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向来是谋定而后动。

    目前要解决的是,  四儿子清查官员们账目的事情。

    下午,午休起来。用了晚膳的大臣们,再次聚在畅春园的澹宁居,  跪着哭着,  求皇上给他们一个公道。

    “皇上,  臣等冤枉啊。”自古以来,官员们就是这样的待遇,  我们哪里做错了?

    “皇上,臣的家人们,胆战心惊,家里儿女们闹成一团,  皇上,臣苦啊。”有银子的时候什么都好,缺银子的时候就开始扯皮争家产了,谁多花了谁少花了,都是谁的错,  互相指责。

    “皇上,  家务都有管家们负责,  臣等都不知道。臣也没想到他们这般对待佃户们,臣收五分田租,  他们却是捞一笔,  皇上,  臣有罪,  臣一定严惩他们。”臣是被蒙蔽的,臣不知道下面人的贪污行为。

    “皇上……”

    一声声的,这真不是做样子,是真痛苦,  享受惯了乍然没有大把银子花的真实痛苦。

    康熙坐着,听着,只点头。

    光说自己的委屈,不说具体的委屈,为什么?因为这些官场上的“常例”,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了,还是为国为民的青天大老爷吗?还能面对老百姓吆喝“你们要拥护朝廷爱国老实纳税服徭役兵役差役……”吗?

    梁九功端一个托盘上来,捧着一杯茶端给康熙。康熙接过来,品着茶,还是安静地听着。

    工部宜兴窑新出的斗彩云龙纹盖碗,碗盖形如伞,抓钮中空,碗敞口,斜壁,下敛,通体以斗彩装饰绘云龙纹,气势磅礴,神采飘逸,在有限的空间内展示出神灵与威严无限的艺术效果。图案诱人眼目,花纹设计精妙,碗的造型留有唐朝广口、斜壁、浅腹形茶瓯的遗风。碗盖为明代盛行  “天盖地式”  造型,彩绘也能大气古风盎然,一看就是四儿子的手笔。

    秋日里一口老普洱甘醇暖胃,康熙看着茶盖碗也喜欢得紧,眼睛在茶碗里一瞄自己身边站着的两排,面露怒色的太子,对官员们瞪眼怒目的胤禔,一脸斯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领·胤祉,闭眼养神一身懒肉的四儿子,看大戏一脸热闹的胤祺……

    一杯茶品完,下面哭嚎的大臣们也停止了哭泣,呆滞地看着皇上:皇上您怎么了?皇上您是最爱护我们的啊,皇上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康熙将手里的茶盖碗放到梁九功端来的托盘上,一抬眼,扫视一圈。

    “老百姓生活不容易啊,一年到头辛苦下来,攒下来几两银子,满怀期盼地送孩子去学院。可是大清的学院太少了,老师更少,父老乡亲求爷爷告奶奶的,带着家里最好的大米蔬菜,去求私塾老师收下自己的孩子,朕每次想起来,心里就难受。”顿了顿,望着依旧不明白的大臣们,一声长叹:“朕离开京城半年,诸位卿家营建了四座慈幼院,四座书院,朕心甚慰啊,我们大清的孩子,如果都能读书,朕夜里做梦,也能笑醒。我们的大清,我们君臣一场,那才是真正的青史留名啊。”再一顿,表情感慨又期待:“朕知道,我们这一辈人是看不到了,只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给下一辈孩子们打一个好的开始……诸位做得好啊,大大地出乎朕的意料,朕高兴!”

    大臣们傻眼了。

    猛地一回神,赶紧的行大礼高呼:“皇上圣明仁慈、高瞻远瞩。是臣等愚笨……”

    得嘞,银子都进了国库了,你敢要皇上再掏出来送还给你?

