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因为四哥的话一愣。
这件事, 其他皇子,都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拿住了灵答应, 不就是拿住了太子爷的一个把柄?都会答应。但是……
“四哥,能行吗?”胤祥在知道太子有了杀心后, 对于祸水东引很不忍心。
“十三爷, 您又误会了。”邬思道笑了。“这事本来和自己没有因果,如果动手伤了人命有伤天和, 没有哪位爷会动手。三爷、八爷都是明白人儿。他们更知道,灵答应活着才是把柄,死无对证,还谈什么‘把柄’二字?他们会将灵答应营救出来, 找个空宅子藏起来,太子那里报个暴疾而亡。”
胤祥一听,瞪大了眼睛。
看看四哥,大约明白四哥的那句“爱怎么办怎么办……”, 可他更不乐意了。
“四哥, 我知道了。那这件事情只要密一点,只要不给走漏了风声,就是一个手里的大把柄。何不我来操办?”
四爷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淡然笑笑说道:“听其自然就好。三哥想要这张牌, 八弟恐怕也要拿这张牌,这不是你光明正大的性子能办的事情,你不要掺和进去。”
胤祥听着这里,才是明白,为什么刚邬思道说“不管如何,轮不到十三爷来办……”站起身来, 笑道:“那四哥,我们还能总不插手这样的事情?您看,三哥和八哥争斗的,都利用算命道人了。下一步就是——”后头的“巫蛊之术”胤祥没有说出来,但他很是担心。
“不会有。”四爷很是笃定。“这次算命的出现,倒也算是好事,警醒了所有人。”眯眼思考:“鄂尔泰怎么去了慎刑司?”
“这也是我担心的。四哥,邬先生。”胤祥坐下来端起来茶杯用了几口,眼里都是担忧。“鄂尔泰本来在宫里做侍卫,老老实实的,还常常被欺负,因为他不大合群,别人聚会喝酒,他一个人在宿舍看书学习。也就是去年,皇父在西部巡视八旗学院,要当场考试。鄂尔泰恰好跟着,说:‘皇上,我也想考试。’皇父一听很是高兴侍卫们里出来读书苗子,要他考试,考试很好,就给调到内务府做员外郎了,管着皇庄田租,很好的差事。可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就给调到慎刑司了。就月初的事情。”
邬思道眼睛一亮:“内务府有权有钱。慎刑司是有权无名,做得好得罪人,做的不好连银子也没有。邬某认为,皇上要培养鄂尔泰。”
“那为什么要鄂尔泰管着关押灵答应?都知道他和四哥的关系。”胤祥烦恼地扑棱脑门。
“难道汗阿玛故意送灵答应这个把柄给我们?”胤祥因为自己的猜测,瞪大了眼睛,看看四哥,又看看邬思道,眼睛越来越亮。
四爷“啪”地给他脑门一巴掌,忒是无奈。
邬思道豪迈大笑。
“十三爷,所以,谁都明知道灵答应拿在手里是一个大把柄,四爷和你也不能拿。”邬思道差点就要怀疑老皇帝的用心了,难道真看重了八爷?摇摇头:“如果我们拿住了灵答应,这就是监守自盗。这不是十三爷的为人,也不是四爷的为人。”
胤祥:“!!”
发现四哥兀自悠哉哉地品茶,胤祥憋气的在屋子里转圈圈。老父亲到底要做什么?自己差点进了太子的套儿,还差点害了四哥!原来这是老父亲给四哥下的一个诱饵套儿!
“……四哥,三哥和八哥也都能想到的话,他们会不会也避开?”胤祥满心希望,这件事谁也不办。要太子一个人折腾!
“不会。”
“那鄂尔泰要是不给他们办那?”胤祥更郁闷了,一张脸阴沉沉的。“四哥,鄂尔泰的为人,一定不会答应的。”
“这个问题嘛,等着吧。可能回来找你,或者找四哥。也可能通过一些手段,调走鄂尔泰。且看着。”
胤祥:“……”
三个人的沉默中,胤祥最为愤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愤怒。
他已经隐约地知道,四哥其实很是冷清的。太子和其他兄弟们的所作所为,四哥的忍让的只是关于国家大事,皇家颜面的。这样的私事,他压根不想费心。
他也大约知道,四哥身边的邬思道更是冷酷无情的。算计人心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心那?家国天下为重,或者那颗还有情意的私心藏的深深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了。这才是四哥看重的原因。
胤祥不去管这两个的悠闲品茶,下棋说话。闷头坐下来,自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愤怒的不光是太子,还有汗阿玛。要放出来灵答应给人争,争就要儿子们公平地争,又是将四哥直接排斥在外!
门口传来一阵噔噔的小孩子脚步声,四爷对着门口的大胖猫招招手,大胖猫“喵喵”叫着进来,跳进来他的膝盖上。门后又冒出来两个小脑袋,喊着:“阿玛!十三叔!”扭着小屁股跑进来直奔阿玛。
四爷“噗嗤”笑了出来。
胤祥也乐了:“都和弘晖一样,一看四哥抱着猫儿,就闹腾。”
“阿玛!十三叔!”两个胖孩子跑到阿玛的怀里,争着要爬阿玛的膝盖。后头又有两个大点儿的胖娃娃,穿个大红鲤鱼的肚兜,直奔胤祥:“十三叔,抱抱呀。想十三叔呀。”
胤祥一弯腰一个胳膊抱起来一个,笑呵呵的:“好,十三叔听到你们说想十三叔,可高兴了。十三爷想你们呀。”
“嘻嘻哈哈啾啾。”这头亲亲抱抱,接着又有两个再大点儿的胖孩子进来,大眼睛骨碌骨碌一转,扑向正乐呵呵笑着的邬思道:“老师好,老师,今天有没有想我们呀?”
邬思道乐的合不拢嘴,拢着他们在怀里:“老师想你们。今天是不是还要读书?”
“要。早日读书,和大哥一起去无逸斋哦。”
“好~~”面对爱学习的孩子,邬思道总是满心的热情。
四爷陪着孩子们玩耍读书,听着孩子们嫩嫩的小嗓门摇头晃脑地背《千字文》,自己在一边练习大字。晚些再领着孩子们去看看刚满月的八闺女。离家近十个月,别说没有看着出生的八闺女,就是看花花草草都亲切得很。
胤祥回来府里,找来一些好友喝酒聚会,丫鬟小厮们跟着伺候分菜倒酒,胤祥无意中将这件事说了只言片语,好友们没有听懂,他府里的间谍们早就关注昨天太子前来的事情,很快便传话给了太子爷、大爷、三爷、六爷、七爷、八爷、九爷……。
胤祥满心希望,他们哪一个都不要掺和进来。却又莫名的,因为四哥那句“不会”,心里头越发没有信心。
傍晚时分,他在正院暖阁里抱着一岁大的胖儿子弘晈逗着,还是心不在焉。十三福晋正在看账本,偶尔一抬头发现了,示意嬷嬷抱着弘晈出去,丫鬟们也都出去,起身上前问他:“爷,你怎么了?”
胤祥胳膊一伸,拥着福晋靠在炕上,满心惆怅:“有件事,我希望三哥和八哥都不参与。任何兄弟都不参与。但是,四哥说不会,他们一定会参与,还会争起来。”
十三福晋“吞儿”笑了,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爷,您呀,幸亏没有参与进去。”
“为什么?”胤祥纳闷了。“难道爷都想不明白,你能知道?”
“我当然知道。”十三福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因为生育后一年依旧略发胖的脸孔也白净的发光。“爷,我小时候,阿玛管着都察院,我跟着见多了别人的争斗。爷,人之间的争斗是必然。四哥要你不参与,是担心你被卷进去。”
“为什么是必然?”胤祥眼望虚空,满是伤心。大家都是兄弟,为什么一定要争斗的你死我活?
“爷,三哥不争,担心八哥争了立功劳了。八哥不争,担心三哥争了立功劳了。”十三福晋的脑袋靠在他的怀里,轻轻地蹭蹭他宽厚的胸膛,口齿缠绵。“爷,你是侠义的性子。凡事有四哥护着。四哥给争出来一片清净的天空。三哥和八哥,不自己争,能怎么办?国家大事我不懂,但我管着家,我能要丫鬟们之间不争?还是能要小厮们之间不争?争,有时候也是好事。”
胤祥微微的惊讶,低头看着福晋,不敢置信道:“没想到福晋还有这份见识。”
“哼!”十三福晋给他胸口一拳头:“我怎么就没有见识?去了南边儿,见多了江南才女,看不起北京人是不是?”
“哪能那?”胤祥大呼冤枉,提起来就一肚子苦水。“我们去南边儿,你以为是做什么的?那真是游山玩水的。四哥的眼里心里,地里的一道沟渠,山里的一段山泉,都比秦淮河上的花魁好看。”
“咯咯咯咯!”十三福晋大为痛快地笑,耳朵上的蝶恋花明珠耳珰一晃一晃:“我就知道。十四弟妹还担心那。四嫂说,你现在担心,等十四弟回来你又心疼了,可不能怪你们四哥管的严格。咯咯咯咯~~”
胤祥:“……”
搂紧了笑起来花枝乱颤的福晋,胤祥无奈地跟着笑:“十四弟这次是真的受苦了。一路上不光没有花魁耍,还跟着四哥上山下海的。”摇摇头:“也是难得了,要他真正地见识了生活是什么样子,省得他天天抱怨汗阿玛不带着他出门。”
“可我怎么听说,十四弟今儿,又去八哥家里了?”十三福晋说着话,贴着他的耳朵嘀咕嘀咕。
胤祥越听眉心皱巴的越紧。
十三福晋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爷,这些事情,你的性子一定做不来。刑部一些过去的案子都给翻出来了,大牢里头一些人拿钱顶替有钱人蹲大牢的,也都给找出来了。事情都瞒着那,悄悄地办了。但我们都有听说一点儿,还听说皇上对八哥发了老大的火气,隆科多带着人去封了南城的几个戏楼,……。八嫂闺女的满月宴上,太子殿下来了,你没见到,差点打起来。八哥还抱病了不上朝了。”
刑部之争,八哥对上太子,输了!输的很惨。果然,当初四哥就说中了。胤祥大约知道,八哥早有准备,关键势力都提前保护起来了。
胤祥跟着南下,虽然是他点起来的火引子,但他一路上没有刻意去打听过程,苏北灾情严重事情多,也顾不上打听。此刻听福晋说起来,心里琢磨着,哪天去春兰楼看看老刘,是不是进了大牢了。不放心地问道:“没有牵扯到你们吧?”
“没有……”十三福晋安抚地握住他的大手,目光里有感激和庆幸。“凡事四嫂都护着我们,六嫂、十四弟妹,我,都跟着四嫂的步子走,家外头的事情都不管,安生的很。只是……”
“只是什么?”胤祥盯着福晋的眼睛。
“只是,也多亏了太子妃嫂嫂。”十三福晋叹息:“太子妃嫂嫂是好的,从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处我们的。四嫂每次提起来太子妃嫂嫂,都伤心着。好在,弘曣这两年去无逸斋进学了,身体都好。三格格也孝顺得很。”
胤祥听着,一时也是伤感。他就不明白,太子妃嫂嫂这么好,太子怎么就不知道珍惜的那?他难道是真的中邪了不成?他要是早先听了四哥的劝,一心照顾好一大家子,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更不会发生,今天灵答应的事情!
