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南是个火暴性子,听了母亲的叙说,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一下从竹床上跳起来,把竹床弄得叽呀呀的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剥壳枪,声音提高八度,大声吼道:“我回鲤鱼洲去,再请一天假,明天我就去扫平他孙家,他孙家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欺负到我杨某人的头上来了。”
振南说完,就气冲冲的去开房门,准备回朱家大院去,再向朱茂林请一天假。
田月知道振南脾气不好,担心他闯祸,忙起身拉住他说:“南牯,你先别急,我们先想个法子。”
振东见有弟弟撑腰,胆子也大起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情绪激动的说:“老季(弟)多多(哥哥)跟跟跟跟跟你你你一几(起)去去去。”
振南被母亲按回到竹床上坐下,不小心一脚踢翻了地上的一簸箕苎麻,苎麻立即乱成一团。田月说:“娘的心已经跟这一团乱麻一样的糟了,你们兄弟俩就别添乱了。孙家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正好南牯回来了,娘也有了主心骨。咱们娘儿仨先商量一下,看看到底怎么处理更妥帖。”
振南想到母亲说得对,不能盲目行动,于是叫母亲给他拿来纸和笔,先把休书写好。又叫母亲准备两百文铜钱,明天他就带着休书和钱去孙家谈判。
田月一听说要两百文铜钱,就犯难了,一脸茫然的说:“我哪有两百文钱呢?家里就八十文铜钱,还差一大截哩!”
振南一边写休书一边说:“娘,钱没有问题,您的八十文铜钱先留着,以防家里万一有个急用。明天我去向我们师座借支一吊钱,取两百块给他们,剩下的留给哥哥娶新嫂嫂。等请好了假,我就去孙家跟他们谈判,到时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惹急了我,我就一枪毙了他老孙头这个王八蛋。”
振东因为口吃,无法跟人家理论,常常吃哑巴亏,虽然有一股子力气,但总不能三句话不到堂,就大打出手吧。再说就是打了人家,也总是占不上理,把人家打伤了还得赔礼道歉,和出医药费。所以他总不敢惹是生非。现如今弟弟就在他的身边,他便狐假虎威起来,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我他他他他妈的,掀掀掀了他他他,几几几几根屋屋屋篙篙几(子)去。”
田月趁振南写休书时,坐在小板凳上整理刚才不小心踢翻的那一团乱麻,同时也在理理她心里的那一团乱麻。为了振东的这个傻妻,她不知挨了多少人的白眼。
而振东因怕傻妻给他生一窝傻孩子,也就不肯跟傻妻同房,以至成亲两年了,膝下还没有一儿半女。
田月也就一直没有抱上孙子。
每次看到妹妹田雪的孙子斌斌,她都羡慕得不得了。眼见振东的年龄一年一年的增长,田月急得是夜夜睡不着觉,天天都盼着小儿子振南回来。这下好了,振南终于回来了,她和振东终于有依靠了。
振南不但口才好,文采也好,半个小时就写好了一份振东和傻妻孙氏解除婚姻关系的协议书。
协议书简洁明了、文笔细腻、条理清晰、条款分明、一目了然。
振南写好协议书后,便念给母亲和哥哥听。
田月听了连声说好,振东听了嘿嘿的向弟弟竖起了大姆指,一家人脸上都布满了开心快乐的笑容。
振南叫振东在协议书上画了押、盖上手印后,又去厅屋里,捉着孙氏的手在协议书上盖了手印。
回到母亲房间时,他把协议书叠好交给振东,并吩咐振东在村里多找几个证人,在证明人处画押盖手印。然后他又跟母亲、哥哥聊了一会分别后的情况,便起身要走。
田月忙拦住他,想留他在家里住一晚,母子说说心里话。
可是振南心里急,要马上回朱家大院向师座讲明他的情况,以博得朱茂林的支持和同情。
“娘,我们师座只给了我半天的假,我还得回去请假。哥哥的事是大事,不能再耽搁了。等把孙氏休了,哥哥就可以找一个好的老婆,您也就可以抱上孙子了。”振南说。
田月觉得儿子说的有理,点头答应后,便转过身去擦眼泪。但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就泣不成声了。
振南也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经母亲这么一哭,他也伤心难过,泪流满面的劝慰母亲说:“娘,等剿灭了共军,不打仗了,我就把您接到部队去。我们和秀姐一家住在南京,南京城可漂亮嘞!”
好容易把母亲劝不哭了,振南便去院子里牵出马来,告别母亲和哥哥,从原路返回鲤鱼洲朱家大院。
当夜,振南就向朱茂林诉说了哥哥被骗娶傻妻的事情。朱茂林听了杨振南的诉说,果然很同情他哥哥杨振东的遭遇。不但给了杨振南一天假,还给他派了一个随从,并且愤慨的说:“妈的,天下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给个屁钱,把人甩回给他们就是,他们敢翻天,一枪蹦了他妈几个去。”
呵呵,真是随便惹谁都不要惹当兵的,听朱师长这口气,就知道他有多豪横。
杨振南有师座撑腰,更加胆大妄为。第二天清早,他就带着师座指派给他的随从,一人背着一把冲锋枪,一路小跑的回到了斋饭岭村“杨家祠堂”自己的家里。
田月没想到振南这么早就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士兵,于是惊讶的问:“南牯,怎么这早就回来了?这位是?”
“他是我战友,叫韩护国,娘就叫他护国吧。”振南朝振东卧室望了望,不见哥哥在房间里,于是问:“我哥呢?”
