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喝醉了, 侍卫们不给他骑马,他又懒怠坐撵,便打发了抬轿的侍卫们先回去, 只要隆科多和年羹尧陪着,慢慢走着。
木兰风光好,才是二月初,湖边青柳亦见青翠柔长。
一路上侍卫们王公贝勒一一鞠躬行礼,四爷含笑吩咐了起来,也不多作停留, 只微笑着轻声向隆科多道:“这一次比以往都热闹。”
隆科多低语道:“承德境内的喀喇沁、敖汉、翁牛特诸部落绥远习武,过几天围场行围,不仅有各地汗王参加, 新疆、四川、青海等地蒙古各部王公贵族都会赶来。这一次, 八旗兵和各部勇士多达五万人。”
夜幕下的丘陵高原起伏, 四爷轻声叹息:“这才是大清的长城。”
他醉的腿软走不动了,扶着年羹尧的手坐在一个熄灭火堆边歇息,目光滞留在火堆边的一颗松树上,想着从前的小苗儿是郁郁葱葱, 如今也是“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了。
年羹尧站在身后, 轻声冷道:“今日太子殿下待爷真是客气。”
四爷闭目道:“太子殿下昨天待爷就不客气了么?太子殿下从来就是这副和气雍容的模样。”
年羹尧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垂眼看着燃尽的篝火, 低声道:“其实爷何必这样客气, 日常礼数不错就成了。”
四爷微微睁开双眼, 仔细看他一眼,道:“亮工有什么建议?”
“四爷,臣认为, 四爷不必要顾虑太多……”
“爷知道你心急,但也别错了主意。不管发生过什么,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四爷醉意上涌,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拍拍年羹尧,示意他站到前面,迷瞪眼睛,推心置腹道:“心急是成不了事的。太子殿下雍容大度,对爷关爱有加,是大清子民的福气。”
隆科多在旁沉默听完,道:“四爷说得不错。太子殿下,毕竟是三十多年的太子殿下。数次监国在朝中经营多年,又有大爷和三爷他们虎视眈眈。而四爷名声在外,必定要按下锋芒,退让太子殿下。”声音干巴巴的。
四爷斜他一眼,轻嗤一声:“君臣礼仪若不到位,不啻于授人以柄。亮工,你要记得一句,凡事稳当谨慎。不说兄弟们在侧,汗阿玛也不会容许朝野因此动荡。”
“凡事稳当谨慎……”年羹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臣明白了,不会再心急。”那笑一看就假的很。四爷夜里视物如同白昼的眼睛,看得分明,却也无心搭理。
他伸一个懒腰,面色沉静无波,道:“不只是你,要嘱咐你下面的人都和气。尤其是你,在外人面前一定要沉住气。”幽深的目光紧紧按住年羹尧眼睛里的杀气,好似按住自己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冷冷道:“若沉不住,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年羹饶重重点头,一屁股坐下来,面容严肃:“四爷,我下面的人,都要按不住了。”
隆科多重重点头:“四爷,臣下面的人,也要按不住了——刚臣那话,是我阿玛教导八爷的。”
四爷:“……”
两手按着额头,四爷醉醺醺的恼道:“隆科多舅舅、亮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爷给你们一个机会,说吧。”
年羹尧看着四爷手上一串包浆红亮的菩提佛珠,清瘦的脸上露出来不甘不忿:“四爷,您说的我们都知道,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行动起来。还有,四爷刚为什么提点太子殿下?”
四爷声音模糊,还有醉酒的沙哑:“爷提醒的,都是忠言,都是最正确的道路。不会害太子殿下。”略停一停,“更不会有陷阱。”
他朦胧视线望向辽远的天际,夜色深深繁星点点,几支越来越近的火把如飞花扬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嘴角扬起一点惫懒的微笑。送这样好的建议给太子,只是因为,四爷发现,太子真的是一蹶不振了。
兄弟们的争斗手段越来越多,太子要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应付,劳心费力,他是真要自暴自弃了吧?
太子的心,开始老了。如果四爷没有记错的话,太子是康熙十三年生人。三十不惑,不少男人已经需要滋补的药丸来挽留即将消逝的雄性魅力。而这些本该他得到的解惑药方,他却没有。自己这个他最讨厌的弟弟有,真诚地送到他的耳朵里,他会多么不甘。
坐山观虎斗?四爷冷笑出来。得到高人指点的太子敢不敢用自己的方法那?
四爷微笑:“不是陷阱,也不是虚伪,爷是真心实意要给太子殿下解惑。”
隆科多挺着脊背站的笔直,眯了双眼看着面前的灰烬,道:“太子殿下那样谨慎,怎么敢用四爷的方法。”
若他真敢使用的话,四爷倒真真是敬佩太子一回了,也真的替太子高兴。可是依他的性子,怎会接受来自敌人弟弟的指点呢?可能,太子潜意识里,从一开始,就是拿自己当敌人吧,从自己出生,他们在承乾宫初次见面开始。
四爷举目远眺,淡然道:“困了,回去。”
回去的路两边风光如画,火把的光渐渐多了起来,一行人歪七歪八地走在湖边山坡上,偶尔说笑几句。偶有凉风拂过,拂落夜空中曼曼如羽的流星,浅红粉橘的颜色,淡薄如氤氲的光亮。黄嫩嫩软盈盈宛若美人口上画得饱满的一点樱唇,风过好似下着一场流星雨如注。四爷一眨眼,情不自禁伸手接起三五颗托于有力掌心之中,便感觉有若有若无的淡雅光亮盈上手心的纹理。
匆忙赶来的苏培盛不知就里,见四爷喜欢便凑趣道:“要论木兰开花的连翘,还是十三爷帐篷前的几颗书开的最好。”
心中猝然一痛,上辈子,就是这个时候,十三弟因为自己,被牵连其中,十年圈禁。隆科多在旁轻声道:“四爷喜欢看花,今晚上去十三阿哥的帐篷住。”
连翘花枝条翠绿,枝间伴着几朵嫩黄的小花儿,迎着初冬的寒风竞相绽放。四爷无声无息一笑,挥手扬落流星在夜空中,轻道:“爷喝醉了,不去找他。”
话音刚落,却见连翘树底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深蓝色蒙古长袍大红色腰带,头戴皮帽,背对着,只能看见身形修长彪悍,大约三十岁的骨骼轮廓。女子一身蒙古姑娘大镶大滚银枝绿叶红色衣裙,肤色是亮烈健康的麦色,不同于关内女子的一意求白。长眉轻扬入鬓,冷亮的眼睛是类似黑宝石的长方形,眼角微微飞起,有丹凤眼的妩媚,更带着野性不驯的气息。四爷不觉一怔,女子双眼如寒星,极其少见。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她看着那个男子,很是专注的目光,双唇紧抿,笑意清冷疏落,眉宇间皆是淡淡的失意与桀骜。乍一看,似是莹白雪地里赫然而出的一枝亮烈红梅,宛若惊鸿一瞥。
她双手捧着大捧的连翘花瓣,在一个木头钵里装着,正和侍女一同抬头,眼见走到面前,慢慢屈膝下去,道:“给四爷请安。”
四爷见她身上发饰也是奇特,并非女子爱用的金簪玉器一类,一根粗黑的大辫子整齐在脑后,耳上一对木质耳坠,最惹眼的是胸前一串蜜蜡佛珠,佛珠中央拇指大的一颗,千年莲花十二眼天珠,要人叹为观止。
四爷含笑受礼,赞叹道:“这位姑娘的佛珠很好。”
她抚着胸前的佛珠,淡漠道:“回四爷,西藏喇嘛给的。传说,是当年文成公主雕刻佛像剩下来的一颗。”
四爷含着笑意看她:“姑娘认识爷?”
她嘴角微微一笑,蕴了几分不屑,道:“四爷活阎王的名声,有谁不知道呢?”
四爷对她的不敬不以为意,只是饶有兴味:“原来爷的名声这样大。”见她头发上已经有了湿气,手中钵里搜罗了不少连翘花的花瓣,想是一早就在这里了。温和道:“春寒料峭,夜晚更冷,姑娘早些回去休息。”
她不卑不亢道:“谢四爷关怀。”
四爷瞧着她手中的钵,含笑道:“如何收了这样多的花瓣?”
她面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旋即淡淡道:“额吉身体不舒坦,要拿连翘花入药,所以来收了些。左不过落花白白入泥也是可惜。”
四爷微笑:“好一个惜花姑娘。难得难得。”
“我叫奥敦格日乐。”她简略道,说罢略略欠身,“夜色浓重,先告辞。”说罢也不等应允,端着钵自顾自便走。
年羹尧骇然惊道:“她怎么这样无礼?也不知道哪一家的,难怪人都说女子不能孤僻桀骜。”
四爷摆手示意他噤声。看向被姑娘丢下来的人。
“嗷嘎给四爷请安。”男子弯腰,右手放在胸前,恭敬地行一个蒙古儿郎的礼节。
四爷仔细一看他的眉眼,乐了。
“嗷嘎?”
“正是臣。”
“喝醉了吗?”
“回四爷,臣五六分醉。”其其格和嗷嘎长得很相似,只是他是男子五官硬朗,且年纪大了、面堂黝黑,但看着,还是俊俏的蒙古勇士。他看着四爷醉意朦胧的眼睛,一身大红色织金团龙刺绣吉服,头戴金珠红宝石吉服冠尊贵不凡,白皙俊脸有淡淡醉酒红晕,目光朦朦胧胧的,明明看着风流多情得很,还醉成这样了,却目清神正、正经得很。
嗷嘎第一次见到四爷,就明白了,妹妹为什么那般深爱四爷。思及刚刚四爷面对奥敦格日乐正经的调笑,无奈道:“四爷,奥敦格日乐,乃是喀喇沁部郡王的小女儿,这次跟来木兰,是想要皇上给赐婚。”
喀喇沁部,蒙古土默特—永谢布部的一支。在大清历次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被称为北京的“看守者”。这个女儿,要皇父给赐婚,是要做什么?北京的争斗,蔓延到承德了?
突然隆科多道:“四爷,地上有一个东西,那姑娘掉的。”地上有一物闪亮,是一枚精巧的珊瑚珠串,隆科多弯腰拾起,看着不远处缓缓而行的奥敦格日乐。四爷看向嗷嘎取笑道:“不是你送你人家姑娘,人家姑娘扔了吧?”
嗷嘎:“不是我送的。我和她,还没有到送礼物的关系。”声音里微微的苦涩,盯着那串价值不菲的珠串:“也是我送不起的贵重礼物。”
“你说什么?”年羹饶稀奇,他也不知道怎么的,瞧着嗷嘎颇有敌意,冷笑道:“嗷嘎,虽然你的部落来到大清颇为落魄,但这几年缓过来来吧?你已经是工部尚书。”
“我没有财物。”嗷嘎摇摇头。好似在说一个事实,没有卑微,也没有向往。
隆科多惊奇他如此性情,摸着留起来的胡须,嘿嘿直乐:“四爷,这么美的姑娘掉的东西,我们要送还给她。我去找她回来。”
四爷瞅着嗷嘎挑唇一笑:“隆科多舅舅去吧。嗷嘎,刚那姑娘确实长得极其美丽,不光眼睛特别,人也美,再加上身份,估计很多部落王公都去求娶。”
隆科多应声跑走了,那身影快的充分显示姑娘的美貌。
嗷嘎望着四爷取笑的俊脸,越发无奈:“是的。四爷,喀喇沁郡王要皇上赐婚,是因为这个女儿骄傲,希望她得到最好的幸福。”
“你是要四爷帮你抱得美人归?”年羹饶眼里的敌意都不掩饰了。
嗷嘎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喜欢她。但我养不起她。我刚刚已经表达了心意。”
“我也知道了你的心意。”奥敦格日乐的声音传来。瞥了众人一眼,接过来隆科多手里的珠串:“是我的。”
年羹饶对这样的女子没有一点好感:“女子的贴身之物,不能随便掉了,不知道?”