千头万绪的在胤祥心头翻涌,胤祥抱着福晋,一时沉默。十三福晋也不说话。安静中,门外传来弘晈“哇哇哇”大哭的声音:“阿玛……额涅……阿玛……额涅……”
十三福晋一听,条件反射地就要起身。
胤祥按住她不动弹,等嬷嬷抱着弘晈进来暖阁,胤祥瞅着干打雷不下雨的胖儿子,好暇以整地严肃着脸问:“弘晈有什么事情?”
“阿玛,哥哥,哥哥!”弘晈的小胖手指着外头,看见阿玛笑了,开心地拍手:“阿玛,额涅,哥哥。”
胤祥一乐。
十三福晋反应过来,看着墙上自鸣钟的时间,赶紧爬起来:“爷,到了去接小花生和弘暾下学的时候了。”
胤祥下来炕,口中说道:“爷和你一起去。”从嬷嬷怀里抱过来胖儿子,捏捏他的胖脸蛋儿:“有事情喊阿玛额涅,不要哇哇哇哭。”
“啊!啊!”弘晈以为阿玛和他玩儿,小胖手抓住阿玛的大拇指就亲亲咬咬。胤祥一乐,抱着他亲亲一口饱满的小脑门,父子两个的笑声传遍小院子,满心都是为人父亲的欢乐和骄傲。
小夫妻两个带着弘晈,坐着马车去宫里。路上遇到四爷和四福晋,六爷和六福晋,十四爷和十四福晋……一起进了宫,正好遇到无逸斋下学,大小孩子们小鸟儿一样飞奔出来课室,口中欢呼着:“阿玛!额涅!”
“跑慢点儿!”“扶着弟弟,弟弟摔跤了。”……当父母的眼睛盯着每一个孩子,等孩子们跑到跟前儿,听他们声音清脆地请安,一起乐呵呵地笑着。
四爷和四福晋领着弟弟弟妹们,孩子们,去宁寿宫请安,去承乾宫请安,去永和宫和储秀宫请安……。转了一圈,回来乾清宫,给康熙请安。
康熙和孙子孙女们亲亲笑笑,一抬眼,瞅着这几家子大人孩子暗自满意,老四夫妻做好榜样,几个弟弟家里也都是好的。
当然,康熙面对孙子孙女们一派和蔼,面对儿子们就端着老父亲的架子。
“老四和老十三、老十四回来了,休息两天,去衙门办差。老十三去户部,老十四去工部,都跟着你们四哥学习着。”
!!!
老父亲一句话卸下来他们的兵权,可小哥俩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当着哥哥嫂子福晋孩子们的面儿,孝顺地答应着:“汗阿玛放心,我们一定跟着四哥好生学习。”
“嗯。”康熙微微的惊讶,瞅着老十三和老十四的气质变化,就连老十四都沉淀下来些许的模样,老怀大慰,脸上却是嫌弃的取笑儿:“朕还以为你们要拒绝,打算着要你们再休养到明年。”
!!!
有这样的父亲吗?!
哥俩不敢吱声。暗自庆幸刚答应了老父亲给他们安排的差事,没有要自己闲着到明年。
四家人领着各自的孩子们,回来家里,用饭洗漱沐浴游泳讲故事做功课,一天的傍晚就过去了。
四爷回来了,弘晖放下了承担一大家子的心事,呼呼的睡的好似小猪崽。四福晋也放了心,靠着四哥的肩膀,闭眼就睡。一个府邸的人都放松很多,睡得香甜。
四爷听着外头更夫打更的声音,望着窗外四月里圆圆胖胖的大月亮,思虑了一会儿事情,困意上来,也睡了过去。
三爷府上,诚亲王胤祉等家人都睡了,来到书房和幕僚们见面,互相请安后各自落座。
胤祉看着送茶上来退下去的小厮身影,一低头,看着在坐的诸位:“事情都听说了吧?老十三放出来风声,说起来太子的一件事。具体的事情,暂且不明白。”
众人都惊讶,陈梦雷第一个道:“三爷,这件事,十三爷不接受,是不是有什么妨碍?”
“是啊三爷,十三爷那么聪明的人,背后还有四爷那。他不接受,是不是说明这件事有坑?”
“三爷,我们要不要再继续观望?”
胤祉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眉心紧皱:“我原本是动心了。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也犹豫。”目光扫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绂。
李绂,江西人。少时孤贫,好学,自幼聪颖,读书经目成诵,有神童之称,十岁能诗,十二岁即与里中诸先生结诗社。家贫甚,曾大风雪中手拿三百钱独身寻兄于汉阳,匝月,走三千里。康熙四十四年举江西乡试第一,康熙四十七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迁侍讲学士、日讲起居注,武科会试正。学宗陆象山,大清文坛新兴起的陆王心学继承人。
三十出头,身形清瘦,一身青色长袍标准的书生斯文模样,按照他的资历,本没有先说话的资格,只是他为人聪敏善于观察总结,颇受胤祉信重。
此刻李绂迎着三爷的目光,眼神变得凝重,犹豫了一会儿,吞吐道:“三爷,目前还没有查清到底是什么事情。我也认为,此事不好参与。因为我们都知道四爷的为人,他抛出来的鱼饵,不可能简单。”
胤祉纳闷儿:“怎么说?”
李绂道:“三爷,我最近在细细地研究四爷的行事风格。四爷做了很多大事,人都说四爷一心挂念家国天下,过于心软耿直。其实不然。四爷的能力毋庸置疑。四爷的威信更是高。这才是四爷能办成事情的根本。”
胤祉听得笑出来,瞅着在座的人眼里的惊疑,笑道:“难为你想的周到,你们的四爷呀,……”摇摇头。“我大约明白了,只是我担心的是,如果这件事落到八弟手里,恐怕生出来风波,……”
一个蒙古长袍打扮的年轻人,突然发言道:“前一段时间,三爷说再修一部大书,还修吗?”
“你说的是《律历渊源》?”胤祉点点头:“修。正要邀请当今的一些天文数学大家们,汗阿玛也已经同意了。当今数学世家天才梅珏成、大教育家陈厚耀、何国宗等人,都来参加。天文、礼法、数学、乐理等等,都包括在内。”
年轻人皱眉。陈梦雷问道:“明安图,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明安图端正坐姿,庄重道:“嗷嘎,你们认识吗?他的数学天赋在我之上。他前几天见到大皇帝,和大皇帝推荐了我,要我进钦天监。还有一个选择,跟着他一心研究数学和机械。”
众人都惊住。
“……这是大好事啊明安图。”胤祉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脸与有荣焉的笑意饱满:“明安图,嗷嘎的数学天赋,是我们都知道的。如今蒙古和满洲出来不少科学家,其中嗷嘎是最为突出的几个。你有他的青睐,这是长生天的眷顾。我这里的编书,以后你有空来看看,大家一起研讨交流即可。”
明安图很是感动,站起来一手放在胸前行蒙古礼仪道:“三爷之情,明安图铭记于心。”
众人一看,纷纷给明安图道喜。
明安图开心地笑。
胤祉也开心地笑。
李绂将所有人的笑儿都看在眼里,也是开心地笑。
目前国家在政治上空前的统一,多民族大和平的好时代,不光是江南文坛天才辈出,边境地区也是。江南出现王锡阐、梅文鼎等等数学大家,满洲蒙古也相继出现水利工具家麟庆、数学家博启、嗷嘎等各种天才。各民族间的经济文化的联系交流不断扩大和深入,反过来进一步促进了整个经济的更进一步发展,其中包括对边疆地区的开发。全大清的农业、纺织业、矿冶业、陶瓷业……都飞速进步。
更有康熙、四爷等等个人原因。朝廷一方面重视传统科学技术,同时也颇热心于学习和运用科学技术,学习且传播数学、天文学、人体解剖、机械学、地理测绘学以及制炮术等。如今大清科技比西方更好了,更是加大研究力度。尤为重视培育科学技术人才。朝廷多次下令,挑选各地区优秀子弟送到国子监和八旗学院、钦天监去学习算学和天文学等自然科学。还有四爷领着的工部,传说中大清神秘的研究部门——嗷嘎待的地方。
明安图就是于十年前,作为蒙古正白旗,巴彦部落普通牧民家里的孩子,被选为神童,跟随康熙当年的全国地理测绘队伍行走大江南北,如今长大了,也锻炼出来了。
如此千年没有的大统一,大和平,大时代,大机遇,是龙是孔雀普通人都可以奋斗,机会多多,希望肉眼可见,李绂只要略想想就激动万分。
他听着众人讨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今年的恩科选才,用了一口茶,缓一缓激荡的情绪,总结道:“三爷,四爷为人如此,他抛出来的鱼饵,一定很大,很诱惑人。但四爷自己不要,吾等总是心里不安。不管八爷等人怎么操办,我们暂且等候看看。今年的恩科,具体事情都定下来了吗?”
“都定下来了。”胤祉放松了姿势,悠闲地用着茶,清秀斯文的面孔在茶其袅袅中有一点朦胧。“今年的恩科很重要,是汗阿玛为了皇太后的大寿特意办的。”
“皇上至诚至孝啊。”“皇上是天下为人子者的楷模。”“……”众人纷纷感慨皇上的孝顺,皇太后有福气,大清子民有福气……胤祉听着,脸上的笑容越发加大,细长眼里也有了真意。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聊到十三爷进户部,十四爷进工部,都是纷纷感叹,尽管还有点意犹未尽,但熄灯时间到了,纷纷寒暄着行礼散去,胤祉一个人,站在回廊下,感受夜风吹着面颊,望着夜幕中的大月亮微微一笑。
十三弟进去户部,十四弟进去工部,汗阿玛好一手太极,一方面收回来兵权,一方面也是告诉这些日子告状老十三和老十四的地方官员们:朕知道他们顽皮,收回来他们的兵权作为惩罚了。但这是朕的儿子,朕护着。你们不是告状吗?朕就是要老十三和老十四跟着活阎王老四管着你们。
太子、老八他们,不知道多开心那,毕竟是老十三和老十四丢的是兵权啊。
胤祉承认,他也开心。
至于老十三抛出来的鱼饵,幕僚们不知道,他自然是知道一些的。涉及皇家隐私,他不好和这些人说。他刚听了这些人的建议,发热的脑袋也稍稍降低了温度。但是这件事,他一定要参与的。
眼见着这段时间,太子和自己联合起来打压老八有了成果,老八的势力下去大半儿。总不能要灵答应落到老八的手里,给老八王八翻身。
更何况,自己这个太子党,手里也应该掌握着太子的一点把柄,将来才好安稳。左思右想,胤祉都觉得,他应该参与。他有了决定,一块心事放下来,慢悠悠地踱步回来书房,亲近的小厮何和睦上前两步,躬身问道:“三爷,今晚上,还去侧福晋的院子吗?”
胤祉一眯眼。
侧福晋瓜尔佳氏,他去年冬天刚迎娶进门的。家世、人品、学问、相貌、身材……都颇得胤祉的喜欢。
“福晋睡了吗?”
“睡了。”
“侧福晋院子里还亮灯?”
