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着的那些算盘现在可谓是彻底落空,陆晏清恨恨地想。让她去讨好盛顾言?这京城是没有别的公子了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究竟是什么神情了,只感觉整个脸都要僵住一般,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笑意。自从看清盛顾言那张脸,她心下就不断翻涌起各种情绪。

    她是知道盛顾言要考科举的,甚至这人中了状元她也勉强能够接受,但是——

    他怎么会成为昌陵侯府那位被换了人生的真少爷?

    如今又要和这人处在同一屋檐下,想到这里,陆晏清便觉得心中一阵不自在,似乎还有些对方一朝翻身,自己被俯视的恼恨和挫败感。

    她好不容易捱到昌陵侯说完那一套场面话,想着眼不见心为净,赶着回到自己的新月轩,却不想那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己身后。

    “表妹怎地停下不走了?”盛顾言看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温和问道,面上还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

    陆晏清当然不会相信对方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她敢肯定盛顾言认出了她来,说不定在这之前就知道她现在在昌陵侯府的身份。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便也装模作样地柔声道:“表哥初来府上,想来对府上还不熟悉罢,不知表哥如今要去哪里?”这称呼,总是一回生二回熟的。

    陆晏清猜得不错,盛顾言确实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在得知自己身份后,他便打听过昌陵侯府上上下下的情况,所以今日在归颐堂中见到她也不意外。

    如今见到真人在自己面前,盛顾言竟也没觉得那三四年不见有什么生疏,这人还是原来那副模样,除了出落得更勾人了几分,其他却无什么变化,就是更会装模作样了一些。

    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陆晏清在台州对他说的那番话——“像你这样的穷书生,浑身上下的穷酸气,翻来覆去只会那点做文章的花架子,却是半点用处也无。”他当时便被气得说不出来话,后来发奋考学,也难说是不是有这番话的反面激励作用在。

    不过如今,两人的位置可谓颠倒一番,他已是这府上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想到这里,盛顾言嘴角的弧度不由得扩大几分:“自然是要回我的东篱院中。”

    竹溪院是世子的居所,虽说邵斐实际上并非昌陵侯府的血脉,但毕竟还占着个名头,便也没让他迁走,对于盛顾言这个从天而降的真少爷,萧夫人自然是该有的功夫都得有,左右这两人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不管到时候谁承爵,她都还是这府上的女主人。

    萧夫人原本为盛顾言选了毓心院,那处地方宽敞,离主院也近,然而盛顾言却拒绝了,他没兴趣和那位昌陵侯世子离得这么近,宁愿要个幽静自在些的地方,便挑了这处东篱院。

    陆晏清听闻却是心下不解,东篱院和她那新月轩离得极近,这就意味着那并非什么上好的地方,昌陵侯怎会让自己儿子住在那里?却没想到昌陵侯压根不会过问这些后宅之事,萧夫人又没什么别的想法,便随了盛顾言。

    但陆晏清倒也不会问出来这些事情,她看着这人这副模样就心下来气,不过她知道分寸,第一日就和这人对上对自己自然是没什么好处,于是继续维持自己在昌陵侯府的人设:“原是如此,还请表哥先行,晏清便先往别处去了。”

    说完,她领着弄墨往另一条道上走去。回新月轩,她原本当然不是要往这里走的,只是走原来的路的话,就意味着要和盛顾言共行一路,她可不想忍受这等不自在,还不如绕道走。

    然而她却没想到,避开了一个,又撞上了另一个。

    “表妹这是要往何处去?”邵斐看着迎面而来的人影,微眯起眼睛问道。若是他记得不错,这并不是回新月轩最常走的路。

    陆晏清不禁感到一阵无奈,今天是怎么了?她实在没心思来应付这些不怀好意的东西。然而没走几步,邵斐就出声朝她问来,这下她是走也走不掉了。

    “见过表哥,正是要回新月轩去。”陆晏清敷衍地给他行了个礼。

    邵斐却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她,盯着她白皙的双颊,接着问:“可我怎么记得,这并非是去新月轩惯常的路?”

    想来是见到盛顾言,陆晏清今日心情本就不怎么好,邵斐这样刨根问底的架势更让她心下不耐烦,便干脆道:“那想来是表哥记错了罢。”

    邵斐先是一愣,似乎是第一次见到陆晏清在他面前露出这副模样,然而随后却倏地腾起一股不知名的恼怒。

    她便是这般态度对他吗?今日那人一来,在他这里她就换了副面孔?

    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冒牌货,所以真的一来就迫不及待地换人献殷勤去?