    皇上这话就是敲打:朕知道你们都大出血了,朕知道你们生活没有以前奢靡了。但是,这银子到了国库,是谁也不许再去打主意的。谁觉得自己亏空了,敢去朝老百姓伸手,搜刮银子,朕一定严办。

    太子震惊地看着老父亲。

    直郡王胤禔没忍住笑出来,幸亏胤祉反应快,猛地给他一脚。

    四爷还是闭目养神快要睡着的状态,跟没听见似的。

    大臣们那真是心里苦了,老脸上眼泪花花的,还不敢哭出声音了。

    皇上这明摆着在说:你们斗不过朕的儿子,还来找朕哭,朕都觉得丢人。还想要朕将进了国库的银子掏出来?美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你还哭?

    再哭,要皇上以为你不甘心没有银子养戏子逛花楼,要贪污国库的银子,要去搜刮百姓,找死那还是找死那?

    再瞄一眼皇上身边的四爷,得嘞,这位爷就等着我们不甘心,再闹腾着,他好抓把柄那。

    “皇上~~!”大臣们异口同声一声凄惨的哭嚎,响彻天际。“皇上,臣等知道错了。皇上,是臣等糊涂。”

    身为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却生不逢时,遇到四爷这个活阎王,除了认命,还能咋办?

    康熙摸着胡子,叹气:“如今大清百废待兴,都难啊。你们体谅朝廷的难处,老百姓的渴求,这份心意,朕都知道。胤禛!”

    四爷麻利地应着,瞬间眼睛睁开精神抖擞:“汗阿玛,儿子在。”

    “这次的慈幼院和书院修建,竖个碑,写上大臣们的名字,要那些被扔的孩子们活下来的时候,没钱读书的孩子们读书的时候,都记得,这是谁的功劳。”

    “儿子领旨。”

    康熙满意儿子的配合,一转头,面对呆滞的大臣们,苦恼道:“孩子们是大清的未来,是我们所有人的未来。要教育好孩子们,难啊。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我们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地试探着来。朕记得诸位,历史铭记诸位卿家的功劳。”

    大臣们真呆傻了。

    皇上您在说什么?

    皇上您这样的大饼和甜头是收买不了我们的!

    群情激奋,户部尚书直接问出来:“皇上,我们要大清的孩子们都读书?”

    “读书。”康熙大气的模样。“朕知道这事情难,朕也不求一步到位。这次去边境上巡视,去了盛京一趟,朕,决定,先在边境和盛京试验。”一脸乐呵呵的。“朕希望啊,将来我们大清的年轻人,都是秀才。哈哈哈哈。”

    康熙摸着胡子豪迈大笑。

    大臣们一屁股跌坐青色的地砖上,眼前发黑身体摇晃,要晕,还要用足了力气高喊着:“吾皇圣明卓著。”那心里的滋味儿别提多复杂了。

    盛京的主要官员,是周培公。周培公,何许人也?世人都知道索额图、明珠、陈廷敬、李光地……却不知道,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周培公。湖北荆门人,文武兼备,刚正毅勇,才智过人,恪尽职守,深谙治世之策,深得为人之道,是康熙早年身旁重要的谋士,曾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三藩二十万叛军,康熙亲口说“周培公一人,千军万马。”

    是人嘛,只要有优点,就有缺点。周培公的缺点,就是太好名声了。你说你一个臣子,自律修养比皇上还高洁还爱显摆,这是找抽还是找抽那?更有自身性情高洁的人都有的毛病,大多秉持一腔热血,说话直白不委婉,好嘛,周培公说话很直率,即使当着文武百官也不给皇帝留情面,他想知道的事情原委、皇帝的态度,他就冒死也要问个明白。即使在剿灭吴三桂期间更是屡获战功,功不可没。但还是落得贬谪的下场。

    也没贬到其他地方。皇上偏心眼儿,再讨厌周培公,也知道周培公是一个好官,特意贬到自己的老家盛京,正好那时候盛京天天和沙俄、准格尔打仗,也是发挥他特长了。

    这样的周培公,本来要在盛京那关外土疙瘩郁郁而终了。

    却是遇到了一个四爷。

    四爷去了一趟盛京,将盛京的作坊学院搞出来模型,周培公的人生第二春来了,打了鸡血地营建盛京。

    博古通今,智慧超群,有胆有谋,不畏惧权贵老王爷们的胡搅蛮缠,硬是将盛京从一个土疙瘩,真格儿发展成大清的第三都城。第一北京,第二南京,第三盛京。

    这很了不起啊。

    如今皇上再给他安排这么一个青史留名的大差事,普及孩子们的教育,那周老头真能再活五百年地干。

    谁能想到那?周培公这么一个不会做官的人,居然跑在他们前面第一个青史留名了!