“亮着。”
胤祉点点头。和三福晋老夫老妻了,儿子弘晟都要娶媳妇了,老夫老妻都是家人一样,还是侧福晋年轻有趣儿。他刚要说“去侧福晋院子……”忽然想起来,今天四弟四弟妹领着几个弟弟弟妹挨个宫请安,还去乾清宫请安的事情。
“挑着灯,去福晋院子里。”说着话,抬脚就朝外走。
何和睦一愣,忙挑着一盏长形宫灯快走几步,到前头领路。
胤祉到了三福晋的院子,三福晋听到动静,刚要睡着被吵醒了,很是不乐意地翻书坐起来,眼睛不适应灯火半眯眼也没看他,声音模糊道:“爷也不早点儿,这都什么时候了。”
胤祉一噎:“刚到熄灯时候。就你睡得早。”
三福晋白眼一翻:“我明儿还要送孩子们去进学,还要给长辈们请安。爷明儿倒是没有早朝那。要不爷和我一起送孩子去上学?”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不和你说。”胤祉伸胳膊要丫鬟帮忙脱衣服,瞅着丫鬟白净的年轻脸堂,想起来一件事情:“我们府里的丫鬟,多大送出府嫁人?”
“随她们的意。”三福晋躺下来,拉好被子闭目养神。
“怎么能随意?我听说四弟府上给丫鬟们选夫婿,都是尽心的很。丫鬟们回去家里,年纪也大了,自己哪里知道怎么选?”
“四弟府上也不光是四弟妹操心。都是四弟命人先选好的。爷上下嘴皮子一碰挺轻松,爷的门下有合适的年轻人,先送来一个名单?”
“送就送。”胤祉拖着拖鞋进去里间洗漱。几个丫鬟齐齐脸红心跳地看着福晋,其中一个大胆的,小声问道:“福晋?”
三福晋睁开眼睛看着她们,慈爱地笑:“你们三爷有心,就受着。将来记得这份情就成。”
“哎!”
丫鬟们答应着,蹲身行礼,脸上都红了。
虽然作为三福晋的丫鬟身份好,可出府的时候毕竟年纪大了,同龄的儿郎们大都娶妻了。再说了,出来多年和娘家感情也不深了,自己找夫婿,哪里知道怎么找?有三爷给做媒,总不会差了。有三爷做媒,这就是体面,跟那皇上给官儿们赐婚指婚一样,出嫁了腰杆子也是硬的,一辈子抬头做人。
三福晋也为丫鬟们的际遇高兴。
等胤祉洗漱完毕回来,夫妻两个躺在被窝里,熄了灯,床幔拉起来,三福晋难得的露出来一丝一缕少女般的温柔。
胤祉:“……”胤祉不明白福晋怎么吃错药了,但福晋的温柔可是好久不见了,当下就享受起来,老夫老妻的蜜里调油一回。
诚亲王的府邸甜蜜愉快地熄了灯,廉郡王的府邸,依旧愁云惨雾地灯火通明。
前头书房暖阁里烟雾缭绕,两个大罗汉床上躺了四个人,最好认的黑胖脸胤禟歪在炕上,最喜欢的水烟枪也不想吸了,放回身边小桌子上,伸手捂嘴打个哈欠,看一眼犹自吞云吐雾的八哥,哑着嗓子问他:“八哥,你不困?”
“八哥有事情,想不通。”胤禩半躺在炕上,吸一口水烟枪,眼前火花四溅,他晦暗的脸上也有了光亮。
胤禟再打一个哈欠:“八哥,你都窝家里多久了?四哥、十三弟、十四弟回来了,约好了明天晚上去四哥家里聚一聚。你可不能不去。”
“八哥为什么不去?”胤禵来了兴趣,停下吸水烟枪的动作,看向三个哥哥。
炮仗胤俄嚷嚷:“还不是老十三临走折腾的档案一事,老十三那个机灵鬼儿,将有关太子和八哥的案卷档案都找了出来,太子和八哥打擂台,太子毕竟是太子,八哥被汗阿玛好一顿臭骂,下头的门人被折腾掉一大半儿,气得躺了几个月。”
胤禵:“……”咳咳咳。四哥和老十三折腾的事情害了八哥,胤禵小小的尴尬。
屋子里暂时的安静。可胤禵一琢磨,心气儿也不顺了,不甘地问:“汗阿玛没有骂太子?”
“要是骂了太子,我们也不会这样郁闷。”胤俄烦恼地给自己的烟袋锅子添加烟叶:“汗阿玛说八哥管着刑部,没有管好。得嘞,全是八哥的错儿。八哥最近情绪低落,一直不大愿意出门儿。”
“那怎么能行?”胤禵一皱眉,抬眼看向萎靡的八哥。“八哥,你该出门就出门。那些档案都是过去的老案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着!”猛不丁胤禟一拍大腿,愤怒道:“就是这么回事儿。那大都是五年前、十年前的老案子,怎么算也算不到八哥头上。但是汗阿玛偏要说八哥管着刑部面上光,里子一塌糊涂。”
咳咳咳。
胤禵也觉得,八哥之前将刑部管的,太面上光了,光可鉴人了,鉴到自己了不是?当然,他性子再直也知道这话不能说。
“八哥,你也别多想。汗阿玛还要你管着刑部,这就是认可了您的能力。你看我,我这一回来,老十三一个不会算乘法口诀的,去了户部。我去了工部。嘿!我们汗阿玛啊,谁知道他怎么安排的那?”
胤俄接口:“这话儿对。我们汗阿玛管着兄弟们,是谁擅长做什么,他偏不要这个人去做。”吸一口烟,吐了一口云雾,眯着眼睛享受又幸福地道:“幸亏我们几个,有四哥安排了差事。八哥本来在理藩院好好的,被汗阿玛几次折腾的,嘿,掉进刑部的旋涡里头了。”
“说起来这个事情……”胤禟有了精神,下来罗汉床,自己穿靴子,振振有词:“我总觉得,汗阿玛当初要八哥管广善库,就是钓鱼那。将八哥从理藩院调出来,嘿,当时我们还一心嫉妒八哥。”
胤俄嘿嘿笑,拿眼睛瞅着胤禵:“十四弟,是不是汗阿玛这次又钓鱼老十三?”
胤禵一愣。倒是胤禩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老十三不会算术,但是呀,他有歪才。你们且等着看。”
“嘿!我就不信了!”胤禟站起来,一脸的不信邪:“人都说户部好,哪里知道工部的好?十四弟你在工部好好干。工部不比户部差。工部什么样子,进了工部才知道!”
“这倒也是。”胤俄放下烟枪,下来罗汉床穿靴子:“四哥管着的工部,如今那真是鲤鱼跳龙门了。”
“谁要我们四哥有点石成金的手那。”胤禩又颓丧了,猛吸烟枪,一圈又一圈烟雾吐出来。
胤禟看不惯了,吐糟道:“八哥,你赶紧地起来,去洗漱沐浴,否则你这一身烟味儿,八嫂又不给你抱闺女。”
提起来闺女,胤禩顾不得他的烦恼三千了,忙不迭地放下烟枪爬下来罗汉床,一边穿靴子一边抱怨:“你们八嫂就是拧巴,喝醉了不能抱闺女,吸烟了不能抱闺女,我为了闺女,还要天天熏香变成香喷喷的。”
胤禵也放下烟枪下来罗汉床穿靴子,无语道:“八哥你就尽情甜蜜地抱怨吧。等小侄女长大了,要嫁人了,你想抱怨也抱怨不上了。”
“嗷!”胤禩嘶吼一嗓子,捂着胸口,无法承受那份痛苦:“我闺女要是嫁人了,我一定跟着去。不行,我要我闺女不嫁人,将来家里招女婿上门。”说着话,五官都扭曲了。
几个弟弟都笑话他。胤禟道:“你看四哥那么多闺女,还想要闺女。四哥就不怕将来送闺女出嫁的痛苦,天天盼着四嫂这一胎是闺女那。”
胤禵无奈道:“你们不知道四哥得知四嫂再次有孕的显摆,和我们说,这一胎,一定是闺女。下雨淋也淋到闺女了。”
胤俄挥挥手嚷嚷:“那能一样吗?四哥是喜欢闺女。八哥就这么一个闺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胤禩听着更难过了,伤心道:“我和你们八嫂这么多年了,就这么一个闺女,我能不疼着吗?我一想想她一天天长大,长大了就嫁人,我的一颗心啊,疼的能去哭孝陵。”说着话,五官扭曲变形。
“先开花再结果。八嫂的下一胎是阿哥,八哥你娶了儿媳妇就能缓过来了这股劲了。”胤禵大大咧咧的穿披风。“对了,还忘记了一件正经事。老十三抛出来的鱼饵,八哥你到底咬不咬鱼钩?”
“我能不咬吗?我不咬钩,三哥等着咬钩那。”胤禩说着话,脸上带出来怒色:“我们的四哥就喜欢这样的阳谋,你明知道他在祸水东引,偏偏你不得不接着。”
“也不能说是祸水东引。”胤禟皱眉道:“看管关押的人,是四哥原来的手下鄂尔泰,四哥能监守自盗吗?”
“九哥这话对。”胤禵立即接上,胤禟要是不第一个开口,他反而不好给四哥辩白。“这次幸亏是四哥忍住了。四哥要是没忍住如此诱惑,这就是上了汗阿玛的套儿了。四哥恼怒太子的算计,将鱼饵抛出来给我们,也是我们占便宜了。”
“很是。很是。”胤俄重重点头,不认同地看着八哥:“八哥,你有时候就是想的太悲观太消极。四哥抛出来鱼饵,你要不接着,就不接着。怎么能说四哥祸水东引?拿住了……就是拿住太子的一个大把柄,多好的事情?”
“得得得。我说不过你们。不和你们说。”胤禩自己知道,他这两辈子的怨气了,习惯了抱怨,改不了了。
胤禩送三个弟弟离开,自己去书房快速洗漱沐浴,折腾的自己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着急地迈着大步来到后院的正院,果然正院里灯火亮着,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的。
胤禩还没进来,就听到一屋子的笑声,其中福晋的声音最大最响亮。
他进来一看,一眼看见福晋怀里的那个大红襁褓,襁褓里的白胖小娃娃,和行礼的众人点头叫“起”,几步走到福晋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闺女。
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目光好奇地追着八福晋手里的拨浪鼓,时不时的笑一声儿,手脚一起舞动。八爷的一颗心软成一汪春水。
“吃奶了吗?”八爷抬手要戳戳脸蛋儿,没舍得,改为握握女儿的小胖手,放在手心里,感受这香香软软的一小团儿的重量。
八福晋一身素净的棉旗袍,素净的盘头发钗指甲套等等都没佩戴,整个人看着却是比以往彩绣辉煌的打扮更为亮丽,眉眼带笑,绵绵慈母心洋溢周身,眼里心里只有怀里的小娃娃。
“刚吃完一顿那。”八福晋将拨浪鼓给他,自己抱着女儿亲亲女儿的脸蛋儿笑着:“本来该睡了的,今天白天在四嫂家里玩得开心,下午睡了一觉,如今倒是不好睡了。”
八爷听着心痒痒,平时他白天没有空,晚上回来闺女不是吃就是睡,将拨浪鼓给身边的奶嬷嬷,低声道:“给我抱抱。”
“你小心一点儿。”八福晋抬眼细细的看他一眼,确定他身上合乎标准的干净,小心翼翼地将闺女递给他。
胤禩忙抱住了,跟抱着稀世珍宝一般抱在怀里,听着女儿“咿咿呀呀”的说话,他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回应着。
“福晋你看,闺女的眉眼,像不像爷?”