    邵斐难以控制自己心下腾起的各种揣测,想到自己知道身份真相的时候,眸色不由得更暗了几分。

    昌陵侯对他不算亲近,比起宠溺的儿子,更像是侯爷对待自己的继承者,所以那日昌陵侯叫他前去,他还有些疑惑不解。

    然而他没想到,迎接他的竟是这么一桩荒唐的消息。他在京城昌陵侯府生活了十八年,现在却告诉他他并非昌陵侯亲子,而只是一个台州穷苦之地的农户之子。他现在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一个意外,从另一个人手中偷过来的罢了。

    尽管邵宗甫告诉他,他们不会对外说明事情的真相,他仍然是昌陵侯世子,邵斐却依旧觉得心下难堪不已。他好像一下子从昌陵侯府唯一的子嗣,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那些从前属于他的东西,真的还能一直属于他吗?

    他狠狠攥紧拳头,却依然有一种抓不住的无力感,像是什么东西正在从他手中溜走,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陆晏清……邵斐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下泛起阵阵冷意。这么个心机深重的女子,他还能不知道她的那些打算吗?

    “劝你收起你的那些打算,少白费心思了。”邵斐冷声道。

    陆晏清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么一句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干什么了?这人居然让她别白费心思。

    她先前倒是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心思,不过用不着他提醒,她已经知道及时止损。

    陆晏清感觉自己的脸光是假笑都要笑僵了,她扯了扯嘴角道:“多谢表哥,晏清告辞。”

    说完看也不看邵斐的脸色,转身就走。

    -

    东篱院中,盛顾言看着面前黯淡的桌椅,指尖抹去,可见一层薄灰,心下轮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少爷,这院子里的人未免也太敷衍了。”跟在他身旁的小厮无花愤愤道。

    盛顾言前十八年的人生都跟富贵挨不着边,身旁自然不会有什么服侍的人。无花无酒这两个小厮还是萧夫人刚拨给他的。无花原本叫阿田,无酒原本叫阿犁,还是盛顾言见了给他们改的名字——“无花无酒锄作田”。

    两个人做事如何盛顾言现下还摸不清楚,但无花倒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一路上叽叽喳喳和他说了不少府上的事情。

    盛顾言看到面前这副场景,要说心下毫无反应,那是不可能的,但要说有多气恼,那倒也不至于。他不知道昌陵侯府中的人都是如何看他的身份的,想来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毕竟,说是双胎,可他和那位昌陵侯世子却长得一点也不像。

    “你去把这院子里先前掌事的人唤来。”盛顾言朝一旁的无花道。不管显然是不可能的,不出意外的话,这间院子就是他日后的居所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微胖,年纪稍长的女子便快步走了进来。

    “这位嬷嬷,不知如何称呼?”

    听到盛顾言温和的问话,那掌事嬷嬷心下原有的几分不安也散了,竟抬起头来道:“我姓李。”

    “原来是李嬷嬷。”盛顾言面上还是那副清贵公子的模样,随即却话锋一转,“李嬷嬷办事不力,便罚俸三月,革去掌事嬷嬷的位置,此后在这东篱院中洒扫吧。”

    听了这话,李嬷嬷惊讶地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置信这番话是从眼前这温润的神仙公子口中说出的,还是以那般平淡的语气。

    “少爷,不知奴婢是哪里做错了?”

    听听,这不就改自称为奴婢了么。盛顾言倒有耐心解答她的疑问:“你看看这屋中的样子。”

    李嬷嬷顺着他的话看去,只见屋中的摆设凌乱,家具也像是许久没擦拭,显得灰蒙蒙的。从前东篱院中没人,他们也懒得打扫这主屋,谁能料到突然从天而降这么位少爷,众人懒散惯了,便也没上心收拾。

    “是老奴监管不力,下面那些小的惯会躲懒,老奴这便让人来收拾。”李嬷嬷似乎意识到当下的情形不利,急忙挤出笑脸道。

    “嬷嬷且慢。”盛顾言出声叫住正要离开的李嬷嬷,浅笑道,“嬷嬷怕是忘了,如今已不是这院中掌事嬷嬷了。”

    说完,没看李嬷嬷脸上难看的神色,而是朝一旁的无花道:“此后东篱院便由你来行掌事一职。”

    无花倒是个机灵的,迅速领会了盛顾言的意思,让出那需要洒扫的位置,朝李嬷嬷道:“嬷嬷快请吧。”

    这是要她跟那些洒扫丫鬟一般,做这些粗活。李嬷嬷脸上愈发难看,然而看到面前这位少爷一派温和之色的模样,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盛顾言像是完全没察觉到一般,接着朝无花道:“其余人也是一样。”

    这下,东篱院中的众人是真切意识到,东篱院是有主子的了。

    盛顾言对众人的反应可谓在意料之中,若是一个院子都处理不好,那还有什么用处。他刚来府上,把人全赶走显然不是好的做法,还是杀鸡儆猴这种手段更加好用。敲打一二,这些人倒也不是不可用。

    他既是来了此处,那这便是他位置上该有的东西。

    说来,他的官职也要下来了,皇帝那处,还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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