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江识野下意识直接反问。
说完他就觉得太自信了。
他其实并不能确定歌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但他无法忍受岑肆压迫的目光,而且自己还乖乖接收了“看着他”的命令,这让他感觉最开始就落于了下风。
所以他脱口就反驳了,让他们再次处于一个比较针锋相对的磁场。
岑肆微眯了眯眼。
他本是一对天生的深情眼,但物极必反,真有什么情绪时他也可以把眼神收得很淡。比如现在,像裹上一层霜雾,目光里只有打量的意味在。
最后连这也没了,变成一股嘲意。他笑,认输似地:“行,我们不纠结这个问题。那我们就讲歌——”
话说到一半,有人敲门。
柚姐探头进来:“阿肆,佳天的胡总来了。”
“他专程过来的,你还是见见。”
岑肆不耐烦地拧起眉。
“知道了。”他的目光还是在江识野这儿,过了会儿下巴往门口轻抬,“那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再和你理性探讨卖歌的问题。”
理性探讨四个字说得很重,咬牙切齿地,突兀得像小孩儿赌气。
走到门口他又加了句:
“不准跑。”
“……”
谁跑啊。
本来觉得岑肆变了很多,这十分钟下来,江识野又感觉他是一点儿没变。
而胡总从进病房到出病房离开,总共用时不超过五分钟。
江识野很讶异。再进房间一瞧,原来岑肆已经转移了阵地——躺在病床上倚着个靠枕,臊眉耷眼憔悴恹恹地。
可以想象他就是以这副模样,让胡总迅速告退。
“他也只是走走过场,不想久待,我这是贴心。”装病人理直气壮。
“已经很给胡总面子啦,我们四哥都不让人探视的。”跟着进来的阿浪一唱一和。
江识野问:“为什么。”
岑肆率先接口:“我有偶像包袱好吧,万一我睡相难看,人家探视刚好看我张着嘴巴流口水,多尴尬。”
“……”
阿浪乐个不停。很捧场地笑了会儿才说:“四哥,小金问可以输液了吗,到时间了。”
“哦,”岑肆点头,“你让她来吧。”
等阿浪去叫护士小金时,岑肆又看着江识野。
江识野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没什么火花。
岑肆开口,还是重申:
“不准卖歌。”
江识野没说话,直觉告诉他岑肆会继续说下去。
气氛自然是回不到之前的严肃了。岑肆气定神闲地半躺在床上,也看开了似的,像一个吩咐遗嘱的老爷慢悠悠道:
“你卖了歌,这歌就不是你的了,艺海不会署你的名,改的也会面目全非。你不会想这样的。”
这种夹杂着几分私心的真诚话语,他几百年没说过了,总觉得有些别扭。
江识野也别扭,他头一次听岑肆正儿八经说“人话”,人话还与自己有关。
在他看来,如果耳机是“私人”的话,那歌就算“私密”。他有些羞于启齿谈论,也不愿去问岑肆你为什么知道这些。像自己的日记,被人翻了后他不愿去纠结翻的过程。
但可能是岑肆靠在床上而他站着的缘故,传过来的声音低沉好听,平淡得近乎温柔。
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也愈发确定,他和他的交集比想象中还要多。
“你知道艺海为什么只想签歌不签人吗。”
“为什么。”
“因为你两年没发新作,他们不知道是不是昙花一现,也不知道你长啥样。你信不信,你随便给个公司发段新de,他们就会巴巴地找你签约,把歌卖出去会把你亏死的。”
话音一落阿浪和护士小金就带着输液器敲门进来了,节奏卡得特别好。江识野甚至怀疑岑肆故意的,刚好在这个间隙说话,不留他反驳的余地。
他看着岑肆熟练地伸手打点滴,见留置针埋进那白皙皮肤里的黛色血管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岑肆说话不咸不淡,他却莫名被浇了个透心热。像是从没吃过糖的小孩儿拿到一颗糖,遇到一个人告诉他:“干嘛急着吃,你明明拥有一整座糖屋。”
他不信,可从来没吃过糖的人更爱做春秋大梦,哪怕是画大饼,这也好像是他潜意识里最期待也最意外的答案。
只是当这个答案是从岑肆嘴里冒出来,好像认可他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做出这样的分析也只是对他足够了如指掌时,江识野只有满满的惊愕。
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注意到房间一直被一种心照不宣的缄默笼罩着。
像是被人特意叮嘱过,护士小金全程一声不吭。
等房间又只有两个人时,江识野才感受到一种微妙的诡异。
“想啥呢。”岑肆问,把手移了移,“看我输液看呆了?”