“像你~~”八福晋在活动酸胀的胳膊,不想搭理他。“将来我们闺女呀,能随了她祖母,那才是大福气那。爷您呀,就是没有随了母亲的好长相。”
八爷心里一痛,一挑眉不乐意道:“打小儿四哥就说爷长得不够好看,福晋你也嫌弃爷长得不像母亲。爷长得哪里不好?”对着怀里咬着手指头流口水的闺女欢笑道:“闺女放心,长成什么模样,都是阿玛的好闺女。”
“啊呜!”小娃娃伸出来手,拉出来一条透明的口水线,八爷也不嫌弃,一低头:“来,和阿玛亲亲啾啾。”高兴地亲亲闺女的胖脸颊,小娃娃尖叫一声,高兴地糊了阿玛一脸的口水。
八福晋看着他们的动静,埋汰地看他一眼:“四哥说的哪里不对?昨儿母亲抱着孩子,也说,千万不要长得像爷那。”
“咻”的一声,八爷胸口中了一箭,血淋淋的。
“闺女你说,你最喜欢谁,将来我们就长得像谁。”八爷恼了,亲亲女儿的小脑门一口,不甘心地问。小娃娃给他吐一口口水,喜得八爷笑出来一口大白牙。
“你还别说。”八福晋歪在罗汉床上,小丫鬟给她锤着肩膀,斜眼看他:“我们闺女呀,最喜欢四嫂。到了四嫂的怀里就不舍得出来。”
高兴到一半的八爷:“……”
不敢置信的看着怀里手舞足蹈的闺女,明明这五官眉眼都像自己啊。八爷不甘心地回头看福晋。
八福晋接过来婆子手里下奶的奶汤,在汤碗里瞄他一眼:“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两个母亲都说,我们闺女将来要是有四嫂的福气,我呀,那才是做梦都能笑醒那。”
“!!!”合计着,福晋嫁给自己,还不满意?八爷脸黑了。
八福晋用着奶汤,冷哼一声:“明儿我要抱着闺女早起去宫里请安,爷明儿没有早朝,今晚上抱着闺女睡吧。”
八爷一听,顿时顾不得生气了,美美地抱着胖闺女求亲啾啾:“闺女,阿玛今晚带着你哦。”
“记得,给她想一个名儿。”八福晋喝完奶汤,起身要去休息。
“放心,我这不是定不下来吗?粮食有关的名儿都给用的差不多了。九弟新生的闺女,直接叫小海鲜烩饭。我们闺女能吗?”八爷表示,他要给闺女取一个惊天动地的好名儿。
八福晋走到暖阁门口停住脚步,数着道:“碧潭飘雪、不知春、平水珠茶、江山绿牡丹……茶名儿也都用了,西瓜、苹果、菠萝、榴莲……水果也用了。看来,还真的只能取四个字、五个字的。”
“我好好琢磨,你先去休息。”八爷一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闺女可爱地打哈欠,眉开眼笑:“闺女放心,阿玛一定给你想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儿。”
八福晋因为他的傻样子,笑着自己去睡觉。
八爷抱着闺女歪在罗汉床上,按照时辰要嬷嬷给女儿吃奶,尿尿了换尿布,换肚兜,困了抱着睡觉觉,还要不停地琢磨女儿的名字,身心疲惫,却是瞅着女儿蜷着小身体睡的香甜的模样,心里美的冒泡儿。
毓庆宫里,最后一盏灯火熄灭,顾问行悄手悄脚的走到太子爷的床前,躬身问道:“太子殿下,弘曣阿哥用了药,睡着了。太子妃和三格格守着,您要去看看吗?”
“……”
好一会儿,顾问行等来的只有沉默。这要他的情绪万分压抑。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殿下居然连弘曣阿哥都能狠心不管不问。思及来做毓庆宫总管的时候,皇上的嘱咐,顾问行深呼吸一口气。
门口有小太监来报:“太子殿下,高三变回来了。”
太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要他进来回话。”
“嗻!”
顾问行打千儿行礼;“奴才告退。”起身,恭敬地后退着离开了——虽然他是一个太监,但他从来不认为一个太监就该什么都听主子的,即使不能劝说,那也不能为虎作伥。
高三变进来的时候见到顾问行,忙行礼:“见过总管。”
顾问行淡淡的一声:“嗯。”过去了。
高三变眯眼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一会儿,小碎步进来,打千儿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在床上躺着平整,呼吸几不可闻。在黑暗里,宛若一尊躺着的石头。
“老三、老八府上都怎么样?”
“估计,三爷和八爷,都打定主意,要行动了。”
“慎刑司那边怎么样?”
“奴才去问了,鄂尔泰说,太子爷可以去地牢探望。他已经请示过了。但是其他的,他只忠于职守。”
“好一个老四!”
太子的声音嘶嘶的阴森沙哑,好似夜里探头的一条饥饿的蛇,要择人而噬。
高三变退出去了。
顾问行也退出去了。
夜风透着窗户,吹动杏黄色床幔,太子闭上眼。
第二天,是请安日子。皇家儿媳妇们领着儿女们进宫,八福晋没生之前每次挺着大肚子进宫,都好像挺着一枚将军勋章,如今孩子生了,却又顾不得炫耀了,担心女儿的将来,一心要女儿和长辈们打好关系。
路上遇到了,一起结伴进宫。在宫门口一下来马车,兴奋地和妯娌们寒暄着。
“嫂子们,弟妹们,今晚上去四嫂家里聚会?都去吧?”
“去。”十四福晋高声答应着,对孩子们挥手:“去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玩。”接着对八福晋怀里的胖侄女伸胳膊抱着,响亮地亲一口脸颊,一抬头,眉眼带笑:“我家爷这次出门,没有带一个美人儿回来,我呀,可开心了。”
众人都哈哈哈哈笑。五福晋问:“你不心疼十四弟出去一年没有人伺候?”
“我本来心疼来着,你不知道我家爷和我哭诉的,可我听着听着听得烦了,就说‘四哥十三哥怎么就不埋怨?就你埋怨?’他就和我吵吵上了,我才不惯着他的牛脾气,昨天晚上回来,我们又打了一架。”
妯娌们都哈哈哈笑,四福晋一手扶着大的吓人的大肚子,一手指着她无奈地笑:“我就说你要心疼,没说错吧?”
众人又是一阵痛快大笑。
六福晋神神秘秘地走近小声道:“四嫂,我家爷说,四哥带回来一个美貌丫鬟,有这回事吗?”
“有~~”四福晋搭着两个嬷嬷的手,跟着妯娌们一路走在大理石甬道上,孩子们跟在后头打打闹闹的,一片喧哗。春日晴朗的天气,太阳光暖融融的落在人身上,酥酥麻麻的舒坦。
一行人到了宁寿宫,皇太后光是听着小孩子们咚咚咚的脚步声,就一脸的笑儿。
“给皇太后/老祖宗请安。”
孙媳妇们孙子孙女们一起请安,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忙道:“快起来快坐下来。老四媳妇,你身子重,慢点儿。”
“谢皇太后/老祖宗。”孙媳妇们孙子孙女们一起起身,顺着长幼次序坐下来了,两个嬷嬷扶着四福晋坐到特意准备好的软椅子上,宫女们陆续端上来准备好的茶点,挨个小茶几摆上,小孩子叽叽喳喳的,顿时一个大殿都热闹起来。
皇太后瞧着四福晋面色红润,没有孕斑点等等,暗自点头,拢着两个跑到跟前的小娃娃笑着,对孙媳妇们说道:“前几天一直下雨,这两天天气晴了,尤其今儿太阳好,皇庄里新送上来的地衣,摊了鸡蛋饼,都尝尝。”
三福晋最喜欢这一口,闻着香气早就馋了,拿雕花象牙小筷子夹着用了一口,赞不绝口:“好吃。”
四福晋看一眼孩子们,弘晖、弘时和小糯米、小米粒照顾弟弟妹妹们,瞅着碟子里白白圆圆的好似月亮的白色糕点,嗅着香气,笑道:“皇太后,这是什么?”
“这呀,是老四在南海带回来的方子做的马来椰丝糕,说是有蛋糕的味道、也有棕榈糖的味道,你们尝尝看。”
四福晋看着,觉得一定好吃,可她没有一点食欲。妯娌们纷纷尝试,果然清香好用。四福晋自己捏着一块外皮金黄酥脆的甘蔗虾,蘸着梅子酱,吃的挺好。
十三福晋一眼看到了,大笑:“四嫂,你还是喜欢吃酸的。”
四福晋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皇太后先笑了:“能吃就吃。阿哥格格我都喜欢,老四要是有意见,我打他。”
众人都哈哈哈大笑,孩子们不明白“酸儿辣女”,跟着笑哈哈的笑。四福晋扶着额头,面对小碟子里自己不知不觉吃了一大半的酸酱,一手摸着大肚子道:“皇太后您不知道,我家爷,哎……”
要不说过日子就是这样求而不得?自己当年求儿子求的疯魔,差点丢了一条命。如今四福晋求闺女求的虔诚。大福晋笑笑,看一圈妯娌们,因为一场圈禁开始显露苍老的面容露出来一抹温柔,问道:“皇太后,太子妃弟妹没来?”
“昨儿弘曣贪吃了几口西瓜,拉肚子,她守着一夜,今早才休息一会儿。我要她好生休息。”皇太后叹息,又看向这些孙媳妇们:“南方的一些点心吃食,那什么‘光环’,你们用着都要小心。南方热,我们这冷,不一样的体质不能乱吃。”
弘晖蹙着小眉头说道:“老祖宗,那是‘halo-halo’?老祖宗,阿玛和额涅不给我们吃。老祖宗~~我们去看看弘曣弟弟呀?”
皇太后因为弘晖对弘曣的关心,脸上的笑容越发慈爱:“待会儿去。他刚休息一会儿。”
“哎。”弘晖答应着,一转身板着胖脸和弟弟妹妹解释:“就是我们昨天要吃的halo-halo,就像玻璃杯里的小天堂,里面装满了美味的甜品,香蕉、椰奶、西瓜、芒果等等!看着好吃,不能吃哦。冷东西吃了会肚子痛痛,喝苦苦的药汁哦。我们待会儿去看弘曣哦。”
“好哦!”弟弟妹妹们乖乖答应着,一脸恐惧,药汁苦苦的,他们都知道。家里有谁生病了喝药汁,他们好奇,四福晋都会要他们尝一口,渐渐地,都记住了那味道,坚决不喝。为了不喝,乖乖地听话穿暖和吃暖和的。
在座的妯娌们看着弘晖大哥哥的模样,都看四福晋。九福晋快言快语:“四哥四嫂教育孩子,那真是用心。昨儿我家孩子也要吃halo-halo,越拦着越是要吃,不给吃就哭。气得我大吼一顿。”
九福晋跟前的几个孩子一起低头互相做鬼脸。九福晋瞧着一个个还是生气。
其他妯娌齐齐笑,八福晋看着嬷嬷怀里睡着的胖闺女,兴奋地一击掌:“我知道了,以后教育孩子就这样,要他们自己记住教训。记住药汁苦苦,可不就是听话了?”
