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回去乾清宫的路上, 小太监提着一盏宫灯走在前面,刚要黑下来的天色朦朦胧胧的昏暗,初生的月亮和还没完全隐退的太阳淡淡懒懒地挂在天空, 一个还没睡醒, 一个好似不舍得休息,满天云彩斑斓。
照耀的整个紫禁城风云变幻的不似人间, 而是仙宫。
四爷板着个脸,刚脸上的眼泪没擦干净,冬天的西北风吹在脸上,干的脸皮紧梆梆的,太阳和月亮稀薄的光辉一起落在他的身上,带着惨淡的白光,越发衬托着他的冷肃端正,路过的宫女嬷嬷太监们无声地靠墙站好低头行礼, 不敢说一句话。
四爷一步一步地走着,慢吞吞的,放松的。
对着西边的小月亮和小太阳眨眨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懒懒的平静。
“四弟!四弟!”三阿哥的呼喊声传来, 他手里抱着一个披风,远远地看见四弟的身影,急切地呼喊着。
“三哥, 你怎么也出来了?”四爷懒懒地问。
“还我怎么出来了?”三阿哥嫌弃地快步上前,抱怨道:“你直接跑了, 太子殿下和大哥拉都没拉住你,又不能丢着大臣们不管,安抚完臣工们后, 就要我出来找你。”
四爷也嫌弃:“三哥,你就不会自己出来?”
三阿哥一噎,又羞又气,脸红红的,却是因着和弟弟的亲近,小跑着到他跟前,发现他身上裹着一个大人的披风,猜到可是汗阿玛给披的,松了一口气,他将手里的披风给了自己的贴身太监,拉着弟弟的手嘀咕道:“我哪里敢?我也猜到了……这样的事情,小孩子一定不能去的。而且……”
三阿哥咽下去后面的话:弟弟你不知道皇贵妃是养母,我知道啊。我为了你巴不得她生不下来皇子,我去干嘛?
三阿哥瞧着弟弟哭过的样子,伸手掏出来手帕细细地给他擦脸,又重重地拍拍弟弟的肩膀,眼眸中难得的有点重量,带着心疼和保护。
“四弟,太子殿下和大阿哥都等着你,大臣们也都等着你,你的功课还没做那。要专心。”
“三哥放心。”四爷承了三哥的情,跟着他进来乾清宫,一个机灵的小太监打起来帘子,端上来绞好的毛巾,哥俩进来,三阿哥笑着夸道:“有眼力劲儿。苏培盛,赏。”三阿哥拿过来毛巾认真地给阿哥爷擦脸,力求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
一直做背景板的苏培盛,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袖筒里一个红封塞到小太监的手里,笑道:“再去端来一碗奶汤,温热的,不要加糖。”
“好嘞。阿哥爷您等着,马上送来。”
小太监捏着红封欢喜地跑出去,三阿哥伸头凑到他耳朵边取笑弟弟道:“都知道我们四阿哥出了名的大方,住到东三所后还是一样的大方,真真是要宫人们都钦佩喜欢的小主子。你呀,手头银子够吗?”
“三哥,谈银子多伤感情?这是情意的表达。”
三阿哥气得拧住他的元宝小耳朵,又忍禁不住的笑了出来:“三哥攒了一些银子,晚上送你一些,免得你手头紧巴。”
皇子阿哥们的俸禄一年合计大约1000两银子,平时长辈们给的赏赐,不能拿来赏赐下面的人,这银子就用的不凑手了。至于母亲和母家的补贴,反正三阿哥是依靠不上的,他也不想依靠。
三阿哥直觉地笃定,四弟也是一样的。
四爷一眨眼,夸张地惊讶:“三哥,你攒下来的银子,你不花,给弟弟花?”
“你懂什么?给你是兄弟情意。三哥又不是你这散财童子。”
“好~谢谢三哥。三哥如此仗义,弟弟手里的那本《理想国》,送给三哥。”
“三哥谢谢你啊,明知道三哥学不来拉丁文看不懂。”
“嘿嘿,好吧,好吧,弟弟给翻译过来,成不?弟弟要武英殿印刷出来,大臣们要买,一本一百两。”
“四弟你敢卖,哥哥就敢买!”
