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
又有人说:“皇上, 这些靠卖官上位的人,有的大字不识一个,纯粹酒囊饭袋, 甚至是流氓恶霸,这样的人当了百姓的父母官,搞得民间怨声载道。索额图所犯下的罪过,岂是那两条罪过?”
更有人说:“皇上,索额图扰乱朝纲一事, 罪不容诛。”
反对的声浪很大,一大半的大臣都担心康熙再次提起来索额图,包括一些索额图之前的手下:之前索额图倒下时候没有表忠心,甚至忙着夺取空下来的权利, 索额图要是起来了, 不是恨死他们了?
他们都这样想, 本就和索额图不合的一批大臣, 那都急得脸红脖子粗的要撸袖子干架。
“我们现在讨论四贝勒的事情,你们提起来索额图,是什么用心?四倍贝勒是冷酷无情, 但四贝勒弹劾索额图的罪名,都是千真万确的!”
“我呸。四贝勒弹劾你们就是冷酷无情,弹劾索额图就是千真万确的?好大的一张嘴巴,果然是人至贱则无敌。”
“你骂谁那?”
“我骂贱人,怎么得?能做贱人的事情还不给人骂了?这么着急什么对号入座奇哉怪哉?”
“小人无耻!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诉你们,你们的老底子我都知道!”
一个朝堂唾沫横飞, 除了一伙皇子皇亲,其余的大多主动或者被动的参与其中。
本为利益而来,也当为利益而闹。文人感怀的诚郡王胤祉一身面无表情地端着, 嘴角隐隐一抹讽刺的笑。位于前胸、后背和两肩处的四团圆形补子上的,彩绣五爪行龙,好似也在笑。
他后面一群的弟弟们,或是愤怒、激动、嘲笑、隐忍等等不一而足,俱是格外地明显。
康熙打眼一瞧,老三经过一场事,经过南巡一趟的磨练,稳重了不少。
其他的,都还太嫩了。
咦,老八有意思。
再一看太子,心里轻轻一叹。
八贝勒胤禩站在七贝勒身后,眉眼不动,安静地听着,心里因为四爷的手段惊起来滔天骇浪:索额图休养在家,手上还是有实力的。但是这次起来,再倒下,真要去从了他本来的命运了。
四哥啊四哥,你只知道要让其亡必要其狂,你就真不怕,你放虎归山留后患,不说老虎吃了你,伤了你一爪子,也够你受的。
他一时不知道什么滋味儿,既期待混账四哥受一回罪,又莫名地很是担忧。满朝的人都在因为索额图的争执,很显然,四贝勒的“风头”被降低了一点点,难道这是四哥的目的?
可他在雍正四哥生死一回的教训又告诉他,事情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他陷入苦思冥想中。
而站在下方,打头特殊位置的太子,一身杏黄朝服辉煌闪耀。作为最勤政的帝王之一,规定三四天一次小朝会的康熙,在小朝会上一般都穿家常常服,怎么舒服怎么来,可是太子却一直是注重仪表,从来都是正式朝服打扮。
他看一眼龙椅上的康熙,听着大臣们因为索额图的激烈反应,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冷笑,当然,这冷笑并不持久,就变为愤恨。
——他的四弟,算透了人心,提起来索额图,单单只是一个话题,就要众人转移的火力,高!实在是高!
可是,他面对四弟抛出来的这个诱饵,他还拒绝不了。他无从直接了当地做决定。他本应坚持,付出一切代价按下去混账四弟,即使要索额图错过这次机会,再也没有机会复出。
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诱惑了。
没有索额图帮衬的日子,他做事的不顺手越来越明显,他已经感觉到吃力。
这样的挣扎选择,要他更恨引发这一切的四弟。
身为大清的储君,从来都是皇上赐予他所有的,最好的一切。何时需要他来选择?太子阴沉着脸,牙齿咬的嘴唇出了血,也没有知觉。
高高的龙椅上,康熙凝视一会儿太子,一挥手,满朝安静下来。
不管是已经动手打起来的,还是吵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的,亦或者一些旁观坚决保持中立的……都一起看向上头的皇上。
康熙:“朕刚刚听工部新送来的小鸟儿自鸣钟叫了十一声,都去休息休息,一刻钟后,再继续。”
说吧,自己起身就离开了。
太子忙领着群臣磕头:“恭送皇上。”康熙的身影已经拐进去里间,不见了。
到了里间,没看见老四和弘晖,康熙纳闷儿:“人那?”