胖闺女睡得流口水,其他的孩子们互相看着,有点傻眼。
众人捂嘴儿笑。
弘晖开心地道:“八婶婶说得对。八婶婶,小妹妹一定聪明的。”弘晖的弟弟妹妹们眼睛一亮,是这样啊。一起拍手欢呼:“阿玛额涅聪明。”
四福晋:“……”真真是哭笑不得。
在座的妯娌们哈哈哈大笑。皇太后也笑。
在皇太后这里坐一会儿,皇家儿媳妇们领着孩子们给各自的母亲请安,四福晋还是先来承乾宫。
皇贵妃见到孩子们疼得慌,嘱咐四个嬷嬷时刻不离开四福晋左右,摆出来玩具和孩子们瘫坐在地毯上玩耍,看着哪一个看不够,尤其心疼弘晖,弘晖个头长起来了,不能抱着了,她拉着弘晖的胖手,暖烘烘的就当捂手的小火炉,笑着问:“你阿玛回来了,弘晖好生的玩一玩,想去哪里?”
弘晖一听,双手拉着祖母的手连连撒娇:“皇祖母,我们今年一起去木兰打猎哦。”
男孩子都喜欢打猎。皇贵妃搂过来在身后顽皮的小汤圆,慈爱地看着弘晖:“今年,要去五台山避暑。”
“皇祖母我知道。”弘晖眼睛亮亮的,“今年是老祖宗的七十大寿,玛法传谕礼部隆重操办,下旨普免天下钱粮、撰修《满汉合壁清文鉴》《康熙字典》;奉老祖宗巡幸五台山礼佛。开恩科。”
“对。”康熙的声音响起,众人忙起身行礼:“给皇上请安!”孩子们大声地喊;“玛法!玛法!”扭着小屁股就跑出来迎着玛法。康熙怀里抱着一个小胖娃娃弘曈,大步进来,龙脸上笑哈哈的,喊着:“起来。老四媳妇坐着。”
等他坐下来,众人重新落座,康熙挨个孙子孙女亲亲抱抱,那一张老龙脸上就笑不够。
戳戳弘曦惫懒的小胖脸,康熙逗着问:“今年去五台山,去不去?”
孩子们异口同声:“去。”弘曦那特色的懒音儿要康熙更是乐:“懒小子也要动弹了。”弘曦只笑,笑也是懒洋洋的。小糯米拉着玛法的胡子扭糖儿:“玛法,玛法,我们也要去。”
“好好~~”康熙赶紧搂住孙女儿护着自己的胡子,满口答应:“今年啊,玛法长大的孙子孙女都出去玩。”
“好哦,谢谢玛法!玛法最好了!”孩子们齐齐跑来再次亲亲玛法。
“玛法,我们都长大了哦。”小丸子拉着玛法的袖子,水洗葡萄一般水润润的大眼睛里都是着急:“玛法,额涅肚子里的小娃娃没有长大哦。”
“那怎么办哦?”康熙笑呵呵的故意逗着。
豆豆依偎在玛法的怀里,羞羞地刮着鼻子:“五妹妹,额涅肚子里的小娃娃不是没有长大,是没有出生。刚出生的八妹妹,才是没有长大。”
小丸子迷糊,看看额涅的大肚子,满是期待:“那玛法,额涅和我们一起去哦?”
弘晖正在照顾拼积木的六弟弘曈和七弟弘昕,闻言一抬头,兴奋道:“玛法,祖母,额涅带着小娃娃一起去。”
四福晋瞧着孩子们慈爱地笑,转头看着皇贵妃道:“皇额涅,我也去?”
“去。”皇贵妃搂着小七小汤圆和小五弘暻在地毯上玩拼图,瞄一眼四福晋的大肚子,话音里带着宠溺的气恼:“这小子顽皮得很,这都十一个月了,要还是不出生,就揣着他去五台山。”
肚子里传来孩子的踢腾,好似感受到祖母的气恼一般的委屈,四福晋伸手摸摸,不由地笑了出来。
六格格小荔枝惊呼:“额涅的肚子又动了。”双手撑着地毯从地毯上爬起来就去亲亲,糯糯地呼唤:“弟弟妹妹乖乖哦。快点出生长大哦。”
小娃娃又踢了两下,好似回应,喜得小荔枝趴在额涅的肚子上又亲了两口。
康熙和皇贵妃领着孩子们玩乐好一会儿,期间四福晋撑不住困意,去外头厢房原来四爷住的地方,如今孩子们住的地方躺着,迷糊地睡了一觉。
等到他们再去了永和宫,和德妃说说话儿,再去看看苏茉儿嬷嬷,已经快到午时了。四福晋担心弘曣和太子妃,临出宫前领着孩子们去毓庆宫。
毓庆宫里,气氛很是压抑。
宫人通报,太子妃迎出来,见到四福晋和侄子侄女,强忍着眼泪招呼着。
互相请安行礼,进来后院落座,弘晖上前两步走近,安慰伯母:“太子妃伯母,弘曣弟弟会好起来哦。伯母不哭哦。”
“伯母不哭。”太子妃哽咽着,搂着胖墩墩的弘晖差点放声大哭出来。她极力忍着,不想在孩子们面前露出来什么,哭着笑道:“弘晖先去看看弘曣,伯母和你额涅说说话儿,好不好?”
“好哦!”
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行礼,跟着宫女嬷嬷们去看望弘曣。四福晋看出来情况不对,强忍着焦急,拉着太子妃的手问道:“二嫂,弘曣怎么会吃了凉物儿?”
太子妃使劲地摇头:“四弟妹,……”她说一句话已经是艰难,双手捂着脸,压抑地呜咽着:“我经常叮嘱他,不能吃凉的。他一直都很乖,……海南送来的西瓜,我都给他用热水温着,给他吃一口。这一次也是,……”
太子妃哭得伤心至极,却口不能言。
四福晋抖着手,搂着她的肩膀,陪着她无声地哭着。
“二嫂,孩子会好起来的。二嫂,……”四福晋不断地重复着,越说眼泪越多。
太子妃只是哭着。
太子妃养孩子一贯仔细,跟着弘曣的宫女嬷嬷太监也都是好的,弘曣无端端地用了凉西瓜,联想到毓庆宫的微妙气氛,四福晋如何想不到其中有问题?
四福晋陪着太子妃哭了一场,太子妃压抑一天一夜的情绪稍稍好一点儿,三格格来了,安慰母亲,绞着毛巾给母亲擦眼泪,在母亲去后头梳妆的时候,抱着四婶婶的胳膊无声地流泪。
三格格这样懂事,更要四福晋心疼。
“好孩子。莫怕。”四福晋的手抚摸孩子的后背,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经历这些争斗算计。“别怕。我们都在那。”三格格呜呜地哭着,牙齿咬着嘴唇出了血,却不能说一个字。
四福晋瞧着孩子瘦弱的肩膀,好似看到当年面对母亲去世,父亲续娶的自己,在偌大的府邸里小猫儿一样挣扎地活着,一颗心酸酸的难受。
四福晋去厢房看弘曣,小小的孩子在被子里,瘦的几乎看不见人,小脸白生生的,挣扎着起来要给四婶婶请安:“四婶婶……”声音也弱弱的。
四福晋心疼的眼泪当时就下来,上前一步按住要弘曣的小肩膀:“好孩子,快躺好。”她弯腰不下去,弘晖上前一步按住弟弟:“弟弟别起来。额涅肚子里有娃娃不能弯腰。”
等弘曣半坐在床上,身上披着一个厚厚的马褂,眼睛喜气地看着四婶婶的大肚子,确实比他见过的大肚子都大,稀薄的眉眼开心地笑:“是不是双胞胎?四婶婶?”
四福晋笑道:“太医说可能是那。等他出生了,和你们一起去无逸斋进学。”
“哎。”
弘曣开心地答应着。堂兄弟们陪着他说话玩耍,一直到他累了,要睡了,才是离开。弘曣临睡前还和三姐姐念叨:“我要带着四婶婶的小娃娃一起玩儿。”
三格格给他调整好枕头,笑着哄着弟弟:“好~~你带着一起玩儿。”
可能是四福晋肚子里的小娃娃,真的感受到长辈们哥哥姐姐们的焦急,当天晚上,四爷正在如意居和兄弟们喝酒对对子投壶,四福晋和妯娌们在万福阁用着甜品说话儿,四福晋突然就发动了。
四福晋在天亮的时候,生了三胞胎,一个闺女。
每一个孩子出生,四爷都抢第一个抱在怀里,疼的不得了。只是四爷瞅着三个红皮老鼠一样的新生儿子,不敢信只有一个是闺女。抱着闺女就不舍得撒手。
跟着守了半夜的侍妾格格们抢过来孩子,齐齐生气:“爷!”四爷一抹脸:“爷明白爷明白。爷都当成闺女疼着。”
众人:“……”
跟着守着一夜的兄弟们争着抱新生的小娃娃,齐齐羡慕赞叹四哥四嫂有大本事。胤禔作为大哥抢一个侄子抱着,吐糟四弟:“你们四哥的心里,三个闺女才是大本事。”
兄弟们哈哈哈大笑。
四爷摸摸鼻子,挨个踹一脚弟弟们。兄弟们更是大笑。
妯娌们进来产房看四福晋,十三福晋学着四爷的表情给四福晋看:“四嫂你没看到,四哥瞅着三个小娃娃的表情,恨不得来一个仙法,统统变成闺女儿。”
四福晋苍白的脸上无声地笑:好歹是有一个闺女儿。
“都好着?”四福晋担心孩子多,长得不够壮实。
“好着那。”十三福晋一脸羡慕:“四嫂,孩子们比一般的孩子小,但健康着。太医说养着几个月,和一般孩子一样儿。”
四福晋听说孩子们都长得好放了心。八福晋端一碗下奶的参汤来,欢声道:“四嫂,来喝汤。”其他妯娌们扶着她半坐起来,披好衣服,裹好头套,八福晋用小勺子喂着她用汤,等下来奶,六福晋和十四福晋抱着三个孩子进来,挨个给吃了一顿奶,再抱出去。
一个府邸热热闹闹的,各个门上都悬挂了小弓箭,鞭炮声齐鸣。已经起床的孩子们都跑来了,弘晖和弘时、小糯米、小米粒抢着抱弟弟妹妹,尤其两个弟弟,有模有样地哄着哇哇哭的弟弟:“不哭不哭,阿玛额涅疼你们哦。哥哥姐姐们疼你们哦。”
“哇哇哇”三个孩子还是哭,哭得特响亮,能掀翻屋子。
哥哥姐姐们更心疼了。阿玛疼闺女,能怎么办啊?弘晖、弘时心疼弟弟们,小糯米、小米粒作为被偏疼的闺女,也愧疚地心疼弟弟们。当然,小妹妹也要疼啊,妹妹都是阿玛的小棉袄啊。
孩子们围着弟弟妹妹们小大人地心疼摇头。太医院的太医们又来了五个检查诊脉,都说三个孩子健康得很,长得也都不一样,一家人都挺高兴。
民间说“双胞胎、三胞胎”不好养活,那是因为普通人家一次养一个孩子都不容易了,哪有精力时间一次养两个三个?皇家大户人家自然不用担心养孩子的问题。只要出生健康,就是欢天喜地的大喜事。
下人们忙着煮红鸡蛋,送帖子,准备洗三礼,一个个笑逐颜开的脚下生风;宗人府前来确认时辰登记,也是激动。喜报送出去,宫里长辈们都高兴坏了。康熙高兴过后的第一反应:“告诉老四要是嫌弃儿子们,朕抱来宫里养着。”
梁九功赶紧凑上来,一脸的笑儿止不住:“皇上,四爷其实最是疼阿哥那。”
“他疼儿子?他那是拿儿子们使唤。”康熙越想越不放心,快速用完早膳,领着迫不及待的皇太后和皇贵妃、四大妃一起出宫,去看他的孙子孙女们。
这几年,凡是成亲的皇子们,除了老六和老十一,出去的老五,其他的都在康熙的严厉督促下,使劲地生娃娃。就连老八都有娃娃了。康熙作为祖父,很是志满意得。
老四养儿子们粗,养的闺女们大胆,导致孩子们都不怕他,见到他就各种顽皮撒娇。康熙一直宠着。心疼他们有一个懒阿玛,加倍地疼着,领着大队人马到了老四府上,见到孩子们懂事地招呼客人,照顾弟弟妹妹们,一件件事情安排的条理,顿时更心疼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孩子们的喜房,见到三个小婴儿,听刘声芳和叶桂细细地说了,可算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康熙抱着一个,皇太后抱着一个,皇贵妃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含着小手睡得正香,红通通皱巴巴的,三位长辈欢喜于一胎三个娃娃,又心疼孩子长得小。皇太后惊喜:“长得不一样。我刚还在想着长得一样不好认那。”
“还真的不一样。”皇贵妃细细看看,也惊奇。康熙更是纳闷:“一胎出生,怎么不一样?”
