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和丈夫霍团长勉强的在姐姐朱娣家住了一个晚上。

    她真是哪跟哪都不爽,昏暗的煤油灯、简陋的洗澡间,底矮潮湿闷热的房间,讨厌的苍蝇、蚊子、老鼠、蟑螂。用来熏蚊子的稻草包冒出一股股白烟,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来。

    朱英被呛得连连咳嗽,眼睛也被烟熏得睁不开,她对丈夫说:“明天清早就走,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

    朱娣十几年没有见到妹妹,高兴的用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妹妹。她从地里摘来又大又甜的西瓜,放在泉水井里冰。凉席也用泉水抹上几遍,叫孙子孙女为她打扇。

    但朱英就是不习惯,不是朱娣对她招待不周,而是朱英已经不适应农村的生活。

    看着姐姐家这个环境,朱英心里暗自思忖,等明天回到朱家大院时,一定要好好做做哥哥和嫂嫂的思想工作,争取把贤儿带回师府大院。

    第二天,朱英和霍团长回到了朱家大院。季贤和杨振南才离开不久,而朱茂林和朱太太在这之前,就去了王家祠堂。淑贤又跟着齐伯去田里看士兵们劳动去了,家里就吴妈和两个留下来帮厨的士兵。

    霍团长下轿后,见田野上人声鼎沸,牛和人正在紧张的忙碌,于是一下轿就朝田间走去。

    朱英怕晒,不愿意跟着丈夫一起前往,便进了屋。

    朱英进屋后,见哥哥嫂嫂和贤儿都不在,便溜回客房去睡觉。由于昨晚上没有睡好的原因,她一倒在床上就很快睡着了,午饭也没起来吃。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才起来。

    起来后,她见哥哥和嫂嫂都在私人会客厅里吃西瓜聊天,于是走过去叫了哥哥、嫂嫂,而后揉揉眼睛,便在沙发上坐下。

    朱太太指着茶几上的西瓜说:“英子,你醒了,饿了吧?先吃西瓜。这瓜昨天在泉水井里放了一夜,凉凉的,很好吃。”

    朱英拿起一片西瓜,边吃边把胳膊和腿伸到哥哥嫂嫂面前,发牢骚说:“哥哥、嫂嫂,这就是昨晚上在姐姐家被蚊子咬的。看看哪里还有一块好肉。”

    “呵呵,蚊子咬几口,算不了什么?哥哥和你丈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都不怕,区区几只蚊子,不足为怪。”朱茂林不以为然的说。

    “哥哥说的轻巧,蚊子没咬着你,你哪里会难受?”朱英嘟囔着说。

    朱太太拿起朱英的胳膊看看,惊讶的问:“哎哟,朱娣家怎么这么多蚊子,她没有熏蚊子吗?”

    “哎呀,别提熏蚊子的事了,本来就闷热,加上稻草烟包一熏,满屋子都是烟,真是又闷又热又呛,难受死了。”朱英表现出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说。

    朱茂林点了一根雪茄,深吸了一口,从鼻子里吐出一股白色的烟雾,笑呵呵的说:“英子呀,你是在城里养娇了,不习惯农村的生活了。以前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记得我小时候,住在后面的平房里,花蚊子、牛虻多得烟都熏不跑,还不是一样过来。你到了城里享福,就忘本了。”

    “吴妈,帮我盛碗饭上来,多可夹点荷包辣椒,”朱英朝楼下叫了一声,借题发挥说:“所以呀,哥哥、嫂嫂,我和你们说哈,不要把贤儿丢在这个穷山沟里了,把他接回城里吧!”

    一说到要把季贤接回城里去,朱太太立马就沉下脸来说:“好了,不用说了,反正谁都别想把贤儿从我身边带走,我是不会答应的,”

    “嫂嫂,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还不都是为了贤儿好吗?您是做母亲的,就更应该为贤儿着想呀。”朱英一边吃西瓜一边说,语气里满满都是说教。

    朱太太突然暴跳如雷的从沙发上站起来,猛又坐下去,泪眼汪汪的说:“我熬了半辈子了,好不容易熬到贤儿要娶媳妇了,难道你们又要把贤儿带走不成?”

    本来朱茂林和朱太太也是刚从王家祠堂回来的,两个高高兴兴的一边吃西瓜,一边讨论季贤的亲事。没想到朱英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把季贤带回师府大院去的事情。

    “英子,我和你嫂嫂都在谈论贤儿的婚事,六月初三贤儿就成亲了,你还提这个干什么呢?”朱茂林说。

    朱太太以为是朱茂林跟朱英唱双簧,联合起来做他的工作的,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的说:“我哪里不为贤儿着想?我们朱家就这么一根香火了,难道你们还要贤儿去战场上玩掉脑袋的事?难道敬贤的一条命还不够你们吸起教训?难道你们是想朱家绝后?”