小太监伸手指了指休息的暖阁。
吆喝!惹下这么多的事情,还闹腾的一个朝会不安生,他自己倒是睡觉了?康熙气着笑着,抬脚朝里间走,梁九功跟在身后,小太监忙上前一步打起来帘子。
暖阁的榻上,一身亵衣亵裤的四贝勒,抱着枕头趴着睡得酣甜。他的背上,弘晖用同样的姿势趴着,两只小胳膊抱着亲亲阿玛的脑袋,小脸蛋嘟嘟的圆圆的睡得红扑扑的,口水都流到阿玛的脸上。
还有那只猫儿,趴在枕头边上,四仰八叉的,跟一张大饼似的,细听,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咕噜声,忒是舒适和愉悦。
康熙有点没眼看。
窗外春日的阳光徐徐照射进来,落在这“三位”香喷喷的睡姿上,紧紧地贴在一起放松幸福的小样儿蔓延开来,仿佛空气都是甜甜的,正在做着甜甜的梦。
康熙不由地打个哈欠。
领着人退出来,无奈道:“朕有时候,朕佩服你们四爷的心大。”
梁九功倒了一杯茶双手捧上来,陪着笑儿:“皇上,四爷知道你护着他那。”
“嘿。”康熙听着真乐了,在茶几边坐下来用一口茶,琢磨道:“打小儿都是他惹事,朕每次给他擦屁股,朕可能真上辈子欠他的。”
“……”梁九功嘿嘿笑,“皇上,这就是父子了可能。”
康熙无奈地点点头:“儿女都是债啊。”一仰头将一碗茶喝完了,还是觉得困的眼皮打架,可他不能睡啊,吩咐道:“去将路易国王送来的咖啡,泡一杯来。多泡一些,看外头有打盹的,要他们尝一尝。”
“哎。”
一抬眼,问刚才的小太监:“刚弘晖吃东西怎么样?”
“好着那。”小太监眉飞色舞手脚比划:“四爷抱着喂着,弘晖阿哥大口吃着,还要四爷也吃那。四爷跟着他一起用了一碗香椿豆腐泥,又要奶嬷嬷喂了一顿奶,弘晖阿哥尿了,四爷给换尿布,在水盆里洗屁屁,陪着弘晖阿哥玩了好一会儿,奴才等人记得皇上的嘱咐,看着时间提醒四爷,四爷自己给弘晖阿哥穿了肚兜,小裤子和新尿布,看看时辰,抱着去里间一起午休了。”
康熙无声地笑。
这小子使唤弘晖,也是真疼着弘晖。口中骂道:“做了阿玛了,玩起来水来还是孩子。”又问:“刘声芳来诊脉了?”
“来了。在四爷睡着后,进来诊脉的。”小太监面露凝重。
康熙:“去唤刘声芳来。”
“嗻。”
小太监跑下去了,康熙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眼前又是听到儿子遇刺消息的自己,惊慌地跑去太医院,看见他躺在床上气息几乎没有的样子。
他的双手握成拳,眼珠子泛起一圈猩红的雾气,转瞬即逝。
老御医刘声芳知道皇上要问四爷的脉案,也知道皇上时间宝贵,一直等着在外头没走,很快就跟着小太监进来。
一个绿衣宫女端着茶盘进来上茶,康熙一挥手,梁九功领着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守在门口。
老去的,松弛的眼皮耷拉下来低垂着,康熙死死地盯着刘声芳。
刘声芳坐着一个椅子边儿,拿出他最大的恭敬。
“你们四爷这次的脉案,怎么样了?”