奥敦格日乐看了手中的珠串一眼,静静看四爷道:“四爷知道了,刚刚,嗷嘎在拒绝我。”见四爷颔首,她漠然道:“这些东西我有的是,丢了有什么要紧。”说罢手一扬,“咚”一声随手丢进了身后的湖泊里,发出“砰”的一声,平静的湖面上水花一朵朵四溅开来。
她看着那涟漪:“我也不需要谁养。”说罢转身而去。
隆科多气得跺脚,却又摸着胡子两眼发光,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够辣!”又冲嗷嘎吐糟,“你没听见?她的话?怪不得这个岁数还没有老婆。”
四爷淡然一笑:“你气什么?嗷嘎不想要老婆,是他的事情。犯不着我们动气。”
年羹尧却是犹未消气,向四爷道:“看她的打扮,信佛虔诚。性情却是南辕北辙。将来一定是一个泼辣婆娘。”
四爷沉默片刻,看向表情呆滞,只管盯着姑娘背影看的嗷嘎,眼睛一眯,道:“瞧她的穿戴就知道她备受宠爱,有这个脾气不奇怪。”
年羹尧微微沉静,良久之后带了一抹隐晦的轻蔑:“女子这么大脾气,难嫁。”
隆科多不服气,急赤白眼的:“你说什么那?人家姑娘怎么难嫁?我要是年轻十岁,我也去和皇上求娶。”
年羹尧:“你年轻二十岁,也是娶了福晋的,也没有机会。”
“我!”隆科多气急败坏地瞪向嗷嘎:“你还不去追?不要你养,你还不要?”
嗷嘎好似才回神,愣愣的。四爷猛地一脚踹出去:“快跑!”他条件反射地冲了出去,几个呼吸就追上了姑娘,一把抱在怀里,紧紧地不松手,低头就亲了一口。
姑娘倒也没害羞,愣了片刻,狠狠地咬了他面颊一口,狠狠地回亲回去。
四爷哈哈哈哈大笑。
隆科多吆喝着:“儿郎们,篝火燃起来,跳起来。”
“嗷!”
四周的侍卫们、部落勇士们、侍女们一起欢呼跳跃,篝火燃起来,歌声嘹亮直达天际。
四爷也开心了,酒意醒了几分,跟着跳啊蹦啊的,亮开了嗓门就是吼。
篝火熊熊燃烧,烤全羊的香气随着夜风弥漫开来,一坛毯美酒打开,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年轻热情的男女们,尽情地挥洒青春和汗水。
四爷又喝醉了,被一杯杯敬酒灌的,醉的真走不动了。
腿软地蹲在地上,隆科多上前一步蹲下来背着他,嘿嘿直乐:“四爷,醉成这样,去哪里?”
“没醉。”
醉了都说自己没醉。
“去十三爷的帐篷吗?”
“汗阿玛。”
醉成这样还记得要帮嗷嘎与姑娘说情,隆科多觉得,这果然是四爷。
年羹尧却是更心气儿不顺了,四爷这样帮助嗷嘎,是不是因为嗷嘎的妹妹在府里?
回到康熙的明黄帐篷,宴会已经快要停了,篝火停了大半儿,太监侍卫们在打扫桌椅撤酒席,只有十来个人在座,也不喝酒了,小声地说话儿。
如此言笑晏晏,皇上慈爱,臣子们一团和气。仿佛皇子们之间也是一直和睦,并无半分嫌隙。
太子和康亲王坐在康熙下首,四爷从隆科多背上下来,人在长椅上一歪就要睡着。六贝勒胤祚本来挨着他坐,忙给亲哥再找一条长椅,给他伸开大长腿,梁九功拿一个毯子仔细地给盖上,四爷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眯眼就睡。
兄弟们依次坐着,都看着他,目瞪口呆。康熙脸上有五六分的酒意,瞧着自家的老四笑道:“这次我们君臣都不要拘束,放开了玩乐。不要搭理这惫懒小子。哪次他来木兰,动了弓箭?不指望他。”
四爷在北京折腾的审案子,声势隆重,又习惯偷懒的,大臣们王公们看着他莫不哈哈哈笑,唯有直郡王蓄起来胡须的下颌微微一扬,转眼看向了别处。
康熙又向未来八额驸的父亲扎什郡王道:“如今巴鲁喇斯部落定居附近了,你作为喀喇沁的族长,可要拿出来态度,睦邻友好。”
扎什汗王神色黯然了几分,口中依旧恭敬道:“小王一定遵命。”
康熙环顾下首,忽而微蹙着眉问道:“太子,怎么一个人喝酒?”
直郡王胤禔面孔一抬,一声冷笑:“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屑于我们喝酒。”
康亲王与太子殿下坐得近,发现太子直勾勾地看着直郡王,却不说话,便道:“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喝醉了,臣扶着他回去。”
直郡王一举酒杯,大笑道:“太子殿下喝醉了?”说罢往案几上一撂扇子,道:“到底是康亲王叔性子最好,不仅与太子殿下相处相安无事,还能扶着太子殿下回去。本来大哥还想扶着你回去。”
四爷模糊快要睡着了,听到这么一句,心中一惊,大哥说话这样大剌剌的,不自称“臣兄”,反而以“大哥”自称,可见是何等大胆了。而直郡王的话似有深意,一语话毕,康亲王尴尬地咳嗽,和太子保持距离,太子亦是暗暗咬了咬牙。
康熙这些天见惯了你争我斗的口角之事,当下也不理会,只温言向康亲王道:“你也喝醉了,待会儿离开要侍卫们扶着你。”说着目光温和转到老四身上,“你们都得好好学着老四。老四喝醉,醉成这样。”
众人都哈哈哈哈笑,算是打破了刚刚的尴尬。
康熙嫌弃道:“老四,你不去休息,来朕这里做什么?”
四爷喉咙里咕噜一声,模糊不清。
“这么大的人了,喝醉了还只会来找‘汗阿玛’!”康熙埋汰地看他一眼,看向坐在帐篷门口边的隆科多和年羹尧,“隆科多,去给这小子找来醒酒汤,免得明儿起来喊头疼。”
“哎。”
隆科多笑逐颜开地行礼,脚步轻快地走了。
年羹尧眼睛一眯,不动声色地打量帐篷里的暗潮涌动。
康熙和众人继续说话儿,不一会儿,小太监来报:“皇上,嗷嘎求见。”
“要他进来。”
嗷嘎进来,给康熙行大礼。康熙笑道:“朕以为你已经醉倒下了。过来坐着喝酒。”
嗷嘎不起来,双手放在地毯上,身体伏地,脑袋放在双手上,大声道:“皇上,臣来。求皇上。臣心慕扎什郡王的女儿奥敦格日乐,臣来和皇上求娶。”
康熙听了一愣。
看向扎什郡王。
扎什郡王已经勃然变色,惊的站了起来,怒气勃发地瞪着嗷嘎,厉声道:“我的女儿,不嫁给你!”一转头,弯腰给康熙行礼:“皇上,小王带着女儿奥敦格日乐前来,乃是为了请求皇上赐婚。小王的女儿是草原上最美的珍珠,小王想将她嫁给最美的幸福。皇上,这个嗷嘎,家里连一座房子也没有,和普通牧民住着帐篷,怎么能娶我的女儿!”
扎什郡王很生气,声音很大,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康熙点点头表示明白,看向还在行大礼的嗷嘎,问道:“嗷嘎,你的财物那?都哪里去了?朕记得,你的赏赐不低啊?”生气了。“堂堂工部尚书,居然一座房子也没有,给朕丢人!”
“就是。给皇上丢人!”扎什郡王紧跟着,怒气冲冲的。“不要求你要宫殿了,不嫌弃你的部落小了,你都养不起我女儿。”
康熙:“……”护短的心思上来,朝嗷嘎问道:“说说,你财物都哪里去了?”
嗷嘎恭敬道:“皇上,臣的财物,留给部民们生活取用。臣来到大清,见到大清的美好生活,想要部落的孩子们都读书学习,聘请好的老师,购买好的笔墨纸砚。学习匠艺、种植、商业……皇上,臣没有财物,没有宫殿,没有房子。”
扎什郡王一愣,随即更气了,指着嗷嘎和康熙道:“皇上,自从朝廷在边境上办学,盛京也办学,我们都大力支持。书本不够,四个孩子三个孩子用一个,笔墨纸砚更是节省着用。可是,过日子不是这样节俭的。他不分尊卑贵贱,要仆人的孩子也去进学,反了他!”
嗷嘎:“皇上,郡王,那都是部落子民。”
“我呸!”扎什郡王看着他,就好像看一个造反大罪犯。“反正你养不起我女儿!你是想着我女儿的嫁妆!”
“我没有。我不会动用妻子的嫁妆!”嗷嘎大喊,显然也是着急了。’
“你就是!”
“不是!”
“你就是!”
“不是!”
“哎~~哎~~都别吵。”康熙摆摆手。等他们都安静下来。问嗷嘎:“你自己知道情况,为什么要求娶?”
“皇上,臣喜欢她。臣养不起她。臣和她说,祝福她。她说,她不需要谁养。皇上,臣想娶她。”
康熙哈哈哈哈大笑:“好一个泼辣的姑娘。”摸着胡子看向嗷嘎:“那你知道,这样的姑娘,更难养?不要你的房子宫殿,不要你的金银珠宝,你知道她要什么?”
“她要臣的喜欢。臣都给她。”
“好!”康熙击掌大笑。看向面红脖子粗的扎什郡王。扎什郡王反应过来,怒声大喊:“皇上,那什么狗屁喜欢。小王的女儿不缺人喜欢!皇上,男人都是善变,他的喜欢值得几个钱?皇上,女人也是善变,小王的女儿也不可能永远喜欢他,嫁人不是看喜欢!”
“扎什郡王啊,你说得都对。但是嗷嘎鼓起勇气来求娶了,姑娘也同意了,朕不能直接拒绝,这样,……”康熙看向门口的小太监。小太监行礼道:“皇上,扎什郡王的女儿奥敦格日乐,请见。”
“哦,~要她进来。”
随着小太监掀起来帐篷帘子,一个体态襛纤得衷、修短合度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眼中,她步步生姿,摇曳生香,蜜蜡珠串微晃,披风长带轻舞,最后缓缓定格成一个福身请安的姿态,动作彷若天鹤将飞而未翔,欲落而迟疑。
只是一眼,却已经让人觉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心向往之;但又是那么仙姿灵秀、孤高清冷,使人自惭形秽。
“好一双眼睛。”康熙笑道,发觉好几个儿子都看得出神,太子手里的酒杯都洒了也没发觉,更是哈哈哈哈笑。“奥敦格日乐,起来。赐座。”
“谢皇上赐座,嗷嘎跪着,我不敢坐。”说着话,走到嗷嘎身边,大礼参拜,和嗷嘎一样,身体贴着地毯。
“胡闹!”扎什郡王一声爆喝,伸手指着最心爱的女儿,一眼看到嗷嘎,冲过去就要抢康熙身边侍卫的大刀。
那侍卫一把护住大刀,怒瞪他。康熙脸一沉,怒声道:“扎什郡王,儿女们的婚事,本是父母做主。但朕也有权利做主。朕的工部尚书,有权利迎娶,坐着!”