他们三个说话,四大妃也围着孩子看,德妃想抱一个却是哪个都不敢抢,惠妃却是不管,和皇上道:“皇上,您给我抱抱。”
康熙不舍地将孩子给她,惠妃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德妃和荣妃都围着过去。宜妃眼馋,到皇太后跟前孝顺道:“太后娘娘,我抱着孩子。”皇太后一瞪眼:“我抱得动。”众人都闷笑。宜妃厚脸皮:“求求太后娘娘,我来抱一抱。”众人更是笑。皇太后和皇贵妃将孩子给她们抱着,去产房看四福晋。
康熙来到前头银安殿,坐在上首,管家上茶,康熙用着喜茶,瞅着坐在下首的一圈儿子们纳闷,笑着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胤祉忙放下茶碗,欠身道:“回汗阿玛,我们有福气,正好沾沾四弟四弟妹的喜气。”
康熙指着他笑,嫌弃道:“你们这帮小子一看就是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那。”
咳咳。
胤禔道:“汗阿玛,四弟、十三弟、十四弟回来,我们聚一聚。”
“哦~~老四那?”
“汗阿玛,儿子在。”
康熙冷哼一声:“不许欺负朕的孙子们。朕一来,一看,一大家子,就数着你最清闲。”
四爷愣眼:“儿子冤枉。”
胤祥道:“汗阿玛,四哥确实最清闲。他刚还去产房陪着四嫂那。”
康熙对他一瞪眼:“你那点小九九,朕能不知道?陪着福晋很好,也要照顾好孩子们。”
胤祥摸着脑门嘿嘿笑。
四爷:“汗阿玛,儿子申请三天假期,在家里照顾一家人。”
康熙一噎:“惯的你。你福晋做月子,你那?行行行,给你三天假期,记得,不许偏疼闺女,要一样疼着孩子们。”
四爷:“……”
兄弟们都捂嘴笑。
三胞胎的洗三礼很是喜庆,三天里,皇家兄弟们的闹腾都好像停止了,都喜气洋洋地帮忙操办仪式。尤其八爷夫妻,那恨不得住在四哥府上,即使他们是邻居。四福晋有嬷嬷丫鬟们伺候,娘家嫂子们也常来,妯娌们也常来,可八福晋抱着闺女全天候偎着她,瞅着机会就给四嫂端茶倒水,四福晋每次都无奈地说:“没有秘方,真的。”
八福晋不信:“四嫂,你一定有。四嫂,我不要三胞胎,我只要再生一胎。”四福晋被逗笑了:“太医说你的身体好着,养养,再等半年,就可以备孕了。”八福晋就是不信,就要全天跟着她。
洗三礼这天晚上,四爷陪着四福晋在产房里用餐,四福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吃一口饭,看他一眼。
四爷:“福晋,专心用饭。”
四福晋含笑乜他一眼,“专心用饭”。吃完饭,丫鬟进来收拾碗碟,送上来茶点,四爷在品茶,四福晋歪在躺椅上,挥手要丫鬟婆子们都退下,沉默好一会儿,轻轻道:“爷,迎娶侧福晋的事情,都准备好了,日子定在六月二十八。”
青瓷茶杯里的茶汤碧绿清澈,香气袅袅。四爷看着,恍惚间,是上辈子的年贵妃含笑的秀丽眉眼。
四福晋也沉默。
要说他们的三胞胎有什么秘密,就是那段时间,她因为侧福晋的事情,情绪不稳经常私底下闹腾哭泣,四爷陪着她,很是有一段温情。
但是四福晋知道,那不是爱情。
对于自家爷的木头性子而言,那是他作为夫婿应该做的事情。
四爷抬手按按眉心。
过去的记忆大多模糊了,福慧的身影却是清晰的。福慧出生不久,年贵妃去世,年家倒下一半儿,福慧有皇后养着。福慧的去世,不光是要自己病倒,也要皇后病倒了。临终流泪说:“爷,都是八岁,我是不是没有福气养好一个孩子?”
上辈子,弘晖和福慧,去世的时候,都是八岁。
四爷搓搓脸。
四福晋以为他是为难,心软了又软,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弘曣生病了,是毓庆宫的争斗引起的。爷,如果侧福晋进门,我一定会要一家和睦。如果侧福晋有了孩子,我一定会管好家,不要他们争斗起来。”
——爷的亲王位,只有一个,世子位也只有一个。所有的话都在四福晋的心里,她握住四爷的手,微微用力,因为生育,圆胖的脸上还有一丝丝苍白,温柔的目光里,却是坚持到底的坚毅和执着。
“爷,不说妹妹们生的孩子,就是我自己,也有了弘晖和弘暖,如今又多了三个孩子。爷,……”四福晋声音哽咽,“我以前都没有想到,我是那天,那天在毓庆宫,因为太子妃嫂嫂的眼泪,我,……”
四爷抽出来手,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莫哭。月子里不能哭。”
“我不哭。”四福晋眨眨眼,幸福地看着自家爷。“我知道,爷一定不会要那样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府里。”
“谢谢福晋的信任。”四爷挑唇笑着,眉眼之间,全然是英气勃勃的开朗。“弘曣的事情,莫要担心。爷明儿上朝后,去毓庆宫看看。”
“爷?”四福晋蹙眉。她总是要先顾着自家。
“没事。该去看看。弘曣病了那天,汗阿玛其实也是伤心的。”
四福晋心头一震。
“皇上……”
四爷轻叹一声,宛若春天里花儿开放的无声无息:“儿子们、孙子们,福晋都想得到,汗阿玛怎么会想不到?”
四福晋愣怔片刻,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四爷下了早朝,先去给长辈们轮流请安,等来到毓庆宫,已是未正时牌,园中太监们刚午睡起来,懒洋洋拿着竹剪刀修剪花儿。因见太子不在书房,四爷便叫过当值太监高三变问道:“太子殿下呢?”
“回四爷话,”高三变赔笑道,“太子殿下在八角亭纳凉,说身子乏,恁谁来了一概不见,四爷——”四爷冷冷说道:“连爷也在内?”高三变被四爷威慑的眼神吓得一下子矮了半截,忙道:“四爷当然例外。不过太子爷近日气性不好,求四爷别说是奴才告诉您的。”
四爷点了点头抬脚便走,沿着假山长廊徐步而入,远远便见一群太监和太子围在一处,不知是看什么,细听时几声斗鸡叫,亮如打鸣,原来却在斗斗鸡。四爷见太子全神贯注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声不言语站在后头。听太子说道:“这个力气太小了,恐怕要败!”言犹未毕,一个太监一蹿老高,惊喜地叫道:
“我的秃尾巴赢了!”
“忙什么?”另一个太监满头是汗,说道,“我的凤头大将军没出马呢!”
太子在旁笑道:“这是头一轮,还有三番恶战,谁赢了,二十两银子就是谁的!”说着,回身拿扇子,见四爷站在一旁,便笑道:“老四,你几时来的?”十几个太监见是四爷来了,便都讪讪退到一边,捧着各自的斗鸡面面相觑,他们都有点怕这个王爷。
“我来一会子了。”四爷给太子请了安,坐了栏杆旁的石礅上,转脸对太监们道:“没事做什么不好?跑到太子爷这里斗斗鸡!”
太子大为扫兴,摆手叫太监们退到旁边,端一杯凉茶喝了一口,问道:“你有什么事?”四爷便捡着要事先说,道:“弘曣的事情,太子殿下需要注意。家和万事兴。噶礼在两江准备试行摊丁入亩,他上了个条陈,说这法子好,请朝廷允准试行。臣弟看着挺好,也写了章程递到毓庆宫,不知道太子殿下看了没有?”
“……我当有什么大事呢!”太子对弘曣有愧疚,正满心不自在,听这么一说反而上来脾气,越看越觉得老四桀骜不驯脑后长反骨,心里有气,口中却笑道:“就为这巴巴儿不回家抱孩子跑来?”
四爷正襟危坐,没想到太子这样轻慢公事,被这不凉不热的话噎得一怔,不想惯着他这个毛病儿,因道:“还有苏北赈济的事,我觉得也都不是小事。既然都是小事,我也觉得比斗鸡要紧。”
太子听了,气得脸通红,但四爷的话虽刻薄,都无可辩驳,半晌,方冷笑道:“大约你昨天吃的洗三酒还没醒吧?你这是和我说话?或者因早朝上我驳了你的条陈,心里不服,所以专门来怄气!”
四爷脸上毫无表情,一欠身说道:“太子殿下!按说我不能和你顶嘴。如今国步维艰,库银只一千多万两,准格尔的阿拉布坦几次袭扰喀尔喀蒙古,朝廷都没理会,为什么?一是时机不到,也是没银子拿来打仗!噶礼摊丁入亩,把丁银平摊到田地里,田多就多缴银子,田少的也不至于冻饿,江南一个州府一年就可多收四万银子,值得一试。苏北干旱后有涝灾,几百万人生计无着,处处要银子——太子殿下,您请掂量,哪件事是小事?”
“我是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子知道,今儿是老四占了全理,弄得太僵,这个讨厌的弟弟又告御状,老父亲那里也不好交代。他原意也只是碰个钉子给老四让“八爷党”看,逼着老四低头,没想到老四这么不买账,直接从山东调粮食。
但他这份苦心无论如何不能出口,因铁青着脸道:“库银空虚,由来已久,你和老十三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天天要办学,还要改革矿场,花的不都是银子?工部的银子花的流水一般我就不说了。苏北赈济灾民,加上买种子等等,一下子拿出三百万两,这个数太大了!所以我的意思苏南各府县也匀一点,朝廷就轻快一点,有什么不好?”