“回,皇上,四爷身体里的余毒清除的差不多了,大约还有一成。臣之前和太医院同僚们会诊,都认为四爷的一身内力要没了,今天诊脉,发现又回来了,更融会贯通了。”声音里有一丝丝激动。“皇上,四爷的毅力惊人,悟性都是非常人能比,既然有如此机缘,臣建议,停止用药,要四爷自己逼出来余毒。”
康熙心尖一颤。
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刘声芳,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毒完全逼出来后,对身体可还有妨碍?”
康熙盯着刘声芳,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停顿了。
“没有。”刘声芳克制不住的激动,面对康熙蓦然瞪圆的眼睛,惊喜地解释:“之前臣等担心,这毒可能不光要四爷内力全无,也要他的身体不再康健。可是如今看来,当初采取的极端疗法有了效果,四爷的身体好着,还是比一般人康健。”
康熙猛地站起来,呼吸粗重。
脸上肌肉扭曲,一脸五个深呼吸,他堪堪稳住情绪,一低头,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刘声芳的身上,再一开口嘴里全是铁锈味,嘶哑压抑: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们四爷的用药,你还是照着以往开着。”
“嗻。”
康熙转身,几步走到窗边,胸膛里剧烈起伏着,心颤澎湃地望着窗外花坛里盛开的火红的玫瑰花。
他的四儿子,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当时自己都不敢答应用那般法子解毒,他却硬是坚持。
刮骨祛毒、易筋洗髓。他看着用药,都不敢看,可他的儿子,硬是熬了出来。
好一会儿,他的情绪缓和,问:“是不是暂时还是不能有孩子?”
随时跟着皇上站起来的刘声芳,对上皇上的背影,快速回答:“皇上,最好还是等一等,大约半年。”
“弘晖的身体怎么样?朕以为十个月左右的孩子都开始学走路,学说话。”
刘声芳笑得无奈:“皇上,弘晖阿哥灵慧,身体也随了四爷,好得很。只是他长得胖,长得胖的孩子,即使十个月就知道走路说话,但因为骨骼还没有长成,走路比体重轻的孩子累,所以他本能地偷懒不想说话走路。”
“……”这都什么和什么?康熙一转身,笑道:“你们四爷打小儿就是又胖又懒的,还都遗传给了弘晖不成?”
“皇上,子类父那。”刘声芳讨巧地笑:“老臣见了弘晖阿哥几面,觉得,真有几分随了四爷。”
康熙摇头失笑。
胤禛犯懒,要儿子领着散步,然后父子两个一起躺下来晒太阳。
弘晖进宫,学着在家里的样子小胖手指着外头,要领着长辈们散步,被扶着走了两步,就一屁股坐下来,要躺着晒太阳。睡醒了,小胖手一指前头的小路,继续走……
害得皇太后担心,自己也担心这小子是不是比同龄孩子反应慢啊。此刻得知原因,康熙放了心,却不由地吐糟道:“他呀,将来和他阿玛一样,都是又胖又懒且脾气大的。你刚没看见,在御花园里,他阿玛抱了猫儿没抱他,他学猫儿趴在地上,谁也不要抱。”
咳咳。刘声芳光是想象那画面,就忍不住笑的一张老脸菊花朵朵开。
“皇上,臣上次也听九阿哥愤怒地说,说他四哥喜欢猫儿过分。那猫儿,真是好猫。臣刚进去,他眼睛一下睁开,炸着毛看着臣。”
康熙乐了:“那猫儿灵性,将你当成要它主子吃药的坏人了。”一掀袍子坐下来,对门口唤一声:“梁九功,端两杯咖啡上来。刘声芳你也尝尝,这咖啡,在奥斯曼,也是药物一种,据说人喝了,精神百倍,打仗之前,将士们都要喝一杯。而且他们是做成饼子吃的,那苦的,这泡的好歹好一点。”
“老臣谢皇上赏赐。”刘声芳笑哈哈的:“皇上,老臣也听说西洋咖啡的妙处,比喝茶更提神,价格也贵得很。”
“不用担心价格。不就是热地方长的树果子?朕要南海几个岛都种,你们要喝得习惯,以后可以天天喝。”康熙坐拥天下,财大气粗得很。
刘声芳眼里浮现一抹真实的骄傲,笑得一脸谄媚:“皇上,我们大清现在,北边冷的夏天穿棉袄,南边热的冬天穿裙子。”
康熙失笑:“要不说做父亲的为难吗?朕还记得,几个孩子小的时候,朕领着他们学习议政,讨论tai湾要不要派兵驻守,正式纳入大清,几个孩子都惊讶,说,不是整个南海都是我们大清的吗?朕当时尴尬的呀。”瞧着刘声芳震惊的模样,气恼道:“你说,朕能说出来,那南海不是我们的,那苏禄群岛被西班牙人占着吗?朕也要面子的不是?”