扎什郡王一屁股坐下来,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红着眼珠子看向女儿。
康熙问:“奥敦格日乐,嗷嘎说,你要他的喜欢,不要宫殿,不要珠宝,是真?”
“真。还要他的尊重。”
“你的父亲担心,有一天,他的喜欢不再,你的喜欢也变了。”
“皇上,那个时候,我们也是过日子。我知道过日子,柴米油盐。”声音里有女儿家的娇软,也有低沉坚定。
康熙惊讶了。扎什郡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跪拜的身影。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嗷嘎的身上:好幸运的小子。就连刚看不起的年羹尧,脸上都有了变化。
康熙环视一圈,瞟一眼好似睡着的老四,接过来梁九功手里的汤碗,用一口奶汤,问她:“你不后悔?”
“不后悔。若父亲担心嫁妆,我可以不要嫁妆。”
“哦~~”康熙看向扎什郡王,扎什郡王真急了:“皇上,女儿家出嫁怎么能没有嫁妆?她是我们喀喇沁的明珠,怎么能没有嫁妆?”
康熙也觉得,这不对。
冷不防太子道:“汗阿玛,这桩婚事,儿子看,也是不合适。”目光盯着那跪拜的女子厚重衣袍下玲珑身段,透着势在必得的气势。“汗阿玛,扎什郡王已经给女儿准备了厚重的嫁妆,准备嫁的好人家,这是作为父亲的一片心。”
康熙眼睛一眯,四爷伸手在腰上荷包里摸出来一颗麦芽糖,冲太子激射出去,快如流星。太子瞬间怎么努力张嘴也说不出来话了,动也不能动。
别人都怎么注意。直郡王瞅着太子前胸掉下来的那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差点没笑出猪叫!捂着嘴抖着肩膀呵呵呵。其他的兄弟们都是脸上青红白的,跟着尴尬。
——姑娘太美了,见了都难免动心思啊。理解太子。但也鄙视太子的行为。当然,庆幸自己不是太子没敢出声。
康熙对他们的闹腾装没看见,冷声道:“做父亲的心意,朕明白。做女儿的心意,做父亲的人,也要顾着。”
!!!
太子瞅着掉在腿上的彩色糖果,望着老四的方向恨得要吃了他!扎什郡王奇怪地看来看去,却也不敢说话了。康亲王等人都低头用着奶汤,好似那奶汤是天上仙酿,专注忒是专注。
恰好此时,嗷嘎出声:“皇上,臣有话说。皇上,喀喇沁的明珠出嫁必然有很多很多很多嫁妆。若可以,请将嫁妆给喀喇沁办学。”
倒是心意相通了。康熙用着奶汤,眉眼见笑。
“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了。但我们做长辈的,不能这样做。聘礼、嫁妆,都不能少。按规矩来。朕给赐婚,朕给你聘礼,好生操办!朕今天晚上很高兴,遇到一对有情人。哈哈哈哈!”
老年人爱做媒的爱好,康熙也有了。瞧着面前一对年轻人喜极而泣地磕头道谢,笑得眼睛眯眯成一条缝。
这件事,是此次木兰之行的一个插曲。康熙赐婚,扎什郡王再不乐意,也要捏鼻子认了。但这件事影响随即出来。
奥敦格日乐长得太美了,尤其那双独特的眼睛,对于这些有权利的男人来说,刺激的他们征服欲都上来了。奥敦格日乐的追求者和嗷嘎打架,逼着嗷嘎来四爷这里避难。
更引得太子、直郡王、诚郡王、八贝勒等人,都动了心思——迎娶一位蒙古部落贵女做侧福晋,增加势力,还和兵权有了联系。尤其承德盛京周围部落的。
尤其太子!再次错失美人,万分不甘地和康熙大吵一架,对劝架的蒙古王公抡鞭子就要抽,四爷上前拦住,和他大打一架,打的兄弟两个都是伤痕累累,躺着好几天不能动。
康熙没要人拉架,也没生气,还和皇太后说:“打得好。”
这次出巡,皇贵妃等人都不爱动弹,只有皇太后领着几个年轻妃嫔跟着。皇太后听了康熙的气话,叹气:“这两个孩子呀,一天不看着,就能闹起来。”
那是。康熙决定了,自己一定要好生保养自己,多看着他们几天,看着他们眼馋皇位,却又只能等待!看这两个混账还打不打!
挨着康熙的明黄帐篷不远的皇子帐篷中的一个,四爷趴在皮褥子上,只穿了一条亵裤,太医叶桂给他揉按身体,上药酒,四爷疼的哼哼。胤祥一看心疼他四哥,一瞪眼:“小桂子你轻点儿。”
“轻点儿,药力上不去。”叶桂动作不停,四爷还是疼的哼哼。
胤祥瞅着四哥胳膊腿上的青紫伤痕,气得双手握紧了拳头,眼眸里一片暗沉。
四爷跟脑袋后长眼睛似的,嘶声道:“四哥又没有吃亏,太子殿下估计现在也在哼哼那。你气的什么。”
“是他挑事!”胤祥虎目瞪圆,想起来太子试图拦截奥敦格日乐的行为,大为鄙视。“堂堂一个皇太子,居然要抢臣子喜欢的姑娘!”
叶桂恼道:“两位爷,这样的话不要在臣的面前说。”
四爷:“汗阿玛还没答应的时候,女孩没嫁人,怎么不能抢?你气得什么?”
“我就气!”胤祥吼着。“汗阿玛看出来这几个部落之间有矛盾了,刚说了要他们和睦相处那。出来这婚事,多好!他不知道!”顿了顿,一垂眼:“四哥你怎么瘦了?光胖脸上了。”
叶桂:“求求两位爷!十三爷,四爷脸上也瘦下来了。 ”
四爷刚要说话,叶桂用药酒在后背一拍,那疼的他!“嗷”的一嗓子。
“一定是被这些事情闹得 。”胤祥狠狠不平。四爷缓过来那口气,叹息道:“四哥脸上没有肉了,美貌要遮掩不住了。”
咳咳咳!
叶桂:“四爷,您能别这么自恋吗?”
胤祥却是顾不得自己的伤心愤怒了,上前安慰道:“四哥别怕。那些热情的小姑娘来折腾你,弟弟帮你。”再次瞪眼叶桂:“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以前木兰打猎,那些小姑娘们围着四哥打架的激烈吗?”
叶桂给他一个大白眼:“十三爷,您真信了四爷的话?四爷脸上哪里瘦了?还是能欺骗小姑娘的十八儿郎。只是啊,到底是奔三了。哪还有小姑娘追着他打架?”
四爷胸口中了一箭,咻咻咻的,血淋淋的。人也焉巴下来。
胤祥:“……”凑上前仔细看看四哥的面堂,果然,还是少年郎的模样。简直不知道怎么说他四哥。
“岁月绕过谁那?”四哥乜他一眼。奔三男人的不惑要来了。四爷也矫情一下。安心在帐篷里养伤,大哥、三哥、六弟……都来看望他,尽可能地陪伴他,就,都挺闲的。
——这件事的影响之二,就是太子趴下了。太子一趴下天天在帐篷里养伤,老大、老三、老八……再多的布置实施不起来。
初春的天气里,远离了被一重重高墙围着的四九城,四爷却又高兴起来。不说别的,只那无边无际的塞外草原、辽远深邃的瓦蓝天空就已经让人精神开始振作。
没几日,陆陆续续有远道而来的蒙古王公们,来觐见康熙,青海、西藏周围的,都来了。康熙正要组织大规模狩猎,北京的消息来了。
恭亲王常宁在西山打猎,从马上摔下来,不治身亡。
顾不得伤心,不顾诸大臣劝阻,康熙用最快的速度回京。
他年纪大了,不能再奔袭了,命全体随扈皇子星夜兼程,先赴京师。
命诸皇子经理其丧,并谕诸皇子每日齐集丧次,至发引后乃止。又给银一万两,命内务府郎中皂保监修坟莹立碑。恭亲王突然去世,康熙都没有见到最后一面,悲痛难以克制,日夜赶路。
更大的不幸接踵而来。
当月二十六日傍晚,裕亲王福全的病情突然恶化。康熙在宫里得闻皇兄病笃,连夜出宫,见到福全最后一面,福全却已经不能说话了。
裕亲王福全于二十六日当晚病逝。二十八日早晨,噩耗传至全天下。
大清国一下失去两位亲王,丧事办完了,康熙病倒了。
民间叔叔、伯父,服丧九个月。虽然公主是君,但康熙还是要七公主和八公主的婚期推迟。
丧事期间,皇太后都临王第举哀。对皇太后来说,福全和常宁虽非亲生,但作为母子,相处几达五十年,彼此也有一定感情。康熙摘除冠缨,哭至枢前,奠毕,仍恸不已。从木兰回来后,不入日常所居的乾清宫,而是来到景仁宫暂居。
当日,大臣们齐集景仁宫门前,奏请康熙仍回乾清宫休息,以便继续去塞外避暑。康熙没有同意,传谕说:“朕但想皇太后过哀,朕心不安耳。侯王殡后,朕再起程。至于居便殿者,非自朕始,乃太~祖、太宗之旧典也。尔等不必恳奏。接着他又以“裕亲王乃朕兄长,裕亲王之丧,皇子等理应穿孝,”令宗人府议奏。
宗人府认为只应让与裕亲王“同旗之皇子”穿孝,康熙则不以为然:“裕亲王,朕之亲兄,岂可止令同旗皇子穿孝。”随命皇长子胤禔,皇三子胤祉、皇四子胤禛、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俱穿孝”。除皇太子以外全体年长皇子为死者服孝,仅次于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后去世后的服孝规格。
民间老百姓、江南江北的读书人,都说,福全和常宁两个亲王,和康熙是一对皇家兄弟楷模,就是普通老百姓家里,兄弟们一辈子这么和睦的,也不多见。
福全身材魁梧,文武双全,却是一生淡薄,处事谨慎,待人和蔼亲近。他的王府在紫禁城以南。府中东北隅有花园,名“目耕园”。“身耕劳百骸,目耕劳两瞳”“目耕”二字,以农夫耕田比喻勤读不辍。福全为花园择此雅号,体现出其志趣所在。
且他常在目耕园中款待文人、“礼接士大夫”,与学者名流切磋聚首,品酩畅谈。可以肯定,福全也曾多次在府邸接驾,恭迎康熙和皇家侄子们光临。
常宁脾气混不吝,打仗不含糊。也是生性恬静,较少权欲之念。
尤其康熙三十八年以来,战争没有了,该闹的也闹完了,兄弟们都老了,处的都挺好。
已经是酷暑天气,康熙在病中,移居到畅春园。念叨着,当年他写给二哥的诗词“花萼楼前别,已经春夏余。平明挂锦缆,日暮傍樵渔。……留心民事重,隔己信音疏。”也没有去避暑的心思。
又捧着老四给画的,御容与兄、弟并坐桐阴,示同老意也图,看个不停。“丹桂秋香飘碧虚,青桐迎露叶扶疏,愿将花萼楼前老,帝子王孙永结庐。”
