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送上来的酒是用果子酿的,晚珠情不自禁地多喝了几口,冰凉甜美的液体划过喉咙,她瘫在座位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们走了,晚珠反而更自在一些。
两团彤云爬上晚珠的脸颊,晚珠眼中仿佛也带着些许波光,她恶作剧似地把脚放在桌子的边沿,借着反作用力往后仰,让椅子的前两条腿离开地面,她就这么闭上眼睛,晃了一会儿。
晚珠把头探出包厢,想看看楼下还有没有人,翻身仰视才发现,飞云台比她想象的要高得多,上面的包厢还有几十个,只是位置要数二楼的最好。
晚珠视力极佳,她看到包厢里坐着姑娘、公子,他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谈笑、举杯,觥筹交错,晚珠突然一阵没由来的空虚。
楼上,一名男子斜倚着栏杆,正在看她。
晚珠感觉到别人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借着酒劲儿,晚珠心里生出来几分骄傲和得意,她用手抵着下巴,也顺着目光向对方看去。
一看,酒就醒了。
晚珠急忙把头缩进包厢,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抛媚眼竟然抛到了江岑身上!
是梦,是梦,晚珠捶了捶桌子,丧气道:“堂倌,堂倌!我要一间房。”
此时宫中已然宵禁,晚珠现在回去绝对要惊动六宫,晚明霞肯定会一顿收拾。
晚珠还算是头脑清醒,进房间后把房门锁好,摇了摇确定结实后才躺倒床上,一闭眼就进入了梦乡。
晚珠香梦沉酣,忽觉身侧袭来一阵凉意,似是穿堂而过的风,晚珠一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睁眼却惊叫道:“师、师父?”
正是姬烨,姬烨身后跟着江岑、陆青、陆紫。
晚珠挠挠头,掐了掐脖子,才敢确定这不是梦。
已经是半夜了,国师府的车马声显得格外清晰。
姬烨和晚珠坐在马车里,晚珠垂着头,连抬头也不敢。
晚珠小声道:“师父。”
姬烨的脸色冷得像一块冰,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怎么不回宫,偏偏住在那种地方?”
“同几个朋友喝酒喝晚了,宫里已经宵禁了。”
姬烨骂道:“他们把你单把你丢下!我看这朋友还是趁早绝交的好,是谁?林飞骥?张民?”
晚珠见惯了姬烨云淡风轻的谪仙模样,不成想发起火来比周恕之也不遑多让,心里更加害怕,但是不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弟子知错,以后弟子不会再去飞云台了。”
姬烨道:“一个姑娘家总要保护好自己,飞云台是什么地方?烟花之地,暗娼馆子!你如何能去?”
晚珠知道,飞云台虽然也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但都是在暗地里,飞云台的主子是贵人,楼里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不然也不能生意兴隆,顺风顺水到现在。可是一看见老师动怒,晚珠就算有一百个理由替自己辩解,此时也只能全部咽进肚子里。
晚珠挨了骂,不仅没有觉得委屈,反而美滋滋地很受用,毕竟师父是关心自己。
姬烨看到晚珠嘴角的一丝笑意,冷笑着说:“还笑呢,我看你是练剑没有练够。”
“弟子不敢。”
“山鬼,送你师妹回房间休息。”
江岑得了姬烨的命令,带着晚珠走到国师府后院。
晚珠看周围没什么人了,问道:“江岑,你们今晚到飞云台也是喝酒吗?”
江岑摇摇头:“师父不会想让我告诉你。”
晚珠侧身,半挡住江岑:“那你说不说?”
晚珠一开口,就知道自己有点放肆了,但今晚已经放肆了不止一回,索性贯彻到底。
江岑岔开话题:“你以后出门,一定要把剑放在床边,或者藏在被子里。”
“哦。”
沉默良久,江岑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
晚珠笑了:“师兄也是。”
晚珠躺在床上没多久,迷糊间又被两个童儿唤醒:“姑娘?姑娘?”
晚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揉揉眼睛道:“怎么?”
童儿道:“国师大人命我们来送醒酒汤。”
那醒酒汤盛了满满一碗,散发着酸甜的气味,晚珠多喝了酒,正腹胀的难受,什么也喝不下,只好说道:“嗯。多谢你们,我醒来再喝好不好?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那两个童儿突然发抖地厉害,声音里夹杂着几分哭腔,其中一个还跪下来:“求姑娘饶命,这汤要是喝不完,国师大人肯定会不高兴的!”