    大臣们抹着眼泪,和皇上喝茶聊天,一颗心泡在黄连里:皇上出发去盛京之前,没说这个事儿啊,这是硬生生地摆了大臣们一道,生米煮成熟饭,反对也不能了,只能挤着菊花老脸夸夸夸:“皇上英明神武、仁慈爱民了。这是千古未有的事情,我们开天辟地,都是皇上福泽隆重,有上天保佑。”

    康熙摸着胡子乐呵呵地笑:“这都是父老乡亲们的功劳,朕也没想到,这次去盛京,会见到那样一个盛京。盛京好啊,周培公有大功,朕可算是对得起老家的人了。”

    “哈哈。”“哈哈。”不光要陪着笑儿了,还要跟着继续夸:“皇上,臣也没想到,到了盛京,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皇上,臣也想去盛京看看,开开眼界那。”……心里都在骂:有四爷在,周培公都能做出来大事业在皇上面前翻红了,这天底下还有公理吗?老天爷不长眼啊!

    君臣其乐融融。傍晚来临,倦鸟归林、炊烟袅袅。索额图、佟国维、陈廷敬、李光地领着大臣们各自回各自的家,脸上都是认命的苍白无力:就知道当初没有一锤子锤死了四爷,要被四爷一直压着了。只盼着将来太子/直郡王登基,日子好过一点儿。如果是八贝勒登基,那更好了。

    臣子们的心思,康熙多少知道一点儿。自古以来就这么回事儿,皇帝选继承人,烦恼选爱子、贤子、嫡子,大臣们大多只有两个目标:选一个关系最近的,或者最好说话最好脾气的底气最弱的。巴拉巴拉自己的儿子们,嘿,可不就是老二、老大、老八了吗?

    康熙面对儿子们,人放松下来,表情一变化,怒声问:“老三,老四,说说怎么回事儿?”

    老三胤祉站出来,委屈巴巴的:“儿子就是不服气。儿子就是去一趟八大胡同,见识见识,花了一万两银子小手都没牵一下,被四弟拉了出来,回家来还被福晋抓了一爪子,”一拉自己的领子指着脖子上结的小疤了,愤怒道:“汗阿玛您看,福晋那真是不留情面,害得儿子大夏天的穿高领,人人都以为儿子有毛病。”

    康熙牙疼嫌弃的没眼看:“你去八大胡同,还有道理了?你白花了银子你四弟拉你回来,你福晋打你,活该!”

    “儿子就是活该!”胤祉一梗脖子。“儿子就是气不过。凭什么儿子作为郡王都要守着规矩,他们这些当官的,却能活得那么滋润。儿子就是要弹劾他们。”

    康熙:“……”

    “混账!”康熙抬手就要扔他茶杯,四爷一把扑上去护住了大喊:“汗阿玛,这茶杯不能扔。”

    康熙一看,这是自己刚喜欢的斗彩云龙纹盖碗,吓了一跳忙拿稳了,指着胤祉又骂道:“你个不着调的混账,你要是为了大义弹劾大臣们,朕也就饶恕你了,你就为了你的这点小心思,你!”

    “汗阿玛,儿子替您打。”胤禔记着三弟踢自己的一脚,猛地一脚踹出去。

    没有防备的胤祉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大喊:“汗阿玛,你看大哥。”

    “看什么看?你不该打?!”康熙一脸的怒气,一转头,看着另一个要他更怒的老四,喝问:“还有你,你说你啊,朕每次回来,就迎着那么多人告你的状,给你擦屁股。你能耐啊老四。”

    四爷更委屈,一低头小声嘟囔道:“汗阿玛,那么多人告状儿子,说明儿子做得对。自古以来,真理都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里。”

    康熙喉咙一梗。

    弟弟们都被噎的低了头:四哥你威武你撑住。

    摔倒在地上的胤祉也不敢喊疼了,恨不得化身成地砖一块。

    太子怒声道:“四弟,你这是劫富济贫。还有没有王法了?”

