不下。

    一听闻乔鹤远要娶她的消息,他心中立即腾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惊慌,跑到她闺房边来找她。

    即使依旧没得个好脸色,可燃起的心思,却再难遮掩。

    嫁给乔鹤远?她最好想都不要想。

    -

    同一时刻,英国公府。

    “你真的让人去昌陵侯府提亲了?”

    乔欣然看着坐在书案前的兄长,走近两步问道。

    乔鹤远这才抬起头来,搁下手中墨毫,看向自己的妹妹:“是啊,这有什么不好?”对他们和昌陵侯府都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那昌陵侯怎么说?”乔欣然接着问道。

    “自然是同意了。”乔鹤远揉了揉眉头,回想起他同昌陵侯商谈的情形,“能和英国公府结成姻亲,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乔欣然抿了抿唇,随即试探性地问道:“那是不是说,我不用进宫了?”

    想到先前父亲透露出来的意思,她不由得心生反感。当今皇帝当然不能同那些糟老头子混为一谈,但和自己的姑姑共事一夫,甚至还有接踵而至的争宠、夺位,那样吃人的地方,她不仅不想,更是避之不及。

    英国公府打的那些算盘,却要牺牲他们这些小辈来完成。

    “你就等着嫁给邵斐吧。”乔鹤远勾了勾唇角,像是极有把握的样子。

    邵宗甫不是一直想给他儿子找个有力的门第,英国公府嫡女,这总够有分量了吧?

    他娶陆晏清,可谓一石四鸟之计。

    一来,英国公府同昌陵侯府有着这么一层姻亲上的关系,将来不说是同一利益,也可帮扶两下,二来,刚好挪出位置来让邵斐娶了他妹妹,两家更是结合紧密,先前邵斐还辨不清自己的心思,他却看得分明,想表哥表妹亲上加亲?他邵斐还是手脚慢了一步。

    三来,那新冒出来的盛顾言,似乎也和陆晏清有甚么关系,也可用此机会试探一番,至于这最后一层么,想到陆晏清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和勾人的身段,还有先前那几回机敏的模样,乔鹤远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

    能娶回一个美娇娘,这本身就足够成为理由了。

    -

    翌日,昌陵侯府。

    陆晏清靠在榻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页,心下只感觉一团杂乱。

    昨日她同邵斐说“他们若是逼我呢”,却没想到今日便一语成谶。

    早晨请安过后,她便被萧夫人唤住了,还将她带去了昌陵侯面前。

    她同邵宗甫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这样私下的场合更是从未有过,哪怕知道这人不至于对她做些什么,心里也难免有些微微发憷。

    然而邵宗甫却不会顾及她这点心思,话里话外只透漏出一个意思,那就是要她嫁给乔鹤远。

    而且若是她没感觉错的话,邵宗甫话里仿佛透露了什么旁的意味,似乎除了她之外,昌陵侯府同英国公府还要有什么姻亲上的关系?

    两家上辈之间除了政治上的往来并无什么联系,那就还是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事情?

    然而这个暂且不提,她的亲事却是已经摊在了台面上,昌陵侯府还不至于要把她绑了送去英国公府,可形式上的言语掩盖不了本质上强迫的意味,留给她挣扎的时间也不多了。

    正当她心下不住地盘算此事时,弄墨却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小门那有人递来张布条说要交给您,说是一位姓秦的娘子托他送来的。”

    秦?陆晏清立刻想到榆林坊中那位秦娘子,伸手朝弄墨道:“布条呢?”

    一张破烂单薄的布条递过来,陆晏清接过来凝眸看去。

    这布条上只有一些干涸的褐色线条,陆晏清认出来这分明是血迹,笔画粗细不一,线条还有些歪斜发抖,可见是在紧急之下匆忙写出的。

    陆晏清看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来,上面应当是写了两个字——大理。

    这是什么意思?大理指的是什么,人名,地名,还是她也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然而看着这笔笔血迹,陆晏清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若是她没有猜错,秦娘子所指的,应当是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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