“三哥别怕,这是君子赚钱取之有道。”
兄弟两个贫嘴说笑,进来乾清宫偏殿的里间。冬天来了,乾清宫烧着火炕,暖烘烘的,小太监给脱了披风,两个人回到各自的坐位上,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四阿哥的身上,尤其佟国维。
可是,不管他怎么担心在闯鬼门关的女儿,他也什么都不能说,还必须保持谈论国事的严肃。
太子环视一圈,笑道:“三弟、四弟,你们都听听我们刚刚的谈论,高士奇,你给总结一下。”
坐在两派队伍中间的高士奇站起来,口齿利索地汇报:“三爷,四爷,刚刚太子殿下和大爷,汇同大人们在谈论开海与否,开海的优缺点,禁海的优缺点。开海,一来沟通商贸,方便民生;二来利于沿海省份经济安定,平章百姓,减少走私。禁海,一来杜绝外来洋人霍乱地方,减少乱民,杜绝倭寇再次为祸沿海。”
三阿哥认真地听,认真地点头。
四爷扫视一圈,淡淡的眼神,落在每一个大臣的身上,有的面容紧张,有的心虚。他大约了解哪几个大臣要持续禁海,小眉头一动,眼睫下垂,拿起毛笔,继续做自己的大字练习。
众人:“……”亲娘啊,四爷的小眼神真吓人,还好我说开海/还好我说禁海的时候他不在。
大阿哥冷哼一声,太子忍住笑,故意问道:“高士奇坐下。三弟,四弟,你们说说你们的看法。”
三阿哥脖子一缩,大阿哥嫌弃道:“刚在外间不是和四弟说银子的事情?四弟手头紧了知道怎么做,国家银子紧了不知道?”
三阿哥为难地偷瞄一眼太子,估摸着太子应该支持开海,吞吞吐吐的:“大哥你听到了?那个,不一样,开海,禁海,我认为,那么长的海岸线,都禁着,不大好。”
大阿哥一半满意,转头看向四弟,顿时脸上洋溢了欢喜和骄傲:“四弟你说。”
四爷一抬头,看看太子和大阿哥,皱着鼻子不乐意,那意思,我还用说,你们不是都知道了?
大阿哥喷笑出来。太子笑道:“四弟,说出来才是明示。”
四爷望着下面一群低头看地砖的大臣们,哼哼:“爷要开海,哪个反对的,站出来。”
“刷”,一个个屁股钉在椅子上牢牢地端坐着,身姿端正,腰板挺拔,脸上都是一腔正气。
四阿哥的声音懒懒的,却是要人最怕的。瞧瞧那副眉毛竖着不乐意的小样儿,哎吆吆,都冒出来杀气了。
太子极力忍住,不能爆笑,不能爆笑。大阿哥却是不管,黑着脸训斥道:“国家都要穷的掀锅了,还那么多理由讲究?谁说不开海的,先拿出来军费,再说话。”
明珠摸着胡子面带微笑,索额图老神在在,徐乾学不安,李光地心虚,陈廷敬面容紧张……四爷捧着大哥:“不说话,刚说的不是头头是道?李光地,你说说,前朝为什么禁海?为什么有倭寇?”
李光地被点名,硬着头皮回答:“四爷,前朝禁海是多方面原因。倭寇,是战乱和禁海产生。”
“哼!”大阿哥得理不饶人,追问道:“刚谁说的,开海会有倭寇?倭寇都是什么人?当爷不知道,倭寇里一半都是因为禁海被迫下海的沿海百姓?”
“就是。”四爷气势汹汹地一拍桌子,板着小胖脸,冷声道:“就算开海会有倭寇,那就去打,能打下来小琉球,打不下来倭寇?水师养着做什么的?哦,门口有狗,我们的老百姓就不出门了?这么窝囊?不会拿棍子去打?”