    四爷一梗脖子:“什么是劫富济贫?弟弟怎么没有王法了?弟弟哪一件事情,不是根据大清律来的?”

    “你!”太子气得伸手指着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他,这些人积攒的家底子,那都是潜规则赚的。这些人被迫拿银子出来,是被四贝勒潜规则了,都是不能说也。

    五贝勒胤祺挤着小眼睛笑道:“汗阿玛,太子二哥,四哥监国期间办的事情,都在折子上那。若有不合适的地方,汗阿玛和太子二哥看一看。四哥也是一心为了大清好。”

    六贝勒胤祚抿唇一笑:这些官员们平时要老百姓哑巴吃黄连,如今被四哥哑巴吃黄连了,活该。太子日常护着这些人同声同气的,如今跟着一起吃黄连,嘿嘿。

    七贝勒胤祐看一眼六哥,知道他避嫌亲哥子不说话,直接开口:“汗阿玛,太子二哥,边境和盛京上要建设学院,要高薪聘请老师们,正是缺银子的时候,我们勒紧了裤腰带省吃俭用杯水车薪,苦一苦官员们也是没有办法。”

    胤禟一眯小眼睛,震惊地嚷嚷道:“七哥说什么那?没银子去逛八大胡同,就是苦一苦了?弟弟也想被苦一苦。”一瞪眼:“汗阿玛,太子二哥,宫里又要裁减用度了?”

    太子气得脸都红了。

    康熙摆摆手:“都一把岁数了,也花不到什么银子了。暂时能省就省。”

    这省,一定是和毓庆宫没有关系的!胤俄心里冷笑,一撸袖子冷哼道:“汗阿玛和太子二哥心疼辛劳的官员们,儿子们都明白。儿子认为,官员们饱读诗书,深明大义,都会理解的。这银子,自然也是他们心甘情愿掏出来的。”

    “胡言乱语!”太子端着皇太子的身份训斥一句。他就能对太子瞪眼。

    太子气得要动手,他也摆开架势。

    要说皇子中,地位特殊的,除了四皇子,就是十皇子了。两个人瞪眼谁也不让谁,其他兄弟都眼观鼻鼻观心,奴才们更是呼吸都停了。

    康熙气得一拍茶几:“闹什么!”

    “都是混账东西,都滚!”康熙看每一个都烦得很,一挥手,撵着每一个混账滚。

    “儿子们告退。”太子领着兄弟们一起退出来。

    外头,皇子们互相瞪视,各自回去各自的府邸。

    里头,康熙一脸怒色,起身,去后园子,给皇太后请安。

    半年没见,皇太后见到他,很是高兴。

    “皇帝,我听说盛京越来越好了,高兴。看见皇帝没瘦,更高兴。”

    “……儿臣也高兴。”康熙硬扯着笑脸,坐下来,手上给皇太后剥瓜子,闲聊着,说到最近四九城的动静,皇太后笑道:“皇帝,我虽然不出宫门,也知道。福晋命妇们进宫来请安,说最近家里的爷们都老实多了那。”

    康熙:“……”

    “皇额涅,您就惯着那小子。那八大胡同……,不是小事。‘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万佛寺前车辐辏,二条营外路纵横。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那几条胡同,都是前朝有的,比我们大清立国早两三百年,里头牵扯的势力大着那。”

    “不就是一些唱戏卖艺的地方?”皇太后不以为意。“我知道,外地的戏班子进京要有住处,有吊嗓子的地方,还要离戏园子近,所以就选在了大栅栏以南、新华街以东的八大胡同一带。要那一圈越来越热闹,娼优不分家,名声越来越差,也是没办法。可这男子去不去,也管不住?”

    皇太后很瞧不上:“一个大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腿,就朝那里跑,还能做官?”

