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南在前前后后忙碌了一个星期后,终于获得了半天的假期。
回到家乡都一个星期了,他还没去看望母亲,他实在是太想家、太想母亲和哥哥了。但他是一个勤务兵,他的一切行动必须听从长官朱茂林的指挥,朱茂林叫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他的时间都是朱茂林的,完全无法自由支配。
而朱茂林虽然是一个将军,平时对部下要求特别严格,但他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何尝不知道杨振南那点说不出口的私情呢?只是由于季贤的婚期太仓促,仅仅就二十天的时间,实在是太忙了,所以他才没有顾得上杨振南的思念亲人之情。
在回家后的第七天下午,朱茂林眼瞅着该买的大件物品差不多都买回来了,就想起让杨振南回家去探望一下亲人,于是就没有分配杨振南去田里劳动。
“小杨呀!我知道你有个心愿未了,而又不敢对我说。下午你就别干什么事了,回去看看你娘吧!骑马去,快去快回。”朱茂林把扬振南叫到身边,关切地说。
杨振南还以为朱茂林又要派给他新的任务,没想到是放他的假,他兴奋的真想冲上去抱着他尊敬的、崇拜的英雄主人亲上一口,但他是个军人,不可能情感泛滥,随心所欲。他必须保持着近似于冷血的矜持和冷静。
“是!”朱茂林话一说完,杨振南马上一个立正、挺直胸膛、举起右手至太阳穴,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之后便带着感激而又兴奋的心情,转身离开客厅去后院牵马。
枣色马近几天没有出去工作,一见到杨振南,便明白要去执行任务了。它高兴的活动着四蹄,尾巴自然垂下,眼睛里充满了兴奋的表情。
杨振南走过去,摸了摸它的脖子。它便温顺的一动不动,等着主人为它解开缰绳。
思母心切的杨振南当即把马牵出铁栅门,策马扬鞭,在荷花渡江畔一路向东飞奔。
他在邓家洲福河与乌龙江的接口处转弯,沿福河河堤向南至福河与小河交汇处上了三角洲的田间小路,继续沿福河上游方向走。
到了一筒车灌水处,杨振南掉转马头,下马沿着一条水清见底小圳西行。小圳两边的水稻在微风的吹动下,翻滚着金色的波浪。
眼前就是斋饭岭村的杨家祠堂。祠堂过去便是自家的菜园子。
杨振南似乎看见了母亲就站在菜园子的篱笆下,慈祥的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等着他扑入她的怀抱。而哥哥却站在母亲的身旁,憨憨的向他招手。
本想一步就跨到母亲的身边,但杨振南的脚却像灌了铅似的走不动。一直想念的家近在咫尺,却似远在天边一样遥不可及。
此时大概是午时过后,可能村民都在午休,村子里没有一个人出入,静悄悄的。偶尔窜出两条狗来,对着他吼叫两声,但狗也是有灵性的,可能觉得他不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也许是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乡土之气,就将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汪汪汪”的轻吠着表示对他的欢迎。
终于到了菜园子的篱笆下,杨振南巴不得一步跨过篱笆墙,跨过院子,冲进敞开着门的厅屋里,跪在年迈的母亲身边磕三个响头,亲切的叫一声娘!
然而,扬振南却觉得他的脚步更加沉重,更加走不动了,喉咙也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叫不出声来。眼睁睁的看着熟悉的菜园子、熟悉的院子、熟悉的老樟树和熟悉的老房子,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本来他是一个军人,在打仗的时候,宁愿流血也不流泪。但此时此刻,他的血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感情脆弱到了极点,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刀枪不入的战争机器,而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热血男儿,是母亲眼里永远长不大的儿子。
老樟树上的喜鹊早已向田月报喜,可惜田月并不懂鸟语,吃过午饭收拾完碗筷后,她便回房间午睡。
振东也因太阳太大,要等到三点后才出门劳动,所以也去睡了。
只有振东的傻妻还坐在门槛上,目光呆痴的看着老樟树,时不时傻笑两声。
振南终于走过菜园到了院子门口。一进院子便再也迈不动腿了。他扑通一声跪在院子里哭着喊娘和哥哥。
振东虽然是个结巴,但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出是弟弟振南在喊哥哥,于是一骨碌从竹床上爬起来,光着一双脚丫子冲到了院子里。
振东本想扶起振南,但振南不肯起来,他便跟着振南一起跪下,兄弟俩抱头痛哭起来。
田月听到有人喊娘,以为是振东喊她,并没有在意。当听到院子里有男人的哭声时,便觉得蹊跷,于是她打开对着菜园子开的那扇房门说:“大中午的,谁在这哭呀?”