唱作俱佳的小样儿,大阿哥没憋住,“噗嗤”笑出来,太子赶紧救场:“既然诸位臣工都不说话,孤来总结一二,禁海的理由站不住,有倭寇去打,有洋人霍乱去打,有乱民趁机为祸地方严打!开海的理由,一是为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一是银子来源。很好。但具体操作起来,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诸位考虑的都有道理,现在孤再问一遍,有不同意见的说出来,都没有要说的,举手投票,支持开海的,都举手。”
“刷刷刷”,所有大臣都举手,不少一部分都瞄着四爷胖脸上的阴晴表,委屈。
四爷傲娇地一挑眉,顿时没人敢看他。
大阿哥还想笑,太子在椅子底下踢他一脚。三阿哥低头捂着嘴笑。
康熙本人都还在顾虑颇多犹豫的国家大事,就这样孩子气地定了下来。
大家伙儿都是人精,既然决定开海了,甭管之前什么态度,各抒己见争相发言,抓紧抢功劳争差事捞机会捞油水啊,开海会带来多大的利益!
苏培盛瞅着机会送上来奶汤,四爷接过来一仰脖子一口气喝完,专心写他的大字,写完大字做数学几何题目,还要交一篇对子和诗词练习。三阿哥也忙着自己的功课顾不上会议了。
康熙在临熄灯之前,听说大臣们还在乾清宫“畅所欲言”,回来看一眼,心情急躁不安的也没功夫训斥任何一个。
“马上宫里关门了,要打地铺不成?快点回去。胤礽、胤禔,照顾你们弟弟赶紧回去休息。”
“臣等遵旨/儿臣遵旨。”
大臣们依依不舍地,慢吞吞地离开,临走时还积极地讨巧:“太子爷、大爷、三爷、四爷,《理想国》印刷,记得臣啊,臣先给银子也成。”
太子忍着笑,礼仪周全地挨个送走。大阿哥不搭理他们,直接护送两个弟弟回去东三所。
小太监提着灯走在前面,哥仨并排沉默地走着,十一月中的月亮圆圆胖胖高挂九天,稀疏的星子一眨一眨眼睛望着人间,夜风呼啸中,伸手不见五指,花影重重。
东三所在乾清宫之东、千婴门之北,五座南向的院落,自西向东分别称“东头所”、“东二所”、“东三所”……依次住在三兄弟。大阿哥和三阿哥送到四弟院子前,都关切地问:“今晚上,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住?”
四爷很感谢,却是摇头:“大哥、三哥,你们都不用担心。我能睡得着。”
大阿哥和三阿哥一人拍他的一边肩膀,大阿哥道:“睡不着就来找大哥,院门开着。不要强撑,明天还要早起进学。”
“大哥和三哥放心。”
四爷进来院门,一回头,望着夜色下大阿哥和三阿哥隐隐约约的关心之色,露出一个笑儿,懒洋洋的。
经历一世,做鬼这么多年,还有什么能要他失眠的?
现在皇家孩子多了,又是太皇太后和汗阿玛本不想留的孩子,和当年赫舍里皇后分娩完全不一样了。皇贵妃应该也想到了。
汗阿玛经历了赫舍里皇后的去世,这次一定会护着皇额涅,是保大。
赫舍里皇后难产而亡,如果皇贵妃也……,汗阿玛的名声就不光是克妻了,太皇太后也是选择保大。
自己去求太皇太后,要皇额涅自己做决定,皇额涅的性情……,也是保大。
太皇太后算准了,才答应自己。
汗阿玛即使去问皇额涅,也只是问一问。即使皇额涅母爱爆发要保小,他也不会答应。
四爷什么都知道,可还是要跑一趟确认皇额涅一定会安全。
外人眼里,他还不知道自己不是皇贵妃的孩子。和太皇太后说,有恩要报,为人子要孝,这说得不光是行动,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至于给人留下重情的印象,或者对他有好处。四爷对着镜子微笑:宫里的人,做了鬼,也是会演戏的。
如果皇额涅生下皇子,疼着亲生孩子,那是皇额涅的缘法。如果皇额涅活着,孩子没保住,将来可能会因为选择“保大”有一腔不甘,不敢怨恨她自己和太皇太后、汗阿玛,来怨恨他?