“你哥哥捡狗屎去了,刚刚出去,估计还没走远。南牯,你给你战友倒杯凉茶,我去叫你哥哥回来。”田月在掌心里吐了口唾沫,合起掌相互搓了搓,便往头上一抹,把头发抹着光光亮亮的,然后就出去找大儿子振东,连锅里在煮饭都忘了。
振南和随从一起走进厨房,见傻女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往灶里添柴火,锅里的水都扑出来了,她也不知道打开锅盖,翻一下锅,或少加一灶柴火。
他忙走过去,打开锅盖,往锅里加了两瓢冷水,锅里才没有扑腾了,但里面的饭却沾锅了。
振南用锅铲撸了一下锅底,半生半熟的米已经被烧焦,一锅米汤变成了焦黄色,一股难闻的焦糊味扑入他的鼻子。
他刚想发火,田月就急匆匆的回来了,还在厅屋门口就说:“该死,我锅里的饭烧糊了。”
振南见母亲进来了,想想对一个傻瓜发火,有失自己的风度,于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对母亲说:“娘,全糊了,不能吃了,只能喂猪了。”
振东把捡狗屎的粪箕和耙子放在猪圈里,然后穿过母亲的房间来到厨房里。见弟弟带了一个客人来,他便微笑着向客人打了一个拱手。
田月把一锅烧糊了的饭和米汤倒进潲缸里,准备重新再煮一锅饭。振南制止母亲说:“娘,等您煮饭已经来不及了,下几碗面条吧,我们吃了面条就去石眼井。等把哥哥的事情解决了,再回来吃饭。”
田月按振南的吩咐烧了一锅水,准备下面条。
振南蹲在灶前一边烧火,一边跟战友吹牛皮、说闲话。
振东便去豆腐店买肉和豆腐。
等到振东回来的时候,面条就煮好了。
吃完面条,振东就去猪圈把独轮车推到了院子里。
田月把孙氏哄上了车。
振南见孙氏还裹着脚,更加厌恶孙家人,在心里骂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裹脚?一看她老子就是个大老粗。”
振东推着独轮车,振南和战友跟在振东的后面,淌过福河与小河交汇处的小桥,没小河一路朝石眼井村走去。
孙氏坐在独轮车上,觉得特别的好玩,一路上都笑嘻嘻的。
斋饭岭村的村民们见振南回来了,都跟他打招呼。又见他穿着军装,背着冲锋枪,振东推着的独轮车上坐着傻女,他们就猜到了振南要去干什么。于是有的人便奉承的说:“南牯呀!当时你要是在家就好了,你哥东牯就不会吃这个亏了。”
振南只是对这些人笑一笑,或者点点头,并不搭腔。
到石眼井孙家时,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孙氏的父亲正在菜园里锄地,她母亲却在摘菜。见振东推着自己的傻女儿,身边还跟着两个背枪的士兵,他们先是猛吃一惊,然后就吓得直打哆嗦。
孙父的手抖的握不住锄头,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们,想想干什么?”
傻女见了爹娘,高兴的从独轮车里爬出来,冲进菜园,一边伸手去摘豆角和丝瓜,一边笑着说:“嘻嘻,豆豆、瓜瓜,大大的瓜瓜。”
孙母见事情不妙,于是从菜园里出来,陪着笑脸说:“嘿嘿,姑爷,两位老总,请屋里坐。”
振南和战友以及振东跟着孙母进了孙家的厅屋。
振南从衣兜里掏出拟好的协议书,摊开放在厅屋的饭桌上,对孙母说:“伯母,我叫杨振南,是杨振东的弟弟,你去把伯父也叫进来吧,我有话跟你们说。”
就在这时,孙父已经进了厅屋的门槛。他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壮着胆子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要休了我女儿,我是不会答应的。”
振南不想像朱茂林说的那样,把孙氏甩给他们就是,一分钱也不给,因为他想到,自己常年在外,一旦回部队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留下娘和哥哥在家,人单力薄、寡不敌众,还是多栽花少栽刺比较好。
于是他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二百文铜钱,和协议书一起放在饭桌上,心平气和的说:“伯父、伯母,我就开门见山的说吧,今天我们就是来跟你们谈我哥休妻的事情,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你们在上面画个押,以后我哥和你们就没有关系了。这两百块钱算是给你们的一点压惊费,你们要就收下,不要我就收回,反正人我们给你完完好好的送回来了,你不接也得接,接也得接。如果你们知趣一点,我们就和和气气的,以后大家还是朋友。如果你们要跟我来硬的,我枪里的子弹可就不认人了。”
孙母看着杨振南的手在摸枪,吓得用颤抖的声音说:“他叔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狗屁,我他妈的,谁是他叔叔?”振南将摸枪的手握成拳头,一拳砸在饭桌上,气势汹汹的说。
孙母吓得后退了两步,语无伦次的说:“他叔叔,喔,不,老总,我们答应你,我们画押,老头子,你就画了吧。”
振南看出孙父早已吓得腿发软,站都站不起来了,于是拿起协议书和印泥,走到孙父面前说:“伯父,我看你也走不动了,可能是累了吧?我给你拿来,你画了押,我们就两清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孙父也知道再犟下去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于是就乖乖的在协议书上画了押。
振南将一式两份的协议书,一份给孙父,一份给哥哥振东,留下桌子上的二百块钱,说了声走!
振东和战友就都走出孙家厅屋。振东推着他的独轮车,三个人兴高采烈、说说笑笑的踏上了回斋饭岭村的乡间小路。
振东过了两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今天终于轻松了,开心的像个孩子,一路上结结巴巴的跟振南唠叨个没完没了。
好在振南是他的知音,尽管他结结巴巴的词不达意,但振南都能心领神会。这就兄弟,亲如手足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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