刘声芳为了忍住不笑出来,脸上肌肉不停抽搐。
不用猜,这一定是四爷说的。
梁九功端着托盘进来,放下两杯咖啡,再分别放下两个小调料杯,康熙示意刘声芳:“尝一尝,一个是牛奶,一个是砂糖。你要觉得苦,加一点。”说着话,他自己将一小杯满满的牛奶倒进去,用咖啡杯里的小汤勺轻轻地搅拌,又说:“当时在座的大臣都脸红,自觉收复小琉球小岛了,南海的任务就是完成了,可是呀,孩子的一句话,打破了自满的幻想。”
“都是债啊。”康熙总结。“夏天要吃南海的海鲜,冬天要吃南海的水果,朕能怎么办?将来这历史书要是写,朕为了给孩子赚一口吃的,和西法英联军打架,嘿!那才是好名声。”
刘声芳刚因为这从没见过的咖啡杯式样好奇,学着皇上的样子,加了一杯奶搅拌,尝了一口,苦的他差点吐出来,赶紧地加糖。听到皇上说到这里,乐呵呵的:“皇上,您是千年才出来一个的慈父仁君,皇子们也是知道您对他们好,才这样和你要东西。”
“可别。”康熙牙疼,下巴点着他手中的咖啡杯:“吃的穿的用的,都要好的,精致的。说喝茶有茶杯,用咖啡要有咖啡杯,老百姓家里,一口大瓷碗吃饭喝水喝茶,不是一样舒畅?就是惯的。”
那可不是?皇上您在四爷小时候扛着火铳去内务府没有处罚,现在您也只能继续惯着。但是刘声芳对手里的咖啡杯很是欣赏:“皇上,这杯子好,喝茶方便。臣记得,西洋的咖啡杯都是描金珐琅手绘珠宝,这杯子线条流畅,简约到极点,手把刚好顺手,百看不厌。”
“就是折腾。”康熙嫌弃。“赫世亨的病情怎么样了?前些日子和朕哭着说,浑身乏力难受,要食补,要吃龙涎香,你说那木头疙瘩真能吃吗?朕是坚决不吃,朕赐给他,他吃了,也没见好。”
刘声芳是最新接手赫世亨这位病人。
赫世亨,包衣旗完颜氏,内务府八品员外郎,但他和康熙的关系却是非一般的亲近。康熙小时候,他背着管制严格的太皇太后,偷偷给康熙找来汉家书本。到康熙亲政,他又负责康熙所需要的纸笔墨砚,以至于各种器物装饰。刘声芳是江苏人,祖上历代行医。康熙三十八年康熙南巡期间,刘声芳以高明的医术,得到了康熙皇帝的赏识,将他从江南带到京城,进入太医院,当了一名御医。按道理,赫世亨这样的官儿请不到他。
但是康熙念着,因为赫世亨看了两个大夫也没好还越发严重,亲自吩咐刘声芳去给赫世亨看病。
此刻刘声芳听康熙问起来,笑道:“皇上,臣昨儿去给赫世亨诊脉,他还在说自己糊涂那,听了民间的方子要吃龙涎香,吃的肠胃不适。赫世亨用了几服药,之前的腿痛,早晨发冷,午后发烧躁热,已经好转,只还需要休息,臣推断,是气虚。”
康熙一听颇感欣慰,吩咐梁九功:“他用药后嘴巴没有味道,从膳房取美食、狍肉,稍食之看。气虚、气虚……”康熙也懂医术的,又道:“给他送去一些新鲜的狍肉和黄雉。”又叮嘱:“告诉他,切记不要暴饮暴食,保持良好的心态,切记不能因为是朕赏赐的,心情喜悦,大吃特吃食之太过,务少食之。谨记情须愉悦,勿得烦闷,若违朕旨,恐出他故。”
梁九功越听越笑,康熙也笑,刘声芳更是笑。
赫世亨是个妙老头,别人收到康熙赏赐的吃食恨不得供起来,他是抢着吃,即使他吃饱了,也要护着。当然,这笑话也就康熙来说。
康熙也觉得这老小子总不好是个事儿,板着脸告诉梁九功:“告诉他一定要听到心里去,朕若知道他不听话,断不宽肴,必将他赫世亨交与其妻掐死。”
一时间,屋里的都哈哈哈哈大笑,康熙也无奈地笑。
这又是赫世亨的一个笑话了,他惧内。