当他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往院子里看时,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打脚打手的哭了起来,边哭边骂道:“南牯仔啊!你这个短命鬼还知道回来呀!娘想你都想断肠子了啊!呜呜啊啊”
振南跪着爬到母亲跟前,把脸伸到母亲面前哭着说:“娘,是儿子不孝,您打我吧!”
田月一把将振南抱在怀里,抚摸着儿子的头哭着说:“儿哟,娘都五年没见你了,怎么舍得打你啊!呜呜喔喔”
振南从衣兜里掏出手帕,替母亲擦着眼泪说:“娘,我五年没见您,您都老了,头发都白了。”
田月哭了一会,终于停止了哭声,拿着儿子替她擦脸的手,笑着说:“娘是想你想的,让娘看看你,娘都五年没看见你了。”
振南从地上站起来,又把母亲扶起来,然后挺直腰板,高兴的说:“娘看吧,看看您的儿子是不是长得又高又帅呀?”
“长高了,长得比你哥哥都高了。”田月开心的说。
振南看了看哥哥,笑着说:“我就是再长高三尺,哥哥也还是我的哥哥。”
振东摸摸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嘿嘿,细细细(是),老季(弟)看看看得得几几(起)哥哥。”
亲人相聚,喜气洋洋,本来就美的乡村,气氛更加和谐。一只老母鸡带着它的孩子在老樟树下快乐的觅食,树枝上几只喜鹊唱着欢快的歌。老黄狗兴奋的摇着尾巴。
“快进屋吧,外面热。”田月挽着振南的手,高兴的说。
振南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枣色马说:“娘和哥哥先进去吧,我拴好马再进来。”
田月嗯了一声,放开振南,和振东一起站在房门口等振南一同进屋。
振南快步走向枣色马,捡起他刚才扔在地上的缰绳,把枣色马拴在老樟树上。准备回屋的时候,看见厅屋门槛上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子,不知是何人,便用疑惑的神情瞟了孙氏一眼,不解的问:“娘,她是谁?怎么坐在我们家门槛上?”
田月向振南招招手,神神秘秘的说:“快进屋里来,进屋娘再告诉你。”
振南边走边回头,去看那傻傻的女子,一不小心撞上了在房门口等他的振东身上。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振东随手抓住他一条胳膊,将他扶住。
田月等振东和振南都进了房间,便把房门关上,然后去厅屋里的水架上、倒了一杯凉茶递给振南说:“南牯,你坐,先给娘说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秀姐夫和秀姐呢?他们怎么没回来。”
振南一口气喝完母亲为他倒的凉茶,一屁股坐在竹床上,顺手拿起竹床上的老蒲扇,一边扇风一边说:“秀姐夫抗日时,屡屡立下战功,蒋委员长给秀姐夫升官了。前年秀姐夫就和秀姐带着胜旺、胜兵和胜利去了南京。姐夫说等他稳定了以后,就把我调到蒋二少的装甲兵团去。哦,对了,秀姐又生了两个儿子,胜兵和胜利,娘和哥哥知道不?胜利还是日本鬼子投降那天出生的,所以秀姐夫就给他取名胜利。”
“你秀姐夫已经写了信给我,我们早就知道了。你跟着秀姐夫好好干,以后准能有出息。”田月高兴的说。说完又问振南怎么突然回来了。
“哦,我这次是随我们师长回来的,我们师长是鲤鱼洲人。他儿子下个月结婚,我们师长回来给他儿子办婚礼,所以把我也带回来了。”振南一边说一边抛给蹲在去厨房的门口的振东一根香烟,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叼在嘴里。
田月坐在竹床边上的一张竹椅上,一边搓麻绳一边问:“你师长有几个儿子?怎么选个这么热的日子结婚?”
振南抽了一口烟,急切的说:“我师长儿子结婚的事待会再说吧,您先给我说说坐在门槛上那女子是怎么回事吧。”
田月瞟了振东一眼,叹口气说:“唉!娘糊涂哇,娘上人家当了,给你哥哥讨了这么一个傻瓜老婆。”
“什么?娘是说那傻女子是我嫂嫂。”振南吃惊的问。
“嗯,”田月点了点头。
振南向振东投去一个不敢相信的眼神。振东羞愧的低着头,一口接一口的抽着闷烟。
“不怪你哥哥,都是娘做的傻事。娘害了你哥哥一辈子啊。”田月自责了一句,接着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怎么哀求袁太太为振东做媒、振东怎么被骗、怎么结婚、怎么洞房花烛、怎么把傻妻退回石眼井孙家、怎么又被孙家兄弟送回来,统统给振南讲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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