皇贵妃领着妃嫔们照顾伤心的皇太后,皇太子领着兄弟们照顾皇上。
康熙歪在榻上,对儿子们说:“当时,常宁还笑话朕,朕46岁,福全47岁,都已向老年迈进。他说他还年轻着。他哪里年轻那?”眼泪又出来。
皇太子拿出来说了上千遍的话,劝着:“汗阿玛,伯父和叔王在天有灵,一定希望您好好的。”
康熙只摇头,目光看着画儿,沉浸在伤心里,无法自拔。
四爷知道老父亲的心结,当年先皇临终前曾将他的长子召来,问他是否愿意执政?长子谦逊,自感年幼,不愿接受……于是先皇又把次子叫来,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次子较有胆气,爽快地回答:他愿意遵照父命,承担社稷重任。这一回答博得了先皇的欢心,遂即将皇位传给了他。
老父亲一辈子,不管怎么猜忌伯父和叔父,也是兄弟和睦,兄友弟恭。甚至称得上感情深厚。他自幼失去父母,唯有太皇太后和两个兄弟是血脉亲人,一下失去两个,如何不伤心?再一琢磨琢磨自己儿子们的争斗,这般痛苦难免的。
兄弟们围着康熙,各自拿出来本事,劝说、讨好老父亲,清溪书屋里,倒也是难得的热闹着。
四爷歪在一边的罗汉床上打瞌睡,皇太后命小宫女送来一份荷叶羹,兄弟们道谢,伺候着康熙用了半碗,自己也用了。
这两场丧事,康熙最伤心,皇子们都瘦了一圈。其中四爷最累。因为恭亲王去世是意外,陵墓还没修好,他领着工部在皇陵和王府之间来回跑,人瘦的,脸上真没有肉了。
用了汤,兄弟们忙着照顾康熙洗漱,他实在动弹不起来,翻个身浑身上下的骨头就“噼里啪啦”地响,困意上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胤祥上前,给他调整枕头,盖上毯子,瞅着他脸上的棱角分明,真心疼他四哥了。
康熙被其他儿子们伺候着,瞧着这兄弟两个的感情,好似看到当年自己和二哥,眼睛湿润,感叹道:“老四瘦下来了,怎么瞅着还是十七八岁那?长不大。”
胤祥细瞅瞅四哥,也觉得四哥这脸有点奇怪,因为弘晖生的晚,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都有议亲的了,导致人都以为他还年轻着,其实,四哥真奔三了啊。
老大胤禔直接:“一定是懒的。”
老三胤祉吐糟:“汗阿玛,四弟这一定是心宽导致的。心宽不光体胖,还最养人。”
“那是,四弟有什么事情,都发作出来,从来不忍着。都是别人忍着他。”太子阴阳怪气的。
胤禵一挑眉:“太子二哥,谁忍着四哥了?弟弟怎么不知道?弟弟只知道,四哥天天忍着,这年轻,保不住就是忍出来的。”和他四哥四五分相似的面容立体分明,更因为进了军队锻炼,身上气势越发明显。
太子斜他一眼,冷笑一声。胤禩快速接口:“汗阿玛,承德来消息,嗷嘎的婚期定在十月,西藏喇嘛送他一颗双线九眼天珠,祝福他那。”
康熙刚因儿子们的口角正对着画像发呆,闻言,眼里有了情绪波动。
“现在已经是七月了,”康熙略一沉吟,消瘦蜡黄的脸上有一抹喜气:“要礼部给送去贺礼。朕再单独出一份 。梁九功。”
“皇上,奴才来了 。”梁九功进来行礼。
“去给嗷嘎和奥敦格日乐送去贺礼。朕祝福他们小两口,日子越来越好。”
“嗻!”
梁九功退下去了。
太子的脸色更冷了,讥讽道:“汗阿玛,四弟这个做妹夫的,也要准备贺礼了。”
胤禔冷哼一声:“四弟的福气,别人羡慕不来。你毓庆宫那么多侍妾格格,若有娘家出息的,也是你的福气。”
太子一噎。胤祉打圆场:“太子二哥、大哥,做兄弟们酸几句正常的,弟弟也犯酸那。老天爷就爱懒人。”瞅着四弟安睡的俊脸蛋儿,笑吟吟的斯文。
胤祚摇着檀木扇子,微微一笑:“三哥这话对。弟弟也犯酸那。偏四哥这懒的,有再好的关系也拉不起。”
兄弟们齐齐一乐:那可真是。多好的讨好老父亲的机会,四哥/四弟就能睡着了。
康熙却是觉得他们更碍眼,瞅着老六嫌弃道:“你四哥是皇子,拉什么?”康熙一贯看不上儿子们拉拢人的姿态,尤其老八。斜一眼老八:“你府上还是没有一个子嗣?”
胤禩:“……”一块石头搬起来砸自己脚上,胤禩僵硬着脸:“太医说,不用着急。身体都调理好了。”我干嘛要提嗷嘎!我干嘛不和混账四哥一样直接躺着睡着!
“你都多大的人了?罢了罢了。”康熙气得不想说他。“你四哥给你折腾的,你如今名声在外,又是等了这么多年了,就等先生一个嫡出吧。”
门口小太监李德全进来行礼:“皇上,弘晖阿哥带着弟弟妹妹来找皇上午休。”
康熙瞬间笑了出来,抬头看看墙上自鸣钟的时间:“原来是中午下学了。要他们都进来。快,打开窗户,散散药味儿。”环视一圈儿子们:“除了老四,都滚!”
!!
儿子们只能滚着。
皇太子领着兄弟们行礼,瞥着老四的目光各有不同。
出来大门见到弘晖、弘时、和奶嬷嬷怀里的四个侄女儿,丫鬟婆子太监的很大一群人,心情更是各有不同:弘晖小子机灵胆大,就敢带着弟弟妹妹们来看康熙。
弘晖领着弟弟妹妹们:“给太子二伯、大伯、三伯、六叔……请安。”叔叔伯伯们瞧着他们行礼的天真模样,心情各有不同。拿出来伯伯叔叔的架子受了礼,各自离开。胤祚、胤祐、胤禩、胤禟……胤禵一贯宠着他们,抱抱亲亲好不黏糊。
胤祚捏捏儿子弘时的胖脸颊,与有荣焉的骄傲:“午休用饭,照顾好妹妹们。”
“哎。阿玛放心。”
弘时响亮地答应着。
父子情深的模样儿,引得十一阿哥眼馋,小眼神瞄着九弟胤禟。
胤禟被看得心里发毛:五哥不在,生娃的责任就是我身上了?!
兄弟们各自说话不提。屋里头,康熙见到了孙子孙女们灿烂的小脸蛋儿,奶声奶气地喊着“玛法”撅屁股行礼,心情也是好了不少。
几个孙女儿围着他们的阿玛各自说话,和睡着的阿玛亲亲贴贴脸。康熙抱着弘时,问弘晖:“怎么来畅春园午休了?”
弘晖心疼地看着玛法瘦下去的脸:“想玛法。玛法,弘晖陪玛法吃饭,胖起来哦。”
“好~~”康熙面对胖孙子忽闪的乌黑大眼睛,想起来老四小时候乖的时候,也是这样可人疼,一颗心软乎乎的,满是为人祖父的慈爱。
康熙四十五年,因为两位亲王的去世,康熙病重,计划都被打乱。
西藏喇嘛仓央嘉错被押送北京,暂居五世da赖曾经住过的西黄寺。
拉藏汗所立意希嘉错,在青海、西藏僧俗人中,果然如同预料一般,引起了普遍不满。他们纷纷指责拉藏汗所立的da赖喇嘛为“假da赖喇嘛”,青海、西藏内部纷争越发激励。
诚郡王胤祉领着陈梦雷等人编书,身边汇聚的文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更加勤奋,编书进展非常迅速。内容方博,经史,天文地理,乃至山川草木、百工制造,海西秘法,无所不包,保守估计约一亿字,康熙得知很是高兴。
马齐升为武英殿大学士。李光地升为文华殿大学士。官居一品,位列三台。赫赫公堂,潭潭相府。虎符玉节,门庭甲仗生寒;象板银筝,磈礧排场热闹。终朝谒见,无非公子王孙;逐岁追游,尽是侯门戚里。
马齐升职在预料中,李光地?就凭李光地的名声,不少人都惊讶不已。
陈梦雷在家里醉酒,胤祉听说后连夜赶去安慰他,承诺道:“你等着,爷一定给你讨回来公道。”“三爷,您!”陈梦雷感动地抱着胤祉哭:“三爷,臣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胤禟和胤俄找到四哥,瞅着四哥抱着胖娃娃举高高一身奶味儿的欢乐,相对一眼,可算明白了四哥当初的话:汗阿玛用人取才,自有道理。
新生的小侄子侄女们和猫儿们玩耍,嗖嗖嗖爬来爬去的。新下了一窝猫仔的两只胖猫领着奶猫“喵喵”,胤禟和胤俄一人抢一步,各自抱着一只奶猫,异口同声:“四哥,我要一只。”
对视一眼,一起冷哼:“我先说的!”
四爷亲亲胖闺女,完全一副有女万事足特好说话的模样,眉眼弯弯的:“你们一人一只。”
“谢谢四哥!”
哥俩抱着猫儿,小小的一团毛茸茸的,和小孩子一样惹人疼,却又不一样。也真有点心满意足的感觉了。和养猫的小厮询问注意事项,时不时地看一眼和孩子们玩耍拼图的四哥,心里都是感叹:就我们这脑袋,还是乖乖地听四哥的话干活儿吧。
康熙一贯是喜欢玩平衡的。
即使他在病中。
太子对此很是高兴,和前来书房找他的太子妃说:“虽然三弟和我们亲近,但是,该有的规矩分寸要有。”
太子妃思及三福晋最近脸上的喜气儿少了不少,点点头,但她并不认为这是好事,担忧道:“爷,三弟一定心情不大好。您要趁机和三弟多亲近吗?要不要邀请三弟来家里坐坐?”太子冷笑一声:“爷等着他来投诚。”
“……”太子妃面对太子的孤傲,唯有沉默。良久,随意找话题,笑道:“钦天监说,今年一定很热,我要宫里多准备一些杆子,好打知了。”宫里花木多知了多,太子又怕吵,听了这话,点点头,觉得太子妃越来越体贴了。
出来书桌,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言道:“太子妃,你放心。孤有分寸。家里和外头的,孤都明白。你是太子妃,这永远不变。”
太子妃摇头,这是他们夫妻两个,过了这么久,第一次谈及这件事。她面带端庄的微笑,眼里有理解和认同。可是,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指有不适的感觉,叫人心底腻起一层油白的腻烦,她心里一叹,眼睛一眨,又是完美的太子妃,迎着太子期待的目光,粲然一笑。
胤祉没有去找太子。
太子等了三天,气得摔了一个宋朝大花瓶。
胤禩在一天傍晚找到四哥,四爷正和十三弟、十四弟凑在书桌上,商议兵营小改革的事情,他听了一会儿,提出来一点建议,获得两个弟弟的星星眼,很是兴奋地说着李光地、陈梦雷、太子、三哥……各人反应,问:“四哥、十三弟、十四弟,你们给李光地送去贺礼了吗?”
“都送去了。”兄弟三哥齐声说道。
胤禩小小的惊讶:“常规?”