    康熙:“……”

    “我还听说,哪里现在小‘相公’特别多,士人也好,商人也好,看中了哪个‘相公’,演完戏就请喝茶、吃饭,慢慢发展成同性间相互爱慕的关系。还什么梨园男色大兴,卖艺又卖色,见天儿地夸‘相公’长得好,‘阿翁瞥见皆消魂是也。’士大夫与之相狎,有的甚至有“状元夫人”的称号。皇帝也不管一管?”

    康熙无奈,将剥的瓜子放在小碗里,推给皇太后,尽力解释:“那地方,商人、学子、文人、官员、甚至平民百姓都是他们的客人。有嫖必有赌、必有唱、必有黑。地痞流氓,官员们、衙役们,都沾边儿。”

    “能在四九城混起来的园子戏楼、青楼楚馆,哪家背后没有人?老板、领家、老鸨是一伙;司账、跟妈、伙计、年轻男女是一伙。后头都是钱庄、银号或有钱有势的人,以合股的形式年底分红,经常打听消息。胤禛聪明着,只罚了官员们银子,没有查封八大胡同。因为查封了八大胡同,他们能另起来九大胡同。儿臣打算着,等过几年,八大胡同再兴起,再罚一批官员。管理八大胡同,就跟查抄贪官一样,只能过几年割一茬,……”

    皇太后听得头晕,用着瓜子享受皇帝的孝顺,一摆手:“皇帝心里明白着就好,要是有人告状胤禛,皇帝护着。可怜见地,为了查这些人,胤禛花了好几万两银子。”

    康熙麻利表态:“儿臣立即给他补上。梁九功,给你们四爷送去二十万两银票。算上他帮忙大臣们垫付礼金的银子。”

    梁九功麻利的答应着:“奴才马上去。”

    “这样才对。哎~~”皇太后心疼道:“胤禛大气,都给垫上了。也不知道现在出礼金怎么这么高了。”

    “儿臣也不明白。逼着一些真正清廉的官员们只能借银子,朕哪能忍心看他们举债?”

    两个人说着话,康熙离开皇太后这里,转到皇贵妃住的院子,刚进来大门就听到弘晖的欢呼声:“皇祖母!鸭子呀!”

    “好,我们来玩小鸭子浮水。”皇贵妃笑呵呵的,尽是宠溺。

    康熙没有宫人喊话,自己进来了。一看,露天的院子里一个偌大的澡盆,满满的水,弘晖光溜溜的坐在里面,扎扎着胖胳膊挥舞着。澡盆里鸭子狗狗小马驹都有,皇贵妃和他开心地玩着。一边两只白猫摊着身体晒夕阳打盹儿,宫人们捂着笑着逗着澡盆里的胖孩儿。

    康熙不由地笑出来,烦恼消了大半儿。

    和皇贵妃、乖孙子一起玩一会儿,抱着他出来澡盆擦身穿衣服,亲亲啾啾的,一脸的口水,那烦恼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弘晖穿好衣服了,坐在玛法的怀里指着自己的胖猫:“玛法,猫猫。”

    “玛法知道你有两只猫猫了,喜欢吗?”

    “猫猫啊,弘晖。”弘晖一挥胖胳膊,眼睛亮亮的。

    康熙大乐:“弘晖的小伙伴。玛法也喜欢。”

    “玛法玛法!”弘晖兴奋地扑到玛法的脸上,再次亲了玛法一脸的口水。皇贵妃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不由地一脸的笑儿:“皇上,弘晖,我们来吃蛋羹喽。”

    “玛法,羹羹。”弘晖闻到蛋羹的香气,拍手大喊着。皇贵妃喂他吃一口,他要玛法也吃一口,要皇祖母也吃一口,康熙和皇贵妃乐得一脸菊花盛开,喜欢和长辈们分享的弘晖欢呼地尖叫,那浑身的精神头儿旺盛的,跟那春天的泉涌一般生机勃勃。

    这个岁数的孩子,对外面世界最为好奇,听故事,玩玩具,一错眼就爬的看不见,闹到熄灯时间,他才打着哈欠,在皇祖母的摇篮曲里睡着了。

    康熙累得筋疲力尽,看着他蜷着胖胖的胳膊腿儿,胖肚子一起一伏的,睡的红扑扑的脸蛋儿,笑道:“这小子,一个人要带不过来了。”