他在宫人的伺候下,安静地洗漱沐浴,内心深处是完全的释然和不悔。
活了一辈子,做了几百年的老鬼,还是改不了的“但求无愧于心”,也不要改。
太子派人送来好多贵重礼物,大阿哥派人送来他最珍惜的兵书孤本,三阿哥派人来送银子……孙嬷嬷一样样地收好在本子上记录好,准备哪天都回礼等价回给去。小宫女小太监忙乎着收拾存放,四爷反而是最清闲的,躺到床上,瞧着孙嬷嬷、酥酥、饼饼等人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挥挥手:“孙嬷嬷,漂亮姐姐们,好梦,晚安。”
孙嬷嬷、酥酥、饼饼……脸上带着硬憋出来的笑儿,瞧着小主子闭眼就睡,是真的睡的呼哈的,香甜的,齐齐双手合十地念佛:阿哥爷还小那。还不知道皇贵妃有孩子对他的影响。
一时心里又酸酸的难过,即使他们阿哥知道又如何,阿哥爷骄傲又重情的性子,只会想要皇贵妃安全生下孩子。
孙嬷嬷给小床放好床幔,检查窗户关好,轻手轻脚地出来寝室到外间,用手绢擦擦脸上的泪水,小声地嘱咐其他宫人:“今天夜里我和饼饼换班,你们都去休息。记住,明天不管发生什么,别人怎么做,什么表情,我们就什么样子。”
“我们都知道,孙嬷嬷放心。”酥酥、饼饼、苏培盛等人都答应着,暗自在心里打气,不定不能给阿哥爷丢脸惹事。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睡觉的睡觉,值夜的人靠在小榻上打盹儿,守门的宫人上了门栓,关紧了院门。
四爷一夜好睡。
康熙得知太子、大阿哥、三阿哥担心小四胖,一夜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反而是小四胖睡得小猪崽一般,真真是心情复杂的,酸甜苦辣都有。
这一夜,前朝后宫有多少人闭着眼等着,等承乾宫的消息,是挂生孩子的喜庆红布,还是出丧的白布。
皇家一定会尽力保住皇贵妃的命,但女子生产的鬼门关,意外太多。
如果皇贵妃安全生下龙凤胎,阿弥陀佛,皇上真能为了皇贵妃,要佟佳家再有一个皇子?
如果母女平安,两个公主,大喜。
如果母子平安两个皇子……就看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决断了。皇上一狠心给两个孩子脸上各划一道留个疤痕,做个标记,又都没有了继承权,也是大喜。
人人都想到的事情,端看皇贵妃的命运了。
皇贵妃在昏迷中。
用了麻沸散肚子上开了一道口子,取出来即将要憋死的孩子,她就陷入彻底的昏迷。
虽然女医科试验了很多次,这两年在几个民妇的身上动了刀子,可这还是第一次给贵人开刀,胆战心惊地完成后续收拾,一个个都浑身湿透,瘫软在地。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熬不住,早早地回去休息了。康熙熬了一夜,站在产房门口望着皇贵妃煞白的脸生机微弱的呼吸,第一次心生后悔:为什么要一时心软停了皇贵妃的药?没有停药,皇贵妃没有孩子,不会和四小胖疏远,不会经历如此生死大劫。
可他是皇帝,他连后悔的意思都不能露出来。
他出来产房,来到两个孩子的房间,一眼看去两个小襁褓,后出生的公主在母亲肚子里憋得久了,但却应该不用担心,类似五阿哥的早产,精心养着几年就养好了。先出生的皇子,居然身体过于虚弱,哭得好似猫崽子叫,即使费尽心力地养住了也长不大。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他望着嬷嬷宫女们、产婆们、太医们,欲言又止的脸,齐刷刷地跪下请罪求饶的模样,稳了稳心神。