四爷:“你四嫂给安排的,常规。”
胤祥胤禵:“不是常规是什么?”对视一眼,好吧,八哥拉拢人的毛病又犯了。
胤禩搓搓手,尴尬道:“那是汗阿玛的重臣,我哪里敢?我派人送去的礼物特别一点,但也不出格儿。”
“嘁!”胤祥胤禵一起抬下巴。
胤禩一瞪眼,举着手里的图纸就打。胤禵跳开来笑道:“八哥,你变化不少啊,都会打人了。”胤祥哈哈哈哈笑:“八哥,恭喜啊。”胤禩“腾”地红了脸,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呆呆地站在原地,两眼瞪着四哥。
四爷颇为欣慰的模样儿,嬉笑:“恭喜八弟。”
胤禩眨眨眼,眨去眼里的湿气,还是有点不适应的僵着脸,留下一句:“我先走了。”转身就离开了。四爷无声一笑,胤祥和胤禵面面相窥。
李光地等贺喜的人都走,和晚到的陈廷敬说话儿,眉眼间有喜气,也有担忧:“现在这个时候,难办啊。”陈廷敬苦笑:“现在你知道我的滋味儿了吧?难办也要办,你能舍得这身官服吗?”
那绝对不能啊。李光地自嘲一笑:“人啊。……我倒是真有点佩服四爷了,皇子之尊……如此自律。”
“是啊。越站在高处,越是知道四爷的难得。谁能抗拒得了‘人之常情’那?有了权利,有几个不放纵犯怂?”陈廷敬摸着白胡子摇摇头,思及太子,感慨万千。
转眼间到了秋天九月,有一天晚上,月亮太好,月光太温柔,清风明月,繁星挂满蔚蓝的夜空,这段时间颇为关注自我心理变化·八爷胤禩,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被八福晋嫌弃:“爷,你不睡我睡,要不你去书房。”气得头脑一热爬梯子过来找四哥喝酒。
四爷被他从被窝里拉出来,哥俩抱着两个酒坛子,很快喝醉了,他脑袋混沌了,晃一晃,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的憋闷,心酸难忍,从椅子上滑下来,拉着四哥的衣服问:
“你在木兰,和太子打架,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打的严重?”
四爷躺在躺椅上摇啊摇,闻言不搭理他,抱着酒坛子,空空空,空出来最后一滴。
八爷不放弃,执着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说?你知道我布置了多久吗?你,……”他说不下去了,眼泪花花地哭着。
四爷放下空酒坛子,醉醺醺地看他一眼,费力地扯回来衣袖:“哭什么?”
“就哭,你快说。”八爷太伤心了。“你老给我扯后腿,你要干嘛你!呜呜呜。”
四爷有一丢丢的心疼,却又因为他眼泪鼻涕的嫌弃。
“不是我故意打的严重,是汗阿玛故意不拉架。汗阿玛心里难受。”
“难受什么?”八爷醉的眼睛都直了,坐也坐不稳,干脆抱着四哥的胳膊。“难受什么?”
四爷也是醉的浑身发软,没有力气推开他,迷瞪眼模糊道:“汗阿玛眼睁睁地看着,要做决定了,已经可以预想到结果了,能不难受吗?”
“那,那,那又怎么样?!”八爷大着舌头嚷嚷。“我也难受!”手上胡乱地拍着胸膛,眼睛红红的。“四哥,我难受!”
四爷伸手拍拍他的脸,哄着道:“八弟乖。老父亲年纪大了,你忍忍。”
八爷那火气瞬间朝他发作,直勾勾地瞪着他:“四哥,你故意的!你故意的!”越说越气,眼泪越哭越多。“四哥,你明知道,你还看着弟弟瞎布置!四哥,你好狠的心!呜呜呜~~”八爷太伤心了,整个人跟泡在酸水里头似的,感觉自己就一颗小白菜没人爱。
“……你布置一回,才是知道。四哥光说,你能忍得住?”四爷伸手指头戳戳戳他的额头,跟他小时候一样,还嬉笑着。“八弟果然长大了不少。都反应过来了。”
八爷哭得一脸的泪水,顾不得擦一下,泪水模糊中瞧着四哥的俊脸,和混账四哥的新仇旧恨都涌上心头,扑上去就要厮打。
可他太醉了,一起身,又跌坐回去,这一次身体一歪,倒在地上睡着了。
四爷瞅着他的丑样子乐得哈哈哈笑,笑着笑着,酒意上来,抱着脑袋喊:“苏培盛!”
苏培盛小跑进来,一看,对外头一招手,大琴和大鼓进来,扶着八爷去里间洗漱。王之鼎端来一个托盘,里头两碗醒酒汤。
“爷,福晋派人送来的。”
“嗯。孩子们都睡的好吗?”
“都好着,小阿哥小格格们刚吃了一顿奶。”
四爷点点头,接过来醒酒汤一饮而尽,王之鼎端着托盘去里间。苏培盛心疼地看着爷,道:“爷,奴才扶着您去休息?”
“嗯……照顾好八弟。”
“爷您放心。”
四爷躺到床上,找一个舒服的姿势,一闭眼就睡了过去:小八居然想不到,胤祥和胤禵刚去兵营,还没站住脚,汗阿玛谨慎的性格,怎么会动手?还是一样的笨。
梦里都是一脸的笑儿。
胤禩一觉醒来,被侄子侄女们围着亲亲抱抱的,一时也是忘记所有的烦恼。
金秋里秋高气爽,康熙病好利索了,太子、胤禩等人,又开始争斗。康熙挂念北方事务,领着儿子们北巡,老大胤禔、老二胤礽、老四胤禛、老九胤禟、老十三胤祥。
老大和老二都走了,得嘞,啥也别争了。胤祉和胤祐、胤禩一起监国,一个书生一个贤王打擂台,中间胤祐铁板一块。除了私底下的阴谋算计,也搞不出来啥大水花,一时在京皇子们都莫名安静下来,闷头在家生娃养娃。
康熙转了一圈,到盛京祭祖,回来已经是康熙四十六年的开春二月。
大队人马不停,紧接着就是南巡。
老人家对于老四府上多了七个孩子很是高兴,特意开恩留老四在家里带孩子,皇太子胤礽、长子胤褆、六子胤祚、十一子胤禌、十三子胤祥、十五子胤禑、十六子胤禄随驾。
得嘞,老大和老二又一起走了,还能折腾什么?
四爷跟着三爷、七爷、八爷监国,康熙南巡,所有官员都是头皮发麻。皇子们也是紧张,叮嘱再叮嘱亲信大臣们,赶紧擦屁股,这段时间都乖乖的!
康熙从京师出发,开始第六次南巡。二十五日,在静海县杨柳青登舟。三月初一日,康熙舟泊德州第六屯,对贵州巡抚陈洗密折奏报土司情形,康熙琢磨着,不是造反,就是反抗朝廷的政策:修路办学,强调以不生事为主。
四爷奏报:继续朝云贵修官道,商业和办学维持现状。康熙准了。于是四爷派不少匠人去云贵,派老九胤禟跟着跑一趟。四爷:“一般官员们去,压不住。”“那凭什么是我去那穷沟沟!”胤禟哭着出京:“四哥好狠的心。”可是没有一个敢给他求情的。
康熙收到信件摇摇头:“谁叫你身上肉多那。”
康熙都不说话了,其他皇子们面对四哥更乖了:就他们这小身板,万一跑一趟云贵啥的,回来皮包骨头了估计。
十五日,康熙舟抵江南台庄,登岸接见耆老,询问农事、生计。二十日,由清口登陆,详视溜淮套,见地势甚高,开挖艰巨,即使挖成亦不能直达清口,无助于泄出高家堰堤下之涨水,否决阿山等人所拟方案,命疏浚洪泽湖各口,以利泄水,挑浚蒋家坝、天然坝一带旧河。
问题来了。
原议溜淮套开河方案坏民田庐、毁民坟塚。二十一日,命将沿途所立开河标竿尽行撤去,百姓见后,均踊跃欢呼万岁。
康熙本来要宽仁的:毕竟是为了讨好他嘛,不能寒了官员们的心意啊。
四爷上奏:官员们要追究。康熙又叹息:“朕也是没有办法啊。老四这个脾气。”
好嘛,降职的降职,罚款的罚款,调走的调走。大臣们:呵呵呵,我们就看着你们父子演双簧!
二十二日,康熙对河道总督张鹏翮不随时巡视河堤,唯以虚文为事提出斥责。与此有关官员均革职、降级。
四爷上奏:河官们在任的时候,账目不清,朝廷每年拨巨款修建河堤,当严查一次 。河官们头皮一紧,赶紧地擦屁股掏银子。
康熙一看,这次南巡的花费,要补上来了,人前一脸仁慈地安慰大臣们:“哎,那小子就那个性子,朕也没办法啊。都别担心,这次朕一定管着他,……”背地里别提多开心了。
三月初六日,康熙由扬州抵达南京,初八日,检阅南京驻防官兵,初九日,亲往明陵行礼。十一日,康熙离开南京。一路望广州而来。
大清越来越大了,广州如今成内地城市了,需要看看。
广州官员们昂首挺胸:我们早就准备好了,办学、修路、作坊整顿,皇上您看,四爷您看。
康熙笑呵呵的,他老人家也不管公务了,放心地游玩,一路看下来挺满意,还看到了福建台湾澳门新乡一带。
沿海官员们眼看着皇上一路上的动作,作为最后一站有最后一站的好处,面对皇上的到来,那真是准备充分,将山东江苏等地方官员们比成渣渣。
等到康熙回程,五月再到江苏,收到慎刑司密报,密封敕谕致工部尚书王鸿绪,询问有关官员骗买苏州女子事情。
四爷监国,王鸿绪不敢隐瞒,有官员商人打着孝敬皇上皇太子的名号,在民间搜买姑娘做瘦马,康熙得知后震怒,责令老四严查严办!
四爷:好嘞!
不说别人,八爷都是菊花一紧,生怕其中有自己做广善库结交的亲信。
五月二十三日,康熙至松江府。海运发达,长江和黄河改道,松江府港口好,吃船深,对比苏州和扬州,松江府的发展越来越好了。
康熙看着新城市的出现,感慨万千。
四爷上奏:北方的港口,奉天府宁海县,北部属复州,一路到海参崴、库页岛,请求修建整顿。
康熙瞅着一路上收上来的银子,答应了。有了银子就花!