    人在高兴的时候,最怕别人触及伤心处。朱茂林一听到朱太太提到敬贤,伤心往事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他一声哀叹,愤怒地说:“住口,你们都给我住口。”

    朱英见哥哥动了肝火,便把语气变温柔了,和和气气的说:“嫂嫂,你别激动,我又没说贤儿回师府大院就一定要上战场,他可以经商呀!人家赵氏木材行的赵老爷,就是靠着做木材买卖发家的。他家里的房子像皇宫一样漂亮,开着小轿车,养着三、四个小老婆,小日子过得要说有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吴妈把一碗饭、一碗荷包辣椒和一碗酸菜炒小鱼干,用一个托盘端着放在朱英面前说:“姑奶奶,请慢用。”

    朱太太用手帕擦了擦眼泪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跟贤儿又有什么关系?”

    朱英说:“当然有关系,赵老板就舒桐一个女儿,而舒桐又跟贤儿在恋爱,要是贤儿娶了舒桐小姐,就是赵氏木材行的继承人了。如果哥哥把家里的田卖掉一半,把钱投资到木材市场去,这样贤儿不但不要上战场,反到还给哥哥留条后路。”

    “没有这样的好事!小妹,你不要被表面现象蒙蔽了,你看到的是做得好的,做亏了的人比比皆是,很多人亏得连短裤头都没有。哪里有我这些田靠得住呀?你疼贤儿我能理解,我哪里又不疼贤儿呢?”朱茂林边踱步边说。

    朱英见说不动哥哥嫂嫂,叹了口气说:“唉,我说哥哥你呀,怎么变得越来越像爹了呢?爹当年那样那样的不让你出去,你偏要出去,现在却反过来不让自己的儿子出去,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朱茂林踱步踱到阳台边又踱回来,雪茄在他两根指头间升起一丝细细的烟雾。他漫不经心的说:“此事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朱英端起饭碗,用筷子夹了一块绿绿油油的辣椒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嚼起来,然后边吃饭边说:“嫂嫂,您也是,等贤儿搞好了,把您接到城里去,不比在这里强吗?虽然咱家在村上也是有头有脸,但跟城市比,那就差远了呢?”

    “我生是朱家大院的人,死是朱家大院的鬼,我哪里也不会去。”朱太太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好像季贤已经离开她去了师府大院一样。

    朱茂林把吸完了的雪茄头放在烟缸里,瞪了妹妹朱英一眼,然后安慰太太说:“梅香,你去休息一会吧!我又没说要带贤儿走,看把你急的。”

    朱太太并没有理会丈夫,而是一个劲的流眼泪,想想自己虽然是丈夫明媒正娶的太太,但跟丈夫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年。仅管自己与丈夫结婚二十多年,但这二十多年她基本上都是守空房渡过的。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也不知多少次从梦中哭醒。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委屈就越止不住眼泪,最后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朱英见状,也不好说什么。继续劝嫂嫂嘛,嫂嫂肯定听不进去,反到还有可能被嫂嫂骂。不劝嘛,她又不甘心就此罢休。

    此时的她觉得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贤儿好,自己无疑是伟大的,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对嫂嫂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也就对嫂嫂的委屈不以为然。

    朱英吃好饭,把碗放在托盘里,吩咐吴妈来收走,自己便去洗漱间补了个妆。补完妆后,见太阳已经沉西,她便一个人去乌龙江畔走一走,反正丈夫霍团长和士兵们在田里干活还没回来,呆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

    乌龙江畔,轻风拂面,江水奔腾,涛声在山谷里回荡。

    朱英在被洪水冲倒的柳树上折了一根枝条,拿在手上甩来甩去,漫无目的地在江畔上悠闲散步。

    当她走到鲤鱼渡时,遇到刚摆渡上岸迎面走来的杨振南。

    “小杨,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少爷呢?”朱英笑着问。

    “少爷要在王家祠堂吃了晚饭才回来,他叫我先回来。”杨振南答完又问:“太太您几时回来的?怎么一个人散步?霍团长呢?”

    “他还在田里干活。”朱英叹口气说:“唉!我上午就回来了,本来想在我姐姐家多住几个晚上,可是蚊子苍蝇太多了,我在她那里连饭都吃不下,根本没办法住。”

    “乡下就这个样子,这段时间只有委屈太太了。”杨振南笑着说。

    朱英掉转身往回走,跟杨振南并排走在田间小路上。她一边走一边说:“我也知道乡下就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才想劝哥哥把贤儿接回去。你也知道,当时贤儿离开师府大院的时候是那么不愿意。可他怕他爹怕得要死,他爹要他回来他就真的回来了。”

    “太太,我想您还是别费口舌了,少爷可能不会想回师府大院了。你是不知道少奶奶有多漂亮,就是十个赵小姐也比不过一个少奶奶。再说,你还没看到少爷对少奶奶那份殷勤劲,俩个人好的就像一个人似的。”杨振南眉飞色舞的说。

    朱英从杨振南说话的神态里,感觉到了一个男人对美色的兴趣胜过对任何事物的兴趣,于是摇摇头说:“真搞不懂你们男人,漂亮能当饭吃吗?”

    “嘿嘿,当然能,看着看着就饱了,还吃什么饭。”杨振南用舌头在嘴唇周围转了一圈,一脸调皮地说。

    朱英和杨振南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铁栅门处。

    士兵们都已收工,正在卸犁的卸梨,卸耙的卸耙,牵牛的牵牛,牵驴的牵驴,收拾扁担土箕的收拾扁担土箕。

    朱英看见丈夫站在露台上,倚着柱子抽雪茄,于是微笑着向丈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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