“噶礼如今也是糊涂人了,他递的条陈,要士绅与百姓一样,按田纳赋,查查历朝历代的制度,就算我们大清不喊着‘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哪有这么不近情理的?你是要逼着江南都造反了不成?”
两个人越说越远,心思怎么也对不上。四爷听着太子对噶礼的考语,句句都是在说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见说得口干舌燥的太子取茶水喝,便起身来,平静地说道:“太子殿下,看来倒是臣弟多事了。要没别的事,臣弟还要去户部,告辞。”说罢,一个长揖,竟自扬长而去。走了老远,隐隐听太子大声道:“取过我的头冠紫,接着斗!——扫兴!”
此刻,胤禩却在皇宫西北角辛者库寻找灵答应的宫女嬷嬷们。“辛者库”,是专一管教犯过太监宫女的地方儿,而因为出了那样的事,曾经伺候灵答应的宫女嬷嬷们才被押解到辛者库为奴的,但浣衣局的人并不知她们犯的什么事,见三爷、九爷、十爷、十四爷都来关照“好生照料”,还以为要起复灵答应的位分,也没有怎样难为她们。听说廉郡王胤禩也进来,很有点受宠若惊。
浣衣局的头儿黄海生将胤禩接到浣衣局议事堂,磕头请了安,亲手献一杯茶,赔笑道:“爷,再没想到您老人家来,有什么事情叫个小厮传奴才去府上!”
“爷来看看。”胤禩笑着吃了一口茶,黄海生站在一边伺候着,觑着胤禩,揣猜他的来意。胤禩吃着茶,端着温文儒雅的笑儿,轻轻挥着扇子打着蚊子,却不急着说事,问道:“当年毓庆宫、乾清宫的两个宫女,都还在这里?”
黄海生叹了口气,低下头,说道:“爷……”说着,笑道,“奴才是奇怪,这三爷九爷十四爷都来过,都叫奴才关照灵答应的宫女嬷嬷。爷又提起来那两位,莫不成出事了?”
胤禩没理会他的问话,说道:“这不是你问的事。你带我进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出来还有话。”说罢便站起身来。
黄海生带着胤禩,横穿满院子晾晒的衣服竿子,到了一溜低矮的厢房门口,朝里看看,并没见那两位宫女,便问:“那两位宫女呢?”几个正在折叠衣服的年老宫女回答说:“听说预备毓庆宫太子爷的夏□□服帐幔,都说身子不爽,回房里去了。”因瞧见黄海生身后还有个陌生翩翩公子,几个宫女耳语几句,突然你推我搡叽叽咯咯笑个不住。
胤禩无声一笑,跟着黄海生到最北头一间房前,门虚掩着,黄海生一推门,见两个宫女正对坐,各自用调羹搅着一杯茶,便笑道:“她们说你病了——八爷看你们来了!”说着便进来,忙着又斟茶给胤禩,自己搭讪着退了出去。
两位宫女怔怔地站着,半晌才醒过神来,掇一把条凳过来,说道:“八爷将就着坐吧,这里就这个样儿。”说着又蹲了个万福。
胤禩沉默片刻,打量两眼,都已经苍老的,看不出来曾经的貌美如花。
一位,是当年在年幼的四哥面前,污蔑四哥名声的,听从太子奶嬷嬷的主意。被当年的太皇太后罚到这里。
一位,是在乾清宫里,勾引太子,要康熙大怒,罚到这里。还要康熙下命令,以后乾清宫里头,不要任何一个宫女伺候。皇宫里其他地方的宫女夜晚外出,必须两个人以上。
胤禩打量的目光要她们越发拘谨。胤禩却是疑惑万分:太皇太后和康熙,留着这两个宫女,做什么那?
他猜不透,这两位,他也不好动弹。看了两眼,点点头:“好好做事。”从荷包里掏出来两张银票,转身走了。
嘱咐几句黄海生,胤禩来到辛者库隔壁的慎刑司。
这里是皇宫的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个世界。慎刑司的地牢,暗无天日,阴暗潮湿,还有一股子霉味血腥气刺鼻。几个看守侍卫打开地牢的门,铁链在门上哐当哐当地响,惊得里头的人都伸头看,胤禩透过领头侍卫手里的灯笼的光,隐约可见几个人的头上都有血迹。
他慢慢地下来两个台阶,鄂尔泰迎出来,在台阶下打千儿行礼。
“给八爷请安。”
胤禩点点头,一低头,这才注意到,石头的地面上都是潮湿的,暗红的。
“知道爷来做什么?”胤禩笑问。
“知道。”鄂尔泰一身青色紧身的侍卫服饰,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浑身上下都是岁月打磨的痕迹。声音也是慢吞吞的不紧不慢。
“八爷,刚刚三爷才走。奴才已经和头领通报过,任何一个皇子前来,都可以探视。八爷您请。”
鄂尔泰伸手,让出来道路。
胤禩一步一步进来,两辈子,他第一次进来这里。
路过好几个牢房,不长不短的一段路,经过几个疯癫的看不清面目的犯人,他跟着鄂尔泰来到关押灵答应的牢房前,鄂尔泰打开牢房的门,又是一阵刺耳的铁链声音响起。
胤禩弯身进来牢房门,在鄂尔泰搬来的一个新凳子默然坐了,上下打量灵答应。两个人过去当然是见过面的,康熙这么多妃嫔,二十几个儿子,除了节筵远远扫一眼,平日并不来往,如不介绍,就是擦肩而过,也未必就互相识得。但是灵答应不一样,这位顶着“赫舍里皇后”的名头进宫,一直备受宠爱。
甚至,自己和福晋没有孩子,也是她在老父亲面前嘀咕的。惹得老父亲大骂一场。
说起来,他们还是仇人。
此时对面相睹,胤禩觉得灵答应容貌并不十分出色,至少是没有六公主的母亲、自己的母亲美丽,皇贵妃当年的风采。此情此景,也许因为不施脂粉铅华的缘故,脸色异常苍白,这么年轻眼角已经有几条肉眼可见的细纹,只微蹙的眉头淡染春山,嘴角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想来她笑的时候一定异常娇俏温柔。
——一个皇帝妃嫔,生育了皇子,落到这个地步,胤禩不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太子爷复位了,你知道么?”灵答应给他审量得有点不好意思,待胤禩开口说话,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站在下头一躬身,轻声说道:“奴婢听说了。爷知道,这个地方儿,就是外头反了,也一点消息听不见的……”
胤禩点点头道:“太子爷还惦记着你,叫我来看看,你需用什么东西。”
灵答应一下子抬起头来,刹那间,胤禩觉得她艳丽异常,像一整块和田白玉雕出来的仕女,只是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灵答应身上一颤,又低下了头,喃喃说道:“……真的?三爷、九爷、十四爷都来看我,也说一样的话……我什么也不需用……什么都不缺了……”
“太子爷说了,”胤禩按着想好了的思路沉吟道,“叫你好生保重。保重自己,说,你是聪明人……”他打量牢房的环境,发现被褥床铺还是能住人的,知道康熙也不会要灵答应死了,又道:“太子爷说,总有出头的一天——”说着又打量她,却见灵答应哆嗦了一下,惊呼道:“八爷,八爷,是真的?”胤禩诧异地看了看她,问道:“有假的吗?还是你要太子爷亲自来看你?”
灵答应没吱声,好一会儿,突然双膝一软跪下,手捂着眼,任泪水从指缝里往外淌着,颤声说道:“是……我的错……当初不死,也为怕他说不明白,是我勾引的他……”
“你……”胤禩听着她凄厉的泣诉,觉得毛骨悚然,一阵阴风吹来竟浑身打了个寒颤,他一眯眼,笑得越发温润如玉:“听着,你得活下去。我命你活下去——我是八贤王!”他镇定地说着,简直是恐怖的吓人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想到这模样和形象不符合,便放缓了口气,又道:“太子又复了,等你看着他登基,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灵答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抽搐着,几乎要瘫在地下。
胤禩微笑,眼里的光芒,宛若地狱的鬼火幽幽:“你还有要问的吗?”
灵答应上下牙齿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胤禩本想再刺激刺激她“你不问问,你的孩子吗?”也怕再问话,她真的要受不住了,便起身出来,早见鄂尔泰已候在牢房外头,跟一个木头蜡像一般,见胤禩脸色煞白地出来,便问道:
“爷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受凉了?”
胤禩深呼吸一口,用力地摇摇头,示意鄂尔泰领着他出去。
又是一阵铁链的声音刺耳地响着,这次是锁门的。
胤禩在一阵疯狂喊叫声中出来地牢,许久才按捺住突突乱跳的心,来到鄂尔泰值班的小房间,拍了拍鄂尔泰肩头,说道:“你坐下,听我说——”鄂尔泰见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包药和一叠银票,怔着道:“八爷,你你……?”胤禩把药和银票递给鄂尔泰,温和说道:“爷想救灵答应出去,你看可行不可行?”
“!!!”鄂尔泰瞳孔一缩。直视八贤王的目光:“八爷,前头几位皇子爷前来,都说要用假死药,营救灵答应出去。奴才第一次吓得浑身一哆嗦,如今还是害怕。”
胤禩指着那包药,笑得越发温和,道:“此药服下去两个时辰,和死人一样,你报她个暴病而亡,送左家庄化人场,那头的事由我来安排!天衣无缝,你怕什么?”
“八爷……”
“办完之后,十万两银子,够你消受一生!你还有其他要求,尽管提。”
鄂尔泰摇摇头,说道:“奴才叫皇子爷们吓懵了。”
胤禩突然冷漠说道:“你只说,答应不答应?药和银票我留下。你看着办。办得好办不好没事,爷看重的是这份心。”说罢转身摆着方步迤逦而去。
走了几步远,隐隐听鄂尔泰轻声道:“回八爷话——奴才只忠于职守!”
气得胤禩大步走回来,风度全无,挑眉质问他:“鄂尔泰!今天如果是四哥来找你,你也这样说?”
鄂尔泰也梗着脖子,直视八贤王的眼睛:“八爷,四爷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来找奴才!”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
八爷从头凉到脚。
他被灵答应刚刚的模样,刚刚地牢的气氛引出来心里的戾气,他冲动了。他怎么能忘记了,鄂尔泰是谁!
混账雍正的肱骨大臣!
治理云贵、改土归流的功勋大臣,青史留名啊!
这样一想,他心里的怒气更盛。八爷冷冷一笑,阴沉沉地看着他:“鄂尔泰,你就不怕,爷将你调出去慎刑司?爷甚至能打压的你一家,都抬不起来头。”
鄂尔泰一撩袍子,跪下来,低头道:“八爷,您是八爷,这是您的权利。但是,看守灵答应,是奴才的职务。奴才死也不能答应。如果奴才的家人知道奴才没有办好差事,反而拿了银子,奴才相信,他们也不开心。”
“你就这么有信心?对你的家人?”胤禩看着他的目光,冷飕飕地冒着鬼气,一个小屋子都好似变成地狱,地牢。鄂尔泰却说:“八爷,人心不能试探,不能猜疑。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
“哈哈哈哈哈!”胤禩蓦然放声大笑。
“好一个鄂尔泰!哈哈哈哈哈。”胤禩笑得很是癫狂。
鄂尔泰一直跪着,一动不动:“请八爷,将东西都收回去。”
等到八爷的身影不见了,疯狂的笑声也听不见了,他慢慢地起身,因为跪久了,腿麻,一个踉跄。他扶着桌子站稳,目光望着虚空中的一点,良久没有说话。
四爷没有来找他。
十三爷也没有来找他。
他,很高兴。
他,也很骄傲。
八爷出来慎刑司,一肚子的火气没法发泄。怀里揣着的药物和银票,好似烈火一样地烧着他的理智。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骑车,一步一步地回来府邸。
在书房里用冷水泡澡,冰冷的水浸透皮肤,冷了骨头,这才是堪堪冷静下来。
混账雍正!