二十四日检阅松江提标官兵,表彰江苏按察使张伯行居官清廉,并提升为福建巡抚。再次向张鹏翮等河官谕示治河形势及方略。七月酷暑来临,康熙回来北京。
各地方官员们都是狠狠地松一口气。
康熙和马齐、陈廷敬、李光地、容若、揆叙、阿灵阿等人在澹宁居商议国事,笑着说:“没有人来告状老四,朕颇为寂寞啊。”
陈廷敬苦笑:“皇上,臣今天路上遇到几个同僚,都说,如果做官每天都这么累还没有银子花,真不想干了!不对,还是要干啊。”
哈哈哈哈哈。众人一起大笑。康熙也笑。
通往权利的路上,谁能看得开?再害怕活阎王,也是朝上爬啊爬。
康熙瞅着小太监们在换外间的冰盆,笑道:“今年夏天太热了,还是应该去避暑。”大臣们自然都高兴,今年夏天,真热。康熙又说:“可是皇太后又说了,朕在家里呆呆。”
众人:“……”
康熙摆摆手,脸上出现一抹不舍:“两个闺女要出嫁了,朕这心啊,一想起来就难受,和娶媳妇儿完全两个心情。”
阿灵阿瞪大了眼睛:“皇上,臣刚又添了一个女儿,福晋生了四个女儿。这……”
“等你送闺女出嫁,你就知道了。嘿,你们四爷还就喜欢闺女。将来有他难受的。”康熙摇头叹气,还是不舍得两个闺女出嫁,送三公主和六公主出嫁的场景,他一想起来就心里酸胀难忍。
各位大臣赶紧安慰康熙,说着闺女儿子的不同,养孩子的趣事儿,儿子不孝,儿子没有能力还惹事的烦恼,对比闺女出嫁好久见一面的想念,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康熙的这一阵伤感过去。
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一切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只有知了“知了知了” 地叫着,叫的要人越发心烦意乱。烈日似火,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施世纶穿的整齐,里外两层,热的受不住,康熙便吩咐魏珠:“给施世纶取来一个蒲扇。”
施世纶起身谢恩:“谢皇上。”
康熙一身薄薄的石青缂丝袍子,很是轻便,笑容温和:“这么热的天,就你穿这么整齐。”
“臣……”施世纶是担心,他得罪了这么多人,不能给人留下把柄。可他举目一看,好嘛,康熙和大臣们都没有穿里面的里衣,而是将外袍的开叉缝上,直接一件。“皇上,是臣愚笨。”
“嗯,确实愚笨……你这人一芥不取,清廉自守,做地方官的时候,火耗银子只取四钱,这是好的。但和死了的于成龙患一样的毛病:敢挤上,穷人和秀才打官司,你偏向穷人;秀才和财主打官司,你偏向秀才。这个秉性有失公道——朕偏取你这秉性,叫你来顺天府。这一年多,可有什么难办的事情?”
施世纶听罢旨音,忙起身伏地叩头道:“皇上身居九重,洞鉴万里,说臣的不是都是有的,但臣知过能改。臣秉性严刚迂阔,不宜做京官,不拘哪一省,请万岁仍调臣出去,或按察使,或道府,臣保三年之内,全境夜不闭户。”
“哦?”康熙拍了拍龙椅扶手,问道:“什么事情?”
施世纶一咬牙,从袖筒里拿出来一封折子,众人纷纷侧目,魏珠上前接过来,双手捧给康熙。
康熙看完,龙脸沉了下来,跟空中的那轮烈日一样,烤着所有人的小心脏。一时间,澹宁居里静的落针可闻。
康熙却只是看着施世纶:“朕知道,办这件事要得罪人。但事君惟忠,后路的事该由朕替你想。朕于臣工,包容的多了,你还怕落个没下场?”
施世纶咽了一口唾沫,他其实最怕的就是这主子的“包容”。宽仁大度,原是极好的事,但过了头便成了“放纵”,其弊更不胜言。官场上,是。于太子和皇子们的教育也是。这些年要不是四爷撑住,就这十年来的闹腾,不知道什么样子。
“皇上,差事任难事艰,臣才力绵薄,恐难应付,有伤皇上知人之明。”施世纶叩首。他审案子的时候遇到这件事,真的没有能力去管,也不想去找四爷。他有点心灰意冷了,更担心四爷也保不住,被牵扯其中。
康熙只看着他,老去的一双眼睛不再清亮,但威严与日俱增,眼皮下垂,眼珠子黑沉沉的,幽深不可测。
被这样看着的施世纶浑身都湿透了,嚅嚅半晌,竟乍着胆子说道:“臣……?不是怕得罪的人多,是怕……。”澹宁居中几人不禁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时把心提得老高
“……怕什么?”康熙微微一愣,转脸笑道:“三位宰辅,你们有谁收了贿赂,或借了库银?”
马齐就挨着康熙下首坐,忙赔笑道:“皇上,臣家里有庄子收入,还有俸禄和皇上赏赐,皇上,臣看阿灵阿、揆叙等人,也是敢担保的。”
陈廷敬紧跟着,恭敬道:“臣家里有银子,虽然家里生意被打击了,但俸禄之外皇上又不时恩赏,怎么敢背君妄为?”
李光地苦笑道:“皇上,臣最近收了很多礼物,但没有不能对外人说的。一些特别的礼物换了银子,因为夫人和四福晋处得好,四福晋一贯资助慈幼院,给夫人拿去了,都有账册。”
康熙笑道:“朕修承德和小汤山两处行宫园林,自有正项支用,朕也没有挪用库银。你这‘怕’字据何而云?”
施世纶低头沉思良久,说道:“臣进京已有两年,户部里也有几位同年,谈起来相与叹惜。如今朝中隐隐有口号:“不欠库银非好汉’,就是几位宰辅,之前也都借过,四爷监国后才归还的,听说阿哥爷们,阿哥爷们……”他看了一眼脸色愈来愈难看的康熙,突然打了个寒颤,说话也结巴了。“大约还有太子?”
康熙已经洞若观火,明白了施世纶所谓“怕”的涵义,伸手弹了弹袖子,垂眼:“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马齐陈廷敬等人早已坐不住了,通红着脸站起身来,马齐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得见:“请主子治奴才欺妄之罪,奴才们确曾借过银子,已是还清了。”
“都坐下。”康熙呆了半晌,突然笑道,“欠债还债,谈何欺妄?总比往百姓身上刮搜好!朕是有点不明白,难道连你们这样的还缺银子使么?”
马齐突然双膝一跪,连连顿首,说道:“皇上……臣等也是不得已儿。昔日桓公倦政,管仲筑宅蓄妓,实有难言之隐……”“放屁!”康熙早就在强按捺性子,听了这话实在刺心难过,不禁勃然变色!“桓公先明后暗,乃是亡国之君!文死谏武死战,是臣子本分。太子有不是处,你们只可苦谏,何况朕还活着,为什么不奏明了?却要学管仲为他分谤!”
他这一发怒,三个大臣和施世纶一提袍角“扑通”一声跪下,只是叩头谢罪。满屋的臣工太监,俱都吓得面如土色颤栗不语,一时殿内荒庙般死寂,只东壁那座鎏金大座钟不紧不慢地咔咔作响。不说太监们苦,大臣们也是日日担心的,这一对半老不少的父子的夹板气忒是难受,时刻谨慎着,今天乍见康熙公然发作太子,焉能不惊心动魄?且大臣们都心中雪亮,康熙今儿这股怒气,全是马齐撩拨起来的。马齐和退休的佟国维穿一条裤子,后头是八阿哥胤禩强大的势力,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告状太子,只是苦了他们跟着受罪。
“到这地步儿了?才来告诉朕!”康熙一按桌子起身来,踱了几步,看了看西壁上自己手书的“糊涂”二字,慢慢地,龙脸上回过颜色,回头看着满脸惶惑的施世纶道:“施世纶。”
“臣在……”
“朕越想事体越大。”康熙背负双手,踱着步子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说道:“准噶尔部的阿拉布坦是只狼羔子,对喀尔喀虎视眈眈,边界线上已经打了两仗。也难保朕不第四次亲征准噶尔!还有青海、西藏,都难啊。仓央嘉措进京,你们有信佛的,都去拜见了?佛法高深,可惜了。若国家一旦兴兵,库中无银还了得?所以户部的借银子之风一定要杜绝。”
“……皇上?!臣在顺天府。”
“朕知道你在顺天府。……户部尚书希福纳、徐潮在家反省,今日就下旨。”康熙目光灼灼看着张廷玉,“张廷玉你草诏。调施世纶去户部兼职。”说罢,将发辫向后一甩,又对施世纶道:“黄马褂、王命旗牌朕都赐给你。后边有太子和四阿哥作主,你只管放胆去做。”
康熙一回来,就爆出来户部大事。
胤祉着急地来找太子,见到毓庆宫里几棵树爬满了,拿杆子爬梯子的,都是在打知了,他正奇怪,毓庆宫的知了声不响啊,难道太子要将知了都打没了?一抬眼,看见太子一脸烦躁地出来书房,对门口树上的太监们喊话:“快一点,打一个知了都要半天!”
胤祉忙上前给太子行礼:“给二哥请安。”
太子一脑门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得,扶起来他,道:“这知了真烦人。”
胤祉脸上一僵。对于太子来说,是不是兄弟们都是“知了”,要消灭干净才行?
太子不知道胤祉的心理活动,兄弟两个进来书房,各自落座,说起来户部的事情,太子那脸黑的墨汁儿,阴沉的滴水。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胤祉道:“二哥莫要恼怒。我们先解决问题。幸好他们借款只是开始,还好补得上。”
太子只能点点头:“孤当初借银子,完全就是赌气。凌普进去大牢了,出来后胆子小的很。”
当然胆子小了。凌普这次因为十万两银子进去,其实出血五十万两不止,大牢是那么好进的?
“都怨施世纶那个茅坑石头,弟弟听说,这次又是他和汗阿玛告状。”胤祉难得这么讨厌一个人,眼巴巴地看着太子。“二哥,你有办法吗?”
太子默默地盯着手上的康熙御赐花神杯,良久,一起身,走到外头,怒声道:“还有一个知了,快打下来。”
那表情,吓得胤祉一跳。
太子望着他沉声道:“暂时,只能忍了。施世纶在风头上,但凡出一点问题,蹭破一点油皮,都有人说我们不容人。”
胤祉顿时明白,太子毕竟是太子,有他的见识,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遂点头道:“二哥说的有道理,是我意气用事。二哥你这边处理着,我借的银子,我自己去和汗阿玛认错儿。”
“嗯,去吧。”太子烦得很,不想多说了。
胤祉来到畅春园,跪着和康熙一番哭诉,康熙本来很是生气的。听说他借银子是为了修书,康熙又心软,自己掏出来五万两银子给他补上窟窿:“你做的事正经事情,朕给你银子应该的。”康熙很是慈爱。“他们哪一个不服气,来找朕。”
胤祉因为老父亲的话,蓦然鼻子一酸,真想哭了。
他手里有银子,其实。没有银子,和四弟去借也成,偏偏去找户部借,为的就是打压太子,因为户部、吏部,是太子在管。
他算计的好好的,也成功了。可是此刻,老父亲的话,要他惭愧不已。
“汗阿玛!汗阿玛!”胤祉抱着康熙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吓得康熙一跳,忙问他:“是不是你四弟欺负你了?”“没有,没有。儿子就是感动。”胤祉哭着,说完一句话,继续哭着。康熙乐呵呵的,觉得孩子果然是孩子,长大了,不可爱了,也是他的孩子。
胤祉哭了一场,眼睛红红地出来清溪书屋,漫步在湖光山色里,听着园子里知了的叫声,眼见李德全领着小太监在打知了,领着人给他请安,笑道:“知了都打了?”