    “这个岁数的孩子都这样,浑身的精力。”皇贵妃也很累,但她看着小孙儿健健康康的小模样,和皇上一样累得开心。抱着两只猫儿上来床铺,和弘晖一起睡着,皇贵妃给盖好被子,挑着灯花,亲一口孙儿香甜的胖脸蛋儿,嘱咐好守夜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出来弘晖的小房间。

    老两口散步,皇贵妃小声道:“皇上,太子妃说,她身子笨重,要我帮忙打理宫务。我给她建议说,要惠妃、宜妃、德妃、荣妃帮忙打理。我就不出面了。”

    “这样也好。”太子妃只是生孩子这一段时间,而皇贵妃身份太高了,最好避开将来可能会有的宫务纷争。康熙点点头,看着头上的月色蓝蓝的,好似猫儿的眼睛,回忆两只猫儿的灵性,笑问道:“这就是奥斯曼送来的一只母猫?”

    “正是那。果然长得好。在胤禛身边熟悉一段时间,处得好了,就开始一起出门了。”皇贵妃说着也笑,一看就很是喜欢。

    康熙一乐:“是不是都盯着她生小猫?”

    “几个儿媳妇都来要,太子妃也来要。”皇贵妃有点无奈。“都催着猫儿要小猫,胤禛偏说两只猫儿在培养感情,不能催。”

    康熙摇头失笑:“老四浑说一气,这还要怎么培养感情?”

    清风扑面,老两口说说话儿,回去寝室洗漱休息。康熙回来北京的这几天,很忙。四儿子闹出来的事情暂时解决了,要跟进。江南的三个儿子处理的事情,要跟进。巡视国子监、八旗学院,不到一个月都安排好了,带着三个小儿子,再次出发,去盛京祭祖去了。

    索额图在家里抱怨:“皇上对太子苛刻要求严格,三十年的太子容易吗……”“皇上分封其他皇子要他们独立办差……”有人特意和康熙告状,康熙听说了,笑哈哈的,一笑而过。

    这些都是小话儿,用小话儿去惩治一个大清曾经的功臣,太子的母家外戚,无法服众。更会给自己留下一个无情杀功臣的名声。

    虽然康熙很生气,但是好的猎手往往最有耐心,看起来是其他猎手眼里最好的猎物。康熙从这以后开始注意索额图的一举一动,要确认索额图已经从一个忠臣一步步沦为一个蛀虫的奸臣,当年的飒爽英姿已经不在了。

    康熙从盛京发来的第一个圣旨:恢复鳌拜的名誉,承认鳌拜的功劳、恢复其一等公爵位,因为鳌拜的儿子们都去世,有次孙继承。

    鳌拜家的人喜极而泣,整个瓜尔佳一系的人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康熙这般对待老臣、功臣的态度,要满清勋贵们红光满面。

    同样作为当年的辅臣后人之一,索额图志满意得,兴奋地和太子弹冠相庆了。

    太子妃要生产了,太医都明说了,这是一个皇阿哥。

    整个毓庆宫的人,所有太子一系的人,都欢天喜地的期待皇太孙的到来,加上重重的一个砝码。

    嫡子嫡孙啊,多少人盯着。康熙不是没有担心过,几个儿子对这个孩子动手,太子也担心,他的糟心兄弟们关键时刻动手。事实上,真没有人动手。但这要他们都更紧张地看护着。

    八爷在江南写信给他四哥,隐晦地询问事情怎么样了,四爷只回信说:都很好。

    八爷就知道,他们的老父亲要展开大计划那。即使到了不得不打击索额图的时候,也要谨慎布置,寄希望于皇太子能通过这件事痛定思痛,反省一二那。更何况,马上要有一个要天下人激动的嫡子嫡孙了。

    远在江南的八爷,看着信件,背负双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江南秋天的烟雨朦胧,缠绵秋雨笼罩水乡江南,也笼罩了八爷。一身月白隐花的贝勒行龙袍服玉树临风,消瘦欣长的身形,淡施脂粉的白玉脸上有几分苍白,看着有几分脆弱。

    身边的人都不敢打扰,偷瞄着八爷类似女子却又不是女子的特别的美,也悄悄觉得,江南人说得对啊,这样的八爷,美的宛若秋天里飘飞的落叶,秋风里的秋雨摇摆,带着秋日黄昏的悲壮之美,却是要人心生怜惜得紧。

    好一会儿,八爷想明白了关窍,问身边的小太监:“你们十三爷和十四爷那?”