听两个孩子如此说,晚珠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温言道:“怕什么呢,喏,喝完了,你们快去睡吧。”
两个孩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鸡鸣时分,晚珠悠悠转醒,本想起来,发现今天是荀休的“大喜之日”,床幔金色的流苏垂下,上面星星点点的像是碎金一般,平日为了练功,晚珠从来都不敢睡软床,难得睡一次,晚珠根本就不想起。
“偷懒,偷懒”晚珠一边骂自己,一边享受着短暂的赖床时光。
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而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思虑间,真气兀自运转不休,将花瓣纷纷震开,姬烨右手挽了个剑花,纵跃而起,舞了起来,身在意前,不自觉使了三悲剑法。
此剑法三章一十八式,起式先挑后劈,讲究快而狠,直取敌人命门,非猛力而不能得,是为失怙,三悲第一悲也。
转第二章时,剑式减缓,脚法加快而不能乱,剑招由劈转刺和削,以出招绵密,上下相连为上,似有绵绵哀怨忧愁,是为失恃,三悲第二悲也。
最后一章心绪由大悲转为麻木,是为失昆,三悲第三悲也。
晚珠看姬烨纵身凌空,一旋身,使剑横扫,一招凯风自南,剑转向木槿花丛,把一个枝子上的花尽数削落。
陆青和陆紫休沐的日子和晚珠江岑正好是错开的,晚珠并不经常见到他们,江岑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庭院中只有晚珠和姬烨两人,姬烨正给晚珠演示三悲剑法。
与其说是剑法,晚珠觉得姬烨更像是在进行着一次舞蹈,一次表演,晚珠的心绪随着师父剑式的起落而变。
晚珠不敢问起姬烨的过去,虽然之前听到过很多关于师父身世的传闻,无怪乎是怎样的坎坷,怎样的传奇,但晚珠觉得那些流言和师父是全然不同的,师父的优雅华贵仿佛与生俱来一般,能让流言不攻自破。
但是晚珠在看到姬烨用剑后,原来的印象就改变了,姬烨的武功应该在傅如之上,不论是内功和剑法都足以碾压晚珠认识的所有人,晚珠最遗憾的事情是自己晚生了几年,没能看到师父提剑上阵。
姬烨对晚珠不算严格,甚至带着点溺爱的纵容,于无形之中给予威压,一个眼神,一次挑眉,晚珠都会心慌。
尤其是飞云台回来后,晚珠有点怕姬烨。
练了一个上午后,姬烨示意晚珠停手,对奉茶的童儿说:“二三,开饭吧。”
国师府没有侍女,都是一些十几岁的小童和小厮,个个清秀伶俐,只是都不大爱说话,也许和她一样,有点怕师父。
他们的名字晚珠分不清,只有“二三”晚珠能认出来,剩下的“一一”“阿二”“阿四”“阿五”,记着记着,晚珠的头脑就要发昏。
吃菜的时候,晚珠只低着头夹自己前面的菜,摆放的稍稍远一些的菜,不是姬烨夹给晚珠的,晚珠看也不看一眼,两人相处已经快小半年了,晚珠还是情不自禁地拘谨。
晚珠的目光悄悄地往前溜着,随时准备打住,盛在金盏中的大虫子实在是太扎眼了,晚珠不知道姬烨是不是要生吃活虫。
晚珠有点害怕,又有点残忍地好奇。
“珠儿。”那一条肥大的蠕虫被姬烨用筷子挑起来,带着炫目的白,无数的圈圈在晚珠的喉咙里涌动,晚珠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炸蚕蛹是死物,面前的虫子却活得太过分了。
虫子被蘸了柚子醋,辣椒面,啪嗒一声,虫子身上的醋滴下来,震得晚珠头皮发麻。
“为师用药材养了一年,才得出来这么一条。”
晚珠本来想开口婉拒,可是嘴唇像被粘住了一样,晚珠知道自己开不了口,师父说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师父教她剑,送她礼物,还告诉她不要去飞云台,师父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些小事上,惹师父不快?
晚珠敬爱姬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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