刘声芳笑道:“皇上,臣听同僚们说,他们以前还背后嘀咕那,说这赫世亨在家里的模样,将来他女儿可怎么嫁人哦?上次臣和他聊起来,他还骂我们就是嫉妒他有女儿疼。”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康熙一边笑一边摇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间,用一口咖啡道:“他呀,在家里就那个德行,教导的他闺女也是随了他妻子的母老虎性子。现在他闺女进了你们四爷的府上,嘿,那见天儿闹腾的。皇贵妃见天儿说,幸亏四福晋能干。要按你们四爷的孩子性子,带头一起玩一起闹的,上房揭瓦的,朕头发也愁白了。”
“皇上,赫世亨的女儿……”刘声芳进京不久,但职业使然,对各家各户各人的私密事儿都多少知道一点儿,万没想到,那传说中的内务府小母老虎,进了四爷的后院,哭笑不得。“皇上,臣去四爷府上,见到格格们,都是贤良淑德的安静有礼。”
“也就在你们的面前还好了。”康熙语气嫌弃。一口喝完手里的咖啡杯,看一眼时间,对刘声芳道:“朕去上朝,你喝着。梁九功派人准备着,走的时候带回去一点,给家里人尝个新鲜。”
“臣谢皇上赏赐。”
刘声芳行礼一起身,正好看见皇上酱色常服的海水江崖袍脚,后头跟着的礼仪太监等人。
梁九功端着完美无缺的大总管微笑:“老御医,咱家吩咐小太监打包,您家里几口人?”
刘声芳也笑得格外热乎,但又分寸恰到好处。
“劳烦梁总管,家里六口人。”
“好嘞,老御医稍等着。”
梁九功出去,小声地吩咐了。刘声芳用完了这一杯咖啡,精神抖擞,回到家,就看到一家老小恭敬地围着宫里送来的,一个雕花精美的大食盒。
领着一家人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谢恩,打开一看,一包咖啡豆,一个小小的咖啡机,一银壶鲜奶,一包细砂糖,各种用法和用量,都在一张纸写的明明白白。
刘声芳听着一家人惊奇的议论声,自己也不由地感叹,宫里人做事的细致。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上的跟前,一个看门扫地的,端茶倒水的,都是了不得。不光是走出去有面子,实惠也是实打实的:皇上对身边的人亲近着,皇上自己不讲究吃穿的,却对人大方。
大臣们都身负国事,皇上喜欢和一些编书文官、老御医……说说话儿,就好比今天皇上和他。
当然,作为和皇上亲近的人,也要承担一定的风险,闭紧了嘴巴。四爷的身体好了,皇上上次打击武林中人暂停的势头,也要继续了。思及康熙会在武林中再次掀起来的血雨腥风,这要他不由地默默悲叹一声。
四爷被刺伤,主谋的、相关的、买凶的、刺杀的……怎么可能不漏一点蛛丝马迹?人间之事,但凡行动,都有痕迹。皇上疼四爷,这一番雷霆之怒必然是血流成河。
皇上还默许赫世亨的女儿进了四爷的后院。虽然刘声芳不懂朝里的事情,他这般岁数,走南闯北见过的大户人家多了,当家老爷最得用的身边奴才的女儿的许配,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乾清宫朝会,在继续。
康熙还是端坐,认真地听着下方的吵闹。
很明显,这一刻钟的时间加一杯咖啡,不光要他们醒了困更有了精神,一团一伙的,也都有了决定。
跟着老大胤禔的人,最是痛恨索额图的清官忠臣、一些汉家文臣……都还是激烈反对。但太子的人,明显地在帮着索额图说话。