    贴身小太监忙讨巧地笑:“爷,十三爷和十四爷拎着酒壶在巷子里喝酒那,看打着油纸伞路过的姑娘们。说,要喝最烈的酒,看最水灵的姑娘,在最温柔的地方大醉。”

    “……”

    八爷牙疼。

    “这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啊。”摇摇头,无声地笑。

    八爷转身,回来书桌坐好,提笔蘸墨,给四哥回信,将自己这边的消息告知,说明自己配合北京清查官员税赋问题,查到的情况,接下来要对上的豪门士绅……信件随着送信的侍卫的马蹄子踢嗒踢嗒,一路到了北京。

    四爷收到了信件,因为信件里的内容,陷入沉思。

    青色的棉袍宽袍大袖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也是精神着,气宇轩昂。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肤质在橙黄的灯火下,如同千年的古玉,无瑕,亮白,微微透明,懒洋洋的,而又有一种冰冰凉的凌厉。

    江南这一次大动,简单地立起来作坊匠人的薪资待遇规矩,规范作坊管理和产品质量控制,触动士绅豪门、盐商大户们的利益,他们会有什么动作那?

    匠人们,若是立不起来,该怎么处理?

    边境上和盛京的普及教育,会有什么难题出现?

    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思考着,提笔挽袖蘸墨,不经意间一个动作姿势优雅从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汗阿玛要动索额图,必然是思虑周全,还想通过彻底打压下去索额图,要皇太子醒悟,再给皇太子一个机会,会怎么操办那?大臣们谁会被牵连其中,对自己的其他布局,有什么影响……

    灯花在夜风里摇曳,爆出来霹雳啪啦地响。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来,举着小剪刀动作轻轻地剪灯花。

    他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发觉,目光盯着纸上的几个地方,将所有的关联的点串起来,反复推演几遍,眉头轻轻皱起来,全部推翻,重新规划。

    门口小厮王之鼎探头,苏培盛出来,用目光询问他。

    王之鼎用口型说:“高斌求见。”

    王之鼎挑着灯笼,苏培盛跟他来到后书房的后院,见到一看就是匆忙赶来的高斌。

    高斌看起来着急,也不着急,贴着他两个的耳朵道:

    “因为皇上整顿乾清宫的宫女,身边一个宫女也不留了,整个宫里的消息都不好送出来了。但这个事情闹得太大了,太子妃,早产了。是毓庆宫的大阿哥的猫儿,扑到太子妃身上,吓得。你们和四爷说一声,我再去打探消息先走了。”

    高斌匆匆忙地走了。

    苏培盛和王之鼎对视一眼,一起小跑着回来前院,只等着四爷忙完,第一时间告诉他。

    太子妃早产了。

    毓庆宫的大阿哥的猫儿吓得。

    这争斗的,都明晃晃的了。

    太子妃本来就怀胎不稳,勉强保着,这才刚过了八个月,进入九个月……

    两个人都是唏嘘不已。

    投胎是技术活,是起点。但也只是起点。皇太子生来就是皇太子,只恨人生太长,三十年太子还不是皇帝。皇太孙,还没出生,就经历几次磨难,如今要出生了,也是一道磨难。

    原来,是太子跟着皇上出去半年,毓庆宫里的宠妃们没有太子撑腰,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太子妃也勉强过一段舒心的日子。可是太子回来了,太子一回来,面对宠妃们的哭诉,再来看太子妃,就有情绪了。