李德全道:“哪能那?夏天里怎么可能没有知了?是无逸斋的小主子们在上课,老师教导生物学,小主子们好奇知了变成后的样子,皇上要奴才打几个送过去。可能等奴才送过去,小主子们自己爬树打好了。”
“很有可能。”胤祉的心情莫名地更好了,拍拍他的肩膀,脚步轻快地走了。
夏天里怎么能没有知了那?人怎么能没有兄弟姐妹那?胤祉兀自笑着,仰头看着蓝天,感觉头顶上的大太阳,也不是那么刺眼灼热了。
因为户部的事情,七公主和八公主出嫁,康熙今年不去木兰了。
朝中因为借款还款的事情,暗流涌动。好在这股风气只是开始,施世纶主办,名义上是太子和四爷跟着,其实就是四爷。太子这次倒也没有故意拖后腿。不管有事没事,邬思道都保持耳目聪明,看看邸报,打听打听事情。
一天傍晚,和四爷一起在玫瑰花坛边乘凉,清风徐徐,几个孩子们在一边迈着螃蟹步追逐打闹,只会爬的还挺乖,嗖嗖地在小帐篷里爬来爬去,爬出来“啊呜啊呜”地喊阿玛。学走路的几个那能的,嬷嬷们要扶着还不要,非要自己走,一屁股摔在地上,跌倒了自己爬起来,闺女也一样。夏天里衣服穿得少,小肚兜和小裤裤,白白嫩嫩的小肉团子吧唧摔倒鹅卵石小径上,喊着“阿玛”爬起来,还挺高兴。
在场的男子们都觉得正常,一边看着一边乐呵呵地笑,还有高斌在一边画画儿,要给画下来。
饽饽心疼一个个小白团子,瞪他们一眼,跟老母鸡似的护着,几个人更是笑。
王之鼎前来汇报:“四爷,户部银子收回来八成了。还有两成,大约十五万两。”
四爷点点头,身边的邬思道摇着大蒲扇,道:“……欠下的银子不多,且是关键时刻,户部两个尚书都在家蹲着了,必然要想办法要两位尚书官复原职,必然积极还银子。”
“自古以来就是借钱容易还钱难。”四爷歪在一个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薄薄的缂丝一裹圆隐约露出消瘦的身形,王之鼎机灵地拿着扇子给扇着。“四爷,你今年夏天瘦了很多。”
“太热了。”苏培盛端着几碗酸梅汤来,放在小桌上。“爷,听说性音大师和文觉大师都泡在寺庙池塘里,不出头了。”
邬思道用着酸梅汤看一眼四爷,四爷也在用着酸梅汤,眉眼有清浅的笑儿,悠哉哉。
——当初告诉四爷,三爷借户部银子的时候,四爷伤心,却也没有阻止。是不是,想好了,要借这件事,压太子一把?
借力打力,四爷好手段。
就连最后出面逼迫康熙做决定的,也是马齐。八爷的人。
邬思道看向远处池塘,翠绿的荷叶丛中,亭亭玉立的荷花,像一个个披着轻沙在湖上沐浴的仙女,含笑伫立,娇羞欲语;嫩蕊凝珠,盈盈欲滴,清香阵阵,沁人心脾。再看一眼用着酸梅汤也不忘记夸夸夸孩子们“真棒”的四爷,果真是濯清涟而不妖。
高斌突然出声:“四爷,属下画好了,您来看看。”
四爷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画儿,笑道:“很好。”挽袖提笔,在另一张宣纸上挥毫泼墨。
邬思道看着专注作画的四爷,两个胖孩子蹒跚地走到他身边,他还条件反射地伸手护着。
是不是,这些阴谋争斗,也都在四爷的本能里了那?
四爷走阳谋大道,一件件事情。逼迫太子露出来他的软弱。
任由大爷、三爷、八爷……在私底下各种小动作不断,侧面打压,也是给康熙看看,他其他儿子们的本事,小葱拌豆腐,明明白白,都摆在康熙面前。
嘿!
邬思道无奈地摇头,瞅着熬的正好的酸梅汤,酸酸甜甜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凉意。
——四爷,真的需要谋士吗?也需要,四爷不是完人,他有不足的一面。只是,他对自己不足的一面有清醒的认知,所以他认真听取每一个人的意见,他也不自大,谨谨慎慎每一步,认认真真做好每一个件事,善待每一个人。
邬思道慢慢地用着酸梅汤,体会酸梅汤进入肺腑的凉爽。一抬头,四爷画好了,指着画儿,抱着一个胖闺女看:“喜欢吗?”
“啊呜啊呜!”小格格在阿玛的怀里手舞足蹈的,圆溜溜的乌黑大眼睛亮亮的,在傍晚的落日余晖中,清晰地映照出来阿玛的两个小人影儿。他阿玛笑呵呵地亲亲她的脸蛋儿,开心地举高高,笑声也是孩子气的清朗,一副奶爸的痴傻模样儿。
邬思道看着看着,突然心头一震:四爷什么都知道,却能一片赤子之心不改,佛祖垂目,何其难得?
“邬先生?邬先生?”王之鼎在他面前挥手,等他回神,好奇地问:“先生在想什么?可是有什么纰漏?”
“没有。”邬思道一笑,问四爷:“四爷,两位公主出嫁,您去送嫁吗?”
四爷放下胖闺女,抱起来一个胖儿子,举高高,朗声回答:“去。”
“弘晖阿哥去吗?”
“也去。”
邬思道放心了。
关系就是靠走动,孩子们多和姑姑们接触,将来关系才能亲近着。高斌和饽饽正抱着两个小主子看画儿,闻言,饽饽第一个忍不住:“爷,什么时候出发?”
“大约,十月份。”
高斌:“爷,今年不去木兰了?”
“不去了。皇祖母说,见天儿地朝外跑。”
众人会心一笑。放下烦心事,逗着小白团子们玩耍。
四福晋接孩子从无逸斋回来,大家互相行礼,弘晖听说自己也跟去,激动地跳起来:“终于可以出门了嗷!”
四爷:“功课不能落下。”
“知道~~~”弘晖开心地抱着弟弟妹妹们亲亲,还不忘问:“阿玛,玛法也去吗?”
“去。”
“嗷呜!!”弘晖对着太阳嚎叫了一嗓子,整个人都要开心的飞起来。其他人看着,也都笑着:弘晖阿哥跟着他阿玛长大,走南闯北的,这两年在无逸斋学习,还要照顾家里的弟弟妹妹们,今年南巡也没去,确实该放松放松了。
四爷却是一眯眼。
孩子们见到额涅来了,都去围着额涅转。四爷空下来,开始思考:虽然他也喜欢游玩,但他更认可“心静自然凉”的心态,不管去哪里,关键看心态。足不出户,也是看心态。
躺到躺椅上,状似随意的一句:“弘晖,你每天的大字功课,加一倍。”
弘晖:“……”
众人:“……”
咳咳咳,没有人敢给弘晖求情。
弘晖扑到阿玛的怀里,憋着嘴,和他阿玛一模一样的深邃大眼睛,水雾弥漫,无声地控诉阿玛。
可他阿玛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地训练他的定性。眼神儿比他还无辜。
弘晖落败,摇着阿玛的胳膊:“阿玛,阿玛,儿子现在一天五张大字。”
“嗯,以后一天十张。阿玛没发现,弘晖一眨眼就长了两岁了,要不,十五张?”
“十张!十张!”弘晖生怕阿玛再给他涨张数,滚在阿玛的怀里扭糖儿。“阿玛,老师都说儿子的字儿最好。”
“和你的堂兄弟们比?要和你自己比。”
“……知道了。”
弘晖在他怀里蹭着小脑袋,有点儿低落,也有一点儿明白——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凡事福祸相依,高兴太早,要挨雷劈。不是。挨他阿玛罚。
第三天去无逸斋学习,下午康熙去检查功课,瞧着他小子一副哲学家的小样儿,不骄不躁的,听说跟去送嫁也表现的大度谦虚,还会问:“玛法,堂哥堂弟们也去吗?”听听,多好的孩子。
康熙高兴得很。
四爷来接孩子下学,康熙很是夸了一通,四爷微笑:“昨天就知道消息了,开心的飞起来。儿子罚了他大字翻倍。”
康熙反应过来,抬脚就踹。四爷无端挨了一脚,控诉地看着老父亲。
康熙给他一个冷眼——虽然他老人家知道老四教导的对,可他是玛法啊,就,心疼胖孙子。
等孩子们都跟那放飞的小鸟儿似的,跟着他们的父母离开了,康熙和老师们聊天,说起来弘晖这段日子飘起来了,觉得自己大字写得好,结果今天又沉住气了,无声地笑。
户部欠款还完了,康熙也没有给两个尚书复职,太子几次提起来,康熙都说:“犯错了,不光是补偿错误,还有受罚。”气得太子几度爆发,硬生生地忍了。
忍得太子在无逸斋见到十七阿哥给桂花树浇水,他都能发一顿火。
四爷操办七公主和八公主的婚事,十月份去送嫁七公主,康熙领着儿子孙子,去了一趟科尔沁。来年一开春,祖孙三代人送嫁八公主,去了一趟喀喇沁,顺道去了漠南、漠北看看三公主和六公主,再回来北京,又是酷暑天。
今年的北京和去年一样热。热,却也没有耽误下雨,倒是不需要去求雨,但是一场雨一场热,热的人都受不住,几条河里都是满满的人头,跟下饺子似的。可男子们能去泡河里,女子孩子老人咋办?
官员们也热。
四爷本来就是畏热的人,恨不得也12时辰泡在河里。热,吃不下,睡不好,人就更瘦,他重生以来,就没有这么瘦过。朝廷将官员办公时间改为早上和傍晚,还是有人中暑了。四爷是其中之一。
老四中暑了,康熙吓得来工部看他,瞧着他小俊脸白生生的,脉搏细弱、体温高的吓人,更吓住了。
四爷躺在树荫下,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乌黑的辫子盘在脑袋上,一边常三喜给他喂着盐水,无精打采的。别人也不敢围着他,因为要保持通风。
瞧瞧这可怜的小样儿,康熙顿时心疼。
老四一直活蹦乱跳的,虽然懒点儿,哪里这样病弱过?他慈父情怀上来,一挥手,要常三喜和魏珠领着人都退下,亲自喂他用水,一碗盐水用完,放下碗,关心地问:“胤禛,感觉怎么样了?要不要吃药?”
四爷费力地摇摇头。
“汗阿玛,要不,将新研究出来的大风扇,拿出来?”说话都一身的冷汗。
“……不行。”康熙在水盆里绞着手帕仔细地给他擦汗,表情里顾虑颇多。“我们的研究还在进行中,刚有一点眉目,不能走漏风声。再说了,这只能帮一点忙。等发电站建造出来,再拿出来。”
“那,去避暑?”四爷感觉,他真要蒸发了。传说中被圣光普照的吸血鬼,可能就是他这样儿。
“……不行。”康熙心疼儿子,可是他顾全大局。“这么热的天,我们去避暑了,老百姓那?关键时刻要同甘共苦。”
四爷艰难地张嘴,咽下一口盐水,朦胧的视线里全是老父亲铁面无私的老龙脸,难受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嘶声道:“汗阿玛,儿子去避暑。您老在北京。”
“美的你!”康熙一瞪眼。四爷:“……”委屈的眼睛都湿润了。
康熙知道他难受,摸着青瓜脑门哄着道:“等你好了,我们一家人去祭祀天坛和地坛,求老天爷保佑不能再热了,就不热了。”
四爷傻了地看着老父亲。天坛和地坛?!四爷感觉他魂儿都飞了,那要累趴下!这么热的天!
“汗阿玛,汗阿玛,您!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
“谁说的,呸呸呸,小儿无知。鬼神莫怪。”康熙很严肃:“小子不许对鬼神不敬!”