江识野的目光一直在岑肆手腕上,随口问了句:“你病还没好么。”
岑肆垂眸,又迅速抬起,看着他说:
“感冒都是至少输三天液啊,我还是重感冒。”
江识野哦一声。
岑肆突然笑了。
他再次从江识野的语言神态里揣摩出了“余情未了”“欲盖弥彰”的意味。
一时有点儿贪心,他得寸进尺煞有介事道:
“其实我也不明白咋这次这么严重,拍戏的时候你真没打到我吗。我有点儿怀疑。”
江识野冷哼一声:“我碰都没碰到你。”
“碰”字和“打”字表达的含义可以完全不同,岑肆咀嚼着。也不知脑子怎么转的,越咀嚼心思越活泛。
“那你想碰吗。”他直接问,语气轻佻。
这话现在问出来其实也没啥意义了,但他就是想听对方接收后的回应。
像不服的挑衅,不愿的验证,不甘的试探。
结果江识野只随便回了句:“我有病吗干嘛要碰你。”
岑肆的表情又登时变沉。
他没接茬,沉默了会儿,开始颐指气使:“给我调一下这管子的速度,输得有点儿太快了。”
江识野转头,看着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下垂,并不觉得有多快。
但他还是算给面子地,一声不吭走近床边,摆弄着输液管,把握着力度推了下滚轮。
输液管的速度变慢了。
他看着岑肆。阳光射进来,带着岑肆的目光射进他瞳孔。
诡异地,江识野的呼吸也跟着变慢了。
大概静止了三秒后,岑肆又说:
“病床再调高点儿。”
江识野立马移开目光,不耐烦道:
“……你真他妈事儿多。”
他弯下腰去找床下方的升降摇把。
刚略略矮下身来,床上的人猛然坐直了些,输液的左手偏了偏,右臂抬起。
阳光溜走,连带着人覆上一层宽大的阴影。
江识野被猛拽了下,膝盖咔得一声别到床的边缘。
一阵凭空而来的大力把他上半身一扯。
刹那的头晕目眩来了又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体的触感和人的气息。
他突然被岑肆拥在了身上。
下巴还刚好嗑了下他清俊利落的锁骨。
这下江识野真成僵尸了。
严格意义上这不算是个特别暧昧的身体接触,如果把这个场景设想在球场,和队友间的拥抱区别也不太大。
但江识野一直相当抵触这类玩意儿,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岑肆手插着针管也还非常自然地在他彻底绷紧的背上拍了拍:
“那这下总碰到了?”
“……”
若不是这货还挂着吊瓶,江识野保证他会把他揍翻在床上。
他鲤鱼般拱了两下,发现这装病人力气大到离谱,他头一次见人输着液也这么力拔山兮。
他又怕把管子扯到,又要费劲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挣脱出来,怒目而视:
“你发什么疯?!”
岑肆撇了下嘴,只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副爱咋咋地的嘚瑟样。
江识野全身肌肉都麻了。
诡异的、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叫嚣。
他把这看作是对岑肆的出离愤怒,气急败坏。但在医院他无法泄愤,脑子宕机,憋来憋去就憋出了一句小学生约群架时说的话:
“等着。咱俩没完。”
然后就摔门走了。
留下笑得停不下来的岑肆。
好家伙,没完?
明明就是余情未了,装什么啊……
这下岑肆心满意足了。他仰着头,细细品味刚江识野红透的耳根和脸,
他最受不了江识野脸红的样子。最开始谈恋爱那会儿,这人就是一碰就红,他玩得乐此不疲。心想怎么能这么敏感啊,跟个草莓味儿的麦旋风似的,轻轻一戳就泛起流动的颜色,他恨不得把他给吃了。
后来也是摸多了,江识野也就免疫了。那种暴躁又害臊的红,也在各种没皮没脸的亲热里难寻了。
“咋这么快就回到解放前了。”岑肆笑道。
如果说最开始他只是少爷心作祟,被江识野的若无其事搞得生气,想任性一把再抱抱他。那这下,是真有股瘾又火星似的冒了出来。
阿浪进来:“四哥你怎么把你同学气跑……”
他没说完,就看到岑肆仰着头,肩膀轻颤。
他脑子嗡地一声,忙跑过去,心焦如麻:“四哥你怎么样?”
结果只对上一张笑眯了眼的脸。
“……”
“阿浪,”岑肆夸张地捂着胸口,“我好像回到初恋时的感觉了,咋办。”
“……”
而这边江识野回去时,只有没抑制下来的炸毛状态。
吕欧一眼就看出他不太寻常:“你咋了,被抢劫了还是被强吻了?”
江识野瞪他。
吕欧噤声,只好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换话题:“岑肆咋样,他病好了吗。”
江识野又瞪他,忍无可忍地骂:
“他有个毛线病,简直有他妈毛病。”
吕欧噗嗤笑了。
这是他这段时间来头一次见江识野有过去的影子,立刻心领神会:
“他又惹你了啊……”
江识野再次瞪他。
他不想说话了,也不知为什么反应如此过激。
可能是恐同。
逃避似地砸到床上,江识野试图翻来覆去捶胸顿足抓耳挠腮地清空大脑。
可脑海里始终在循环播放他被岑肆拽到怀里的场景。
和各种声音混在一起。
——这下总碰到了吧。
——你真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如果你真想揍我就揍吧。
——江识野。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个鬼。江识野暗骂。
他把脸埋进枕头,心烦意乱地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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