    正院里,太子瞧着太子妃消瘦的面颊,看看好看一点的面色,直言道:“太子妃若是身体不方便,要其他人帮忙打理宫务。”

    一头冷水兜头泼下来,太子妃从头凉到脚。面上强撑着道:“我已经和皇额涅请求了。我身体笨重,毓庆宫的事情不多,妹妹们都是省心的,有几个嬷嬷帮衬着就好。只是不好再打理宫务。皇额涅建议说,要四位母妃帮忙,我也和四位母妃们说了,她们都答应了。”

    这是太子妃得知太子要回来,准备好的话。

    但她还是很悲哀,太子居然真的劝说她交出来宫务,低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因为怀孕肿胀的脚面。

    太子没有发觉太子妃的情绪变化,他只觉得,太子妃宁可要四位母妃帮忙打理宫务,也不要李佳侧妃们帮忙,果然是居心叵测。

    “她们,比李佳侧妃更值得太子妃信任?”至少李佳侧妃是毓庆宫一伙的。宫务这么重要,你却宁可要四位母妃帮忙不要一家人帮忙?

    太子的脸阴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要一个解释。

    太子妃一抬头,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冷笑:“爷,这话我本不想说,既然爷开口了,我就逾越一回。爷认为,李佳侧妃现在就有权利管理宫务了吗?请问爷,当初皇额涅为什么交出来宫务给我?皇额涅的地位,对比一个侧妃,如何?”

    “你!”太子的目光冷飕飕的,皇太子的压迫力全朝太子妃而来。

    太子妃丝毫不惧,面容平静地回视他。

    皇贵妃是副后。没有皇后的情况下,她就是皇后。她有权利夺得管理宫务的权利,为什么要让出来,给太子妃?

    因为她毕竟不是皇后。

    所以,你的李佳侧妃,只要太子妃活着一天,即使太子登基了,她也只能是贵妃,不能是皇贵妃,她凭什么打理宫务?你要打破常规,在有皇后的情况下册封皇贵妃,也行。但你还没登基那。

    太子看懂了太子妃的眼神,这是他最大的痛楚,三十年的太子还没登基,他的一双眼神发狠地盯着太子妃,要吃人一般。

    一字一顿,都好似在宣泄他那隐忍压抑的愤怒。

    “太子妃,既然说到这里,孤也告诉你。当初皇额涅让出来宫务,不是因为礼法,而是要给四弟赔罪。不知道的话,去问你的奶嬷嬷。”

    太子的话冰冷入骨,转身就走。

    太子妃愣愣的,看着太子愤怒离开的背影,一转身,看向屋子里的第三个人,自己的奶嬷嬷。

    “嬷嬷,你知道?”

    奶嬷嬷擦着眼泪,哭道:“太子妃,奴婢不想告诉你。奴婢说了,您想着三格格,肚子里的小阿哥,您千万要撑住了。”

    太子妃苦笑:“嬷嬷请放心,我还有什么撑不住的?平心而论,我就算有私心,做的也是对的。”太子就是太子,还没登基那,就要不讲礼法,这是断了自己身为皇太子的根基啊。

    奶嬷嬷却是摇头:“太子妃,您听了,千万不要多想。奴婢和皇上派来的几个嬷嬷说话儿,打听到的。奴婢没想到,太子刚回来,就知道这件事了。……当初,四爷操办太子爷的大婚,因为一些细节,和太子吵了起来,说太子不够尊重大婚。皇贵妃为了给四爷赔罪,交出来宫务的。”

    太子妃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事情。她回忆过去,确实是四弟在大婚之前,帮她和太子忙前忙后,太子反而跟外人一般。

    “是我没有进门之前吗?我记得四弟,比照李佳侧妃的份额,送给我好多东西,我还专门和太子确认,都是四弟自己做主送的。”

    “就是那时候。这件事闹的有点大。皇贵妃担心四爷惹祸事,去找皇太后哭。皇太后说妻子是妻子,她只认乾清门抬进来的是孙媳妇,同意了皇贵妃交出来宫务,皇上也同意了。还,还,罚了四爷去跪太庙。”

    太子妃那一刻,人呆呆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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