四爷:“……”
他什么神仙没有见过,真没有保佑天气不热的那种神仙。再说了,也没耽误下雨。
可是康熙决定了,只能答应着。七天后,各地方来报,北京城热的出现死亡情况,整个北方热的鸡犬不宁,村村办丧事。
一家父子凡是身体好的都出动,斋戒三天,领着身体好的文武大臣们,上万人对着天坛地坛三跪九叩,关键,还要穿戴整齐。三层大礼服裹着,鞋袜帽子珠串整齐。
再加上围观的老百姓围着的水泄不通,跟着磕头的男女老少,加起来有数十万人,都在求老天爷,那声势,真的挺吓人。
全部流程结束,四爷直接昏迷了。
不光是他,康熙、老大、老二、老三、老八、老九,……无数大臣们、侍卫们、太监们……都昏过去了。
胤祥和胤禵领着小弟弟们和侄子们照顾他们,尽管太医一个劲地说没事,但他们这些年幼的,哪里经过这个阵仗?吓得也要昏过去了,泪水跟决堤了似的止不住,哭声震天响。
几个老亲王、皇太后和皇贵妃出面,才是稳住了局面。
也可能是老天爷真的垂怜,真的,好像没有那么热了。
在家里休养的四爷,躺在竹躺椅上,听着下人丫鬟们的欢呼声,一家人都兴奋蹦起来的高兴,一眯眼,望着蔚蓝的天空。
晚上,八爷过来,瞧着别人都睡了,他一个人在前书房写大字,帮他磨墨,等他大字写完,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他这张因为消瘦,凸显出来一份冷峻的俊脸。四爷放下毛笔,放下挽起的袖子,挑唇一笑:“古怪的事情,自古有之,不要多想。”
想也没用。
可是一家人都在休养,官员们大半在休养,还要维持朝廷运转,更有苏茉儿嬷嬷也病了,康熙担心,一家人只能呆在京城。
可这天气,不再那么热了,还是古怪着。
好像在预示着,有事情要发生一样。
金秋十月,又是一年,承德避暑,木兰围猎。
皇太后拿着今年的选秀名单,给康熙看:“皇帝,我是不管了。您去找皇贵妃她们说去吧。”
康熙:“……您老人家又给老四看中谁了?”
“年遐龄的闺女,老四一定喜欢。皇帝一定不答应。”皇太后摆摆手,示意他:走吧。
康熙:“……皇额涅的眼光就是好。”
康熙气哼哼地拿着名单,来到承乾宫,皇贵妃领着惠妃、宜妃、德妃、荣妃……迎出来,行礼落座喝茶:这个时候了,皇上您该给孩子们选侧福晋了吧?您要孩子们和太子争,拿头铁争啊什么都没有帮衬。
康熙感受到妃嫔们的怨念,瞄着皇贵妃气哼哼的大黑脸,心里暗骂一句:“惯的你们!”手上随意翻看选秀名单,特意备注的,可以做侧福晋的,装作不知道地笑道:“朕看着都好。暂时不着急。一个夏天都热的够呛,先养养身体,明年指婚。”
侧福晋的家世是一个强烈的信号,暂时能露出来?妇人之见。可康熙打太极耍无赖,皇贵妃等人也没办法。
临出发前的前两天晚上,夜幕深深,皇贵妃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生气这个生气那个,又骂:“表哥,你说我家里人都怎么想的?傻了?被雷劈了?”你就算不占老四,你谁也不占啊,你怎么一门心思占老八那?
康熙躺着一动不动:“哦?”
“表哥你说话啊?”皇贵妃的眼里,老八就是帮衬老大拉下来太子的工具人,那出身永远不灵的。“我娘家人是不是都中邪了?”
康熙:“你娘家人,你骂。朕要跟着你骂,你又和朕生气。朕不说话,你也生气。”
皇贵妃噗嗤一声笑出来,一个夏天瘦的没有人样的脸,骨骼突出,眼睛也没有了光彩。
“小八出嫁了。现在就一个小九要我操心了。老四啊,我是操不了他的心喽。”
“表妹,你今晚上就是不睡。朕也不会告诉你选秀安排。”
“!!!睡就睡。”
不知不觉下了雨,秋雨缠绵,最是好睡。老两口很快睡了过去。
淅淅沥沥,一滴一滴地打着芭蕉叶,胤禩睡不着,听着声音更是精神,再次穿衣服爬梯子过来找到四哥。
四爷再次被从梦乡里唤醒,听苏培盛说:“爷,八爷有急事。”四爷表示很是生气。他睡在书房,也没起身,“要你们八爷来寝室说话。”苏培盛也心疼爷,难得熬到秋天,能睡一个好觉了,爷容易吗?
八爷也不计较,来到后面寝室,自己搬一个马扎坐在他床边,面色凝重:“三哥紧赶慢赶地,趁着大队人马出发之前,给大哥送去一个修为高深的喇嘛,转了好几手。大哥没有发觉问题,几次聊天说话,听着很是喜欢。”
“四哥,……”八爷看在眼里,知道这可能就是将来大哥“魇镇太子”的证据之一,却也没有提醒大哥。这辈子,事情变化大,谁知道三哥到底目的为何那?可他真怕自己害得大哥再次被圈禁。
他试图和混账四哥解释:“只要大哥这辈子不喊‘打杀太子’,就没有大问题。正好借机退下来。”
四爷迷瞪眼:“就这点事情?要么睡觉,要么睡觉。”打个哈欠,自己睡了。
八爷:“……”
生气地看着混账雍正睡着的孩子气的俊脸,八爷生气之余,多少心安一点儿。四哥说这是小事,那就是小事吧?八爷干脆在他隔壁睡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陪伴家人用早膳,送走孩子们,依旧在家休息的四爷,一身宽袍大袖玉树临风,挽袖提笔蘸墨,开始练习大字。
午后阳光衬托着他英俊深邃的面容,气定神闲、不怒自威。
八爷赶走了小厮们,自己讨巧地给四哥磨墨:“四哥你是不是以为弟弟想着,大哥退下来争斗,失去继承权,自己上?哪能那?弟弟一定以四哥马首是瞻,保证不敢错了四哥的步子。弟弟这是给四哥打头阵。”
“……”四爷专心练字。
八爷小心肝惴惴不安。
可他恨着太子,两辈子的仇恨了。和混账四哥的账后头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拉下来太子。
太子也对这个上蹿下跳,越发出挑的八弟,容忍到了极限。对于这些年做皇太子一点不自由的折磨,他也忍到了极点。
回来北京,被热的要疯掉还病了一场,可时间再赶着,还是抽时间在一个下午,去了外头。
近春园那位,自从流产后一直在休养身体,可能是损耗过大,一直病恹恹的。也可能是打击过大,瞧着没有精神。太子看着心疼,却也没奈何,他不是会疼人的人,她也知道他的性子。
两个人吃了酒水,简单用了晚食,在榻上相拥一会儿,互相说着相思之情,她察觉他情动,知道自己身体不便,还是欢好了一回,身体实在受不住了,便依偎在他怀里,含泪带恨地催着他:“爷,这个关口,也不是我报私仇的时候,您去云锦园那位说说话儿。”
这模样儿要太子欢喜又难受。她今日本是打扮得精神,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纱菊纹束衣,月蓝茉莉纹绣裙由内外两层颜色稍有深浅的云霏纱重叠而成,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飘逸清雅模样,此刻身体绵软如同一汪春水,眼里含了泪,要落不落,分外楚楚动人。
四目相对,太子看出来她说的不是敷衍话,于是越发感动于她的识大体,抱着她哄着道:“你放心,将来爷一定给你讨回来公道。”
她只是默默点头,心口刀割地疼着,芙蓉脸上是杏花微雨般美丽的笑儿。
“爷,我镇日在家里呆着,外头有人来寻,我想给你交际,可是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心中又是那欢喜,又是那惨戚。想有爷在时,似这样亲友来到,肯空放去了?不知吃酒到多晚,和普通人家一样闹着欢笑着不醉不休。今日伸着脚子,空有家私,眼看着就无人陪待,就更想爷。”
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腔情意绵绵缠缠地绕着太子。太子顿觉心里满满涨涨的,被需要,被期待,独一无二,这种感觉太美好。美好到,太子紧紧地抱着她,承诺道:“很快就好了。莫要担心。很快,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
她听了,果然开心很多。太子见了,也是高兴。信心更多。
叫了水洗漱,收拾整齐,叫丫鬟进来,再添美馔,复饮香醪,满斟暖酒,又陪太子吃了十数杯。不觉醉上来,才点茶漱口。
去云锦园的时候,天色已经要黑了下来,不免着急。但见路过的街市上车马轰雷,灯球灿彩,游人如蚁,十分热闹。太子不由地心情大好。这么热的一个夏天,谁都不好受,太子病刚好,在毓庆宫就被美貌太监宫女侍妾们围着没有休息好,今儿吃了酒,又行了房事,本来就应该休息的时候。这般赶路,可他却是“鳌山高耸青云上,何处游人不看来。”跟打马游街的探花郎一般。
云锦园的庄子里也是兴盛。如今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了。太子进来园子,梅玉香领着丫鬟小厮开心地迎出来,得知他吃过了,还有微醺酒气,就在园子最高的二层亭子里,摆了两方盒点心嗄饭菜蔬,南边带来豆酒,打开一坛,一边吃酒,一边看着外头庄子里来往人烟不断。
颇为逍遥。
梅玉香唇红齿白,身段细软如同少年,一身冰肌玉骨清无汗,一身青色长袍翩翩有风度,又弹得一手好琵琶,比之女子更有一样婉转媚人。太子稀奇他今天居然没有做女子装扮,但看他这模样,更有一份妩媚之色,便搂在怀里,挑开他的头发,细细地感受手感,亲昵地问:“想我吗?”
梅玉香没有回答,直接亲了上去。
一场风云,两个人回到寝室,又是一场。
等到太子累得不动弹,吩咐赵国栋要取药物,梅玉香怜惜地抚摸他汗水浸透的后背,娇声道:“爷,您保养身体,那药物,不要用了。”
太子身体一僵,目光幽幽地看着他,情意全无。
梅玉香哀哀地看着他:“爷,奴家想和你长长久久,比现在长长久久一点,就一点。不求一时贪欢。爷,您记得,千万稳住。莫要着急。”
太子便搂着他,不说话。
良久,太子缓过来那股劲儿,起身洗漱穿衣,见他从床头绣筐子里取过来一把小剪刀,剪下的一柳黑臻臻、光油油的青丝,用五色绒缠就了一个同心结托儿,用两根锦带儿拴着,做的十分细巧。又一件是两个口的鸳鸯紫遍地金顺袋儿,里边盛着瓜穰儿,那眼圈儿就红了。
太子拿在手里观玩良久,满心欢喜,把顺袋放在书厨内,锦托儿褪于袖中,人也越发情动,正要搂着他不松手,他浑身绵软,虚弱无力地劝说道:“爷,这是我亲手做的针线,你带着在身上。天儿不早儿,爷还要回宫那。”眼里晶莹一片。
太子于是越发舍不得,凝视他的秋水美眸,发誓道:“你放心。将来有我们长长久久的。爷和你保证。”
含着的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两个人相对泪眼,梅玉香叮嘱:“爷,如果有事情,您去找四爷,四爷是靠得住的。”
太子心头一震,没忍住,抱着他又是一场风云。
回宫的路上,虽然有赵国栋打着灯笼,两个忠心小太监牵着马,还是觉得街上一片冷清死寂:
宵禁时分,阴云密布,月色朦胧,街市上人烟寂寞,闾巷内犬吠盈盈。打马刚走到西首那石桥儿跟前,忽然一阵旋风,只见个黑影子,从桥底下钻出来,向太子一扑。那马见了一惊跳,太子在马上打了个冷战。
康熙要出发了,各地方蒙古王公们远的早早提前出门,近的也开始动身。
嗷嘎领着妻子、新生的胖儿子,赶着马车出发了。
包括四爷没有想到,精密安排的八爷也没有想到,太子会出事在奥敦格日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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