“皇上,索额图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功劳的。索额图有能力,对皇上对大清忠心耿耿,在此朝野动荡之际,最是合适出面。”
“皇上,人孰能无过?索额图在家里反省这么久一直愧疚自责,皇上,臣请给索额图一个机会。”
康熙摸着胡子还是不言不语的,看一眼下方的工部尚书、工部的其他官员,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儿。
工部尚书萨穆哈,镶黄旗乌雅氏,和四爷的母家包衣旗乌雅氏一个姓氏,但两个家族很远。文采好出身于皇帝秘书选拔之地的翰林院,一路从笔帖式升迁上来,人也是傲气的。
既然跟着四爷头铁地干了这么几年,康熙了解他,绝对不是认怂叛逃的。此刻不出声,两不相帮,还颇有看热闹的架势,实在是要康熙情不自禁地乐呵。
果然,有其他人看不过去了。
大理寺卿阿进泰大吼一声:“启奏皇上,我们在讨论四贝勒的事情,臣害怕四贝勒,但也敬佩四贝勒。索额图的事情拿出来说,是为哪般?”
吏部侍郎杜默臣紧跟着,激愤难忍:“皇上,臣不同意。索额图也是大清的英雄,也曾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皇上,臣也想知道这是为了哪般?为什么工部同僚们一起看大戏的置身事外?”
都统萨尔邦阿更是直接踹身边的一个小官一脚,对康熙大喝一声:“皇上,一事论一事,臣也不服工部的做派。”
康熙一眯眼。
工部尚书萨穆哈猛地站出来,直直地面对康熙和这些人:“皇上,臣等冤枉。皇上,我们是工官。负责营造等等,有关于索额图要不要起复,自有皇上和诸位大臣们讨论,臣等不懂不参与,到他们的嘴里,这也是过错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康熙都因为他的厚脸皮抽抽嘴角。
其他大臣更是被噎住。
跟着四爷追查款项,整顿作坊,清查账目……你不是只负责营造的工官了?我呸呸呸你个不要脸的!
但是萨穆哈就是理直气壮:“皇上,但凡事情,术业有专攻。否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臣等安静地听着,学习着,这不是置之事外,这是有自知之明的避嫌。”
康熙受不住地咳嗽一声。
瞬间安静。
这边的动静,要一个大殿都静了下来。
几个大臣因为他的话笑出来,几个一张脸憋的青紫,还有几个目瞪口呆,更多的是,静心等候:四爷被这般打压下去,索额图上来,四爷会是什么态度?求和?示弱认输?还是硬抗?
康熙、太子胤礽、胤禔、胤祉……都想知道。
胤祥和胤禵几个弟弟一脸不掩饰的愤恨:四哥才不会认输!四哥没有输!
萨尔邦阿被他连损带骂的不要脸气得一个倒仰,此刻因为众人的安静觉得丢了面子,跳起来指着鼻子大骂道:“你是工官?我听着你是嘴皮子官。四爷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们的?”
“就是。四爷总不会告诉你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杜默臣换一口讥讽道:“身为朝廷命官,当以天下为己任,什么是和你有关的,什么是和你无关的?”