八爷咬得嘴唇出血,鲜红的血珠在苍白的唇上,宛若一朵开到艳丽的地狱荼蘼之花。
八爷在宫中耳报神极多。四爷和太子在毓庆宫口角龃龉的事,一个时辰后便传入了耳朵。当然,就如今筛子一样的毓庆宫,有心的大臣们都知道了。
按胤禟的想法,他四哥就是出力不讨好,就应该不去管那个太子爷。可他也知道四哥的性子,牵扯到政务,必然是放下私人恩怨的。可他到底是不甘心,更是愤怒于太子的行为。几次密议,他都想让十四阿哥去找四哥说说,但胤禩却要“等着瞧瞧”。
他自己心里门儿清,四哥就等着自己去找那。
不说他对四哥的性子过于了解,四哥面对三哥和自己,一定不会偏于哪一方。从心理说,四哥是年长亲王,冷峻高傲,哦,这辈子是表面温和惫懒了,反正都是油盐不进的一个。如今大哥是光头阿哥,三哥又有了不雅的名声儿,如果二废太子,其实四哥已经是最有优势。
他需要警惕起来四哥了。
但是,这件事必须办了。
琢磨啊琢磨,康熙奉皇太后、带着妃嫔们,领着孙子孙女们去五台山礼佛去了,一个儿子女儿也没带着。胤禩等的上火,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终,等来了三哥胤祉。
胤祉、胤禩、胤禟、胤俄、胤禵,哥五个一合计,一起想办法调走了鄂尔泰,康熙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很快从五台山发来手谕,调鄂尔泰回去了内务府。
太子也没有动静。
兄弟五个惴惴不安。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灵答应这头的事情办好了,但有关于噶礼和江南的事情,等了两个月,并没见四哥和太子再次闹起来的迹象。四哥调山东八十万石糙米赈济了苏北灾民,最终太子不光没有为难,还帮忙说话,还吩咐户部给山东送粮食过去,先替江苏还上。
噶礼开始摊丁入亩,太子也没有出头为难,而是接连保奏自己的门人黄兴玉,丁布、耿额、雅齐布,有的做将军,有的做江苏布政使,康熙对此,也是奏一本准一本——各干各的,竟是互不侵扰。
眼见六月到来,老十三泡在户部,老十四在工部,连同胤祚、胤禟、甚至胤俄,都被四哥使唤的团团转。迎娶侧福晋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年家乃至汉军镶黄旗,马上都整个落到他们四哥手里了,都不见太子有动静。
八爷便觉纳闷,修书上奏康熙,说自己想要回刑部任事,认真地做好刑部的事情,康熙也准了。
“我们的太子爷,果然是跟在四哥后头,给自己人升官儿,拉拢江南人心那。”胤禵刚刚出去帮忙六哥接待外藩,还穿着片金缘石青金龙朝褂,金龙二层朝冠上衔红宝石东珠巍巍颤动——他什么地方都像胤祥,只这一条却似他的同母胞兄胤禛,爱讲究。一见胤禩便笑道:“汗阿玛年纪大了,大事不放手,小事都不管了。我正要来和八哥商量,接下来该做什么?”
胤禩穿着酱色宁绸长袍,把玩着手中的檀香木竹扇,几个月不出门,在府里读书养闺女,养得自己十分好气色,越显得风流倜傥,儒雅端庄,沉吟良久,说道:“我想举荐十四弟去兵部,不知道十四弟怎么想?”
胤禵一愣。
没想到胤禩真要举荐自己。
如果是以前,胤禵一定大为激动。
可他跟着四哥出去一趟,已经沉稳不少。当下就感激地嬉笑:“我真的没料到,八哥有此心意!弟弟非常感激。但叫我这带兵部,说实话,汗颜自愧!”
“你有治军之才,自愧什么。”胤禩稳稳重重说道,“四哥每天看似闲着,其实他每天读书,练习大字,教养孩子,事事都有章法。你随了四哥这一条,比大哥有耐心,文书工作也做得来。我们四哥苛刻这一条不可学,其余长处也不可泯灭呀!”
正说着,便见胤俄胤禟一前一后进来,胤俄没进门便嚷嚷:
“八哥一本上奏,老十四你就成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彩头准保高兴得你几夜睡不着!你得请客!”
“九哥、十哥!”胤禵笑着起身,因熟不拘礼,拱手作礼道:“我目前在工部学习,挺好。兵部我还不敢进。”
胤禟笑道:“这是怎么了?真要赖在工部了?我们是打小儿练武勉强强身健体,没有你的本事,要是有,绝对不将这好事让给你。”
几个兄弟略一打诨取笑,便又转入正题。胤禵把玩八哥的扇子拍着手心,说道:“我听说,年羹尧和岳钟麒在川西剿匪,斩首级八千,过两年又要升官儿。这次四哥迎娶年家小嫂子,据说年家的嫁妆很是多。”
“我也想到这里了。”胤禩一笑说道,“说起来年羹尧,不是我们要挤着四哥和我们作对,是真的需要派个人到他行营里牵制他了。我们不是要学太子小家子气,也不是要四川兵权,派个人去,万一有什么事儿,也有一个消息。”
胤禟笑道:“我也有点不放心。年羹尧,以前以为他是书生,没想到心狠手辣有能力,真的掌握住了四川大事。偏他家世好,不用贪污就有银子收拢人心。但是,”看向胤禩:“他毕竟是四哥的人。”
胤俄听着苗头不大对,便笑道:“是了!四哥的好日子来了。我也要准备好一份贺礼。”
胤禵笑道:“贺礼我都准备好了,保证四哥喜欢。”
胤禩一眯眼。
胤禟拿过来扇子,摇着扇子转而说道:“太子如今真是换了个人。就之前刑部案卷的事情,十四弟一定想不到,刑部拟出一百八十七名枉法官员士绅名单,拿到毓庆宫,太子涂涂改改的,小太监王顺儿悄悄跟我说,添的都是我们的门人,去的都是他自己的门人!如今我们的人哭天抹泪,太子的人步步高升!还害得八哥被骂一顿,在家里窝了好几个月!”说着,长长吁了一口气,看得出内心极不平静,额头的青筋都胀起老高。
“叫他使劲折腾!”胤禩冷笑道,“我看他作孽作满,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儿呢!如今已有了谣言,说‘跟皇上现在活不成,跟太子将来活不成’,瞧吧,后头还有热闹呢!”
胤禟却还在沉思,说道:“四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一摊乱糟糟的,他真不管了?我们救出来灵答应,他也不管?我们调走鄂尔泰,他也不吱声?”
胤俄笑道:“四哥能管什么?调令是汗阿玛下的。”
“十哥说的对。”胤禵叹息说道,“四哥耿直的性子,他要说什么,也是直接去找汗阿玛,不会找我们。”
胤禩心想,四哥的心机厉害着那,一头不哼不哈地做事给汗阿玛看,寻我们的把柄,一头又预备砖头砸太子!不叫的狼咬人最狠。
“最近的几件事情,看似办好了,但我们不能没一点防备!首先,太子,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另有,刑部的档案管理,都还在十三弟的手里,这始终是一个地雷。”
想到胤祥始终不肯交档案,几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靠这些档案,已经连扯出近二百名官员士绅被查办,焉知没有其他?几个人苦苦想着,无奈从前在户部刑部办事太多,手条虽然都收回了,但与此关联的人事账目一时之间哪能全清楚了?
胤禩想想去年,自从那日和顾问行、胤祥喝酒说档案,再到四哥老十三出京,老六留下搅合,越发觉得不对劲,一时却也没个头绪,不禁摇了摇头。
“老九,”胤禩显得沉着些,思索着说道,“档案不能再要了,老十三是个鬼精灵,他不肯交出来,越是逼他越是知道我们着急。还有老六那个七窍玲珑心的,现在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但这不是最需要着急的。老十三去年出京之前,将老刘的春兰楼档案扯出来,太子却按住了刑部没有动手,……”
胤禟点点头,说道:“我已经吩咐老刘,要他千万小心。”
胤禩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胤禟:“我总觉得要出事。你立即叫老刘出京,避居边境也行,他手头的东西,全都转送到老地方,严加看管。如今可能太子的人已经盯着老刘了,切记要小心小心小心!另外,还是要给十四弟请命,去兵部。”
大哥从兵部退出来了,兵权绝对,绝对不能落到胤祥手里,上辈子最关键时刻吃的亏,胤禩一直记得。
胤禩的心思不能对他们任何一个说。如今上辈子的一个先知武器,可能要就此暴露,不由地对混账四哥和混账老十三恨得牙根痒痒!
而他两个这番对话,胤俄如堕云雾中,胤禵却有点清楚。老刘十岁就跟着索额图的管家混,索额图弄的春兰楼,生意好的很,派出去的男男女女间谍无数,打探到的秘密更是多。曾经专门记载一个册子。这个册子没有落到太子手里,反而落到了胤禩的手里,这才是八爷拿捏满朝官员的秘密武器。胤禵对胤禩胤禟这一套是不以为然的,觉得都是四哥口中的小道道,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雍亲王府,如意居。听胤祚细细地说了刑部去年的各种动静,四爷立时气得面白如纸,一抬头,见邬思道和胤祥正在下大棋,文觉和尚坐在一边观战,便道:“胤祥几时来的?”
“我来一会了,”胤祥推棋笑道,“老邬,这盘棋和了。来时你正和六哥说话,我没惊动,跟着听一耳朵。”
四爷气道:“万万没想到,事情这般发展。太子留下来的名单里,有我们之前就劝说远离的人,也有我二十年前稍作举荐,犯错的两个。还有孔家的那位,留在工部,被我派去管理作坊宿舍,太子又给调回来委以重任!”这要是四爷的脾气,全都撵走!
胤祥听得只笑,文觉也笑,胤祚也笑。许久,胤祚难得的也是严肃,女子一样秀气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四哥:“四哥,我今天来是想说,现在太子和老八争斗的重头戏,在春兰楼。太子不动春兰楼,老八着急,里头一定有猫腻。当然,他们的事情我们不管。但是,我想要说的是,目前我们要下定决心了!”
四爷:“!!”
邬思道和文觉互看一眼,都觉得,确实是时候了。
胤祥还在思考刚刚听到的刑部细节,一声长叹道:“姜宸英一个老名士,汗阿玛极赏识的,两袖清风真雅士,就因为之前八哥保过他,太子就敢夺他的职!其他冤枉的官们多得很!他还和汗阿玛保证说不报复!——我看不下去,你们坐着,我找他去!”说着,起身便走。
“回来!”胤祚生气。
“十三爷!”邬思道也仰起脸喊道,“您这一去,祸事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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