萨穆哈微笑:“四爷教导我们,凡事先把自己手头的事情做好,再去管其他的,这是各司其职。”
!!
这是骂他们自己的差事不做,光在这里闹腾啊!
阿进泰狞笑一声,森冷的目光对上他含笑的老眼,笑道:“这么说,工部的今天事情做完了吗?”
萨穆哈收起来微笑,公事公办的态度:“上午的差事已经基本处理完。”
“可喜可贺啊。”阿进泰追着上来,杀机透过声音传进萨穆哈的耳朵:“不知道,工部的官员们听了这半天,都学到了什么?可有什么想说的没有呀?”
这问题有点陷阱。要是说什么也没学到,岂不是落下一个愚笨的名声?要直接说了想法,那不是参与进去了?萨穆哈扯着一丝冷笑盯了他一眼,突然大笑一声,转身,对皇上躬身行礼。
“皇上,臣对朝堂上这样的大事,还在学习中。只是对索额图,有点私人看法。皇上,臣之前处罚一个前去青楼见世面的匠人,听他说,在八大胡同有名的香兰园见到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一出手就是一万两银子包下来头牌的初夜。皇上,臣听说,格尔芬在家里反省,但官职还在。这……臣知道,家事不好管,家家都有这样不成器的。可臣还是认为,索额图应该尽量管管,如此大手脚地花银子,……”
后面的“堂而皇之地进出青楼包养头牌,置朝廷法规和体面不顾,也不是旁支,而是索额图的儿子……”不需他说出来,都明白着。
康熙变了脸:他始终认为,不能控制自己下半身软了脊梁的人不配为官!
太子咬牙:以为四弟提起来索额图是转移火力,难道错了?
相关的人,有震惊恐惧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的暗自叹息:四爷果然是四爷,这样的求和机会,他也不要。
八爷看在眼里,差点没忍住露出来一个冷笑:雍正会认输?真以为他要人提起来索额图,是为了求和避风头?可能他就故意的安排工部官员看热闹,等着你们忍不住跳出来,要萨穆哈有机会提出来这个事情那。
八爷在心里暗骂一声狡猾的雍正!康熙不由地多看一眼老八:难到老八除了会拉拢人,还真懂几分老四?
《大清律例》“官吏宿娼”条规定:“凡(文武)官吏宿娼(狎ji饮酒亦坐此律)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应袭荫)宿娼者,罪亦如之。”刑罚沿袭了明朝的严苛规定,还把亲友“狎ji饮酒”也算上了。
当然,这片土地上,永远存在明暗两套做法、两个系统。白纸黑字的禁令总敌不过私底下的通融、操作和人情。相反禁令越严,暗中的反弹就可能越厉害。
尽管顺治和康熙都因为逛青楼罢了好几个大员的官职,官员暗中逛青楼依然成风。甚至因为“狎优”可以通融,官吏可以招伶人陪酒唱曲。于是乎,优伶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ji女ji男的角色,ji女ji男们打着娈童、优童、歌童……名号,大行其道。
但是,哪怕街头小儿都知道,只要没人管,狎妓交游并非大事,大家都这样嘛;但朝廷上的官员们都知道,依照康熙对于官员们逛ji女ji男们的痛恨,一旦有人要借机做文章,任何官员和青楼之间的小事都是大事,能掀起政坛波澜。
此刻,所有想要打压索额图的官员都是心里欢呼,所有想要提起来索额图的官员们都是担忧,吏部侍郎杜默臣反应最快,忙对皇上恳请道:“皇上,索额图之前病了一场,很是严重,疏忽了家事,这是他的责任。只是格尔芬在反省期间,并不是在任职期间,求皇上通融。”
康熙面无表情:“‘街头尽是郎员主,谈助无非白发中。除却早衙迟画到,闲来只是逛胡同。’依稀记得,这是当年明中后的官场场景。朕记得啊,小的时候,先皇教导朕,说,一定要记得这个教训。官员们是国家的柱石啊。柱石不能倒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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