在去询问皇贵妃要保大保小的时候,太皇太后、皇太后、他自己,都做了决定。问一下,是为了四阿哥的一片心,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如果皇贵妃选择保小,这决定也不改。
皇贵妃选了保大,这要康熙钦佩,一个女子敢于要求活着,不光要他狠狠地松一口气,放下当年对赫舍里皇后的愧疚,也是一种不要自己做决定的轻松。
此刻,对于孩子,他本就不想要,还已有了舍弃的心,倒是不那么心疼了。眼睛里布满血丝,望着橘红色的蜡烛光,声音嘶哑。
“说。”
“回皇上……”一个老太医流泪开口,他隐约知道,今晚上即使能活着,也是要闭嘴一辈子,不如直接说了,或者可以赌一把帝王的仁慈。他哆哆嗦嗦的,因为帝王不耐烦的表情,伏地磕头不敢抬起来。
“皇上,小公主的身体尚好。小皇子的身体比一般孩子弱,很难养得住。养住了,长大了也不可能有子嗣……皇上,小公主的左手缺了一根小指头,小皇子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头。可能是双胞胎的原因,小公主的身体可以大体放心,小皇子的身体还有其他问题,还没有查探出来。”
康熙在那一瞬间做了决定。
他那压迫力极强的目光落在众人的身上,要他们的身上都瑟缩起来。四个嬷嬷、四个宫女,四个产婆、两个太医。
康熙的眼里翻涌着杀机,刀锋一般。好一会儿,在有两个嬷嬷吓晕过去,四个宫女和一个太医吓尿出来,一屋子的尿味的时候,狠狠地一闭眼。
“皇贵妃只生了一个公主。之前双胎的传言是太医误诊脉。孩子按照排序是八公主,记住了。”
“……记住了。”老太医大声喊着。身体抖如筛糠,声音大大的,似乎是在用尽全身力气,说着人生的最后一句话。
康熙面容肃杀:“梁九功。”
“嗻。”
梁九功小跑着下去,要承乾宫的小厨房熬了十五份奶汤,亲自一一端进来。
康熙临出们前,吩咐道:“安排下去,记载按照朕吩咐的写。宫里传言,皇贵妃生了两个小公主,只活了一个。不许传到皇子皇女们的口中。”
梁九功低头闭着眼睛,轻声回答:“嗻。”
康熙出来房间,怀里抱着一个小襁褓,襁褓里的小公主闭着眼睛,在父亲的怀里睡得安稳。
梁九功望着产房里倒地的十四个人,摇篮里“睡着”的“小公主”,利索地吩咐宫人侍卫们收拾后续。女医科那边,曹寅自己前去。
各人的忙碌中,康熙将孩子抱在皇贵妃的身边,自己坐在躺椅上守着一夜,一直到皇贵妃身上的麻沸散药效没了,肚子上的伤口剧烈地疼痛,她艰难地醒来。
太医担心用止疼的药物不利于养伤,她疼的失去知觉,只模糊地抱着身边的孩子,哭喊着“疼”,康熙果断地吩咐给用了止疼药,她又睡了过去。
天蒙蒙亮,浓重的雾气笼罩紫禁城,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宛若仙宫。更夫打更的声音,晨钟的声音一阵一阵,早起的宫人在扫地擦桌子,洒水准备食材……早起的主子们,听说皇贵妃只生了一个公主,震惊过后就是莫大的惊喜。
听说可能是生了两个公主,皇上担心皇贵妃知道伤心,瞒了下来,一脸体贴慈悲地笑。
“阿弥陀佛。”一大早的,前朝后宫都是喜极而泣念佛的声音。
佟国维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宛若老了十岁。隆科多虽然有失望,但更看不惯父亲的表现,打个大大的哈欠,不满意道:“阿玛,生儿生女不是正常?儿子去睡了,您自己去折腾吧。额涅,您也赶紧去睡一会儿,待会儿好进宫去看望娘娘。”
承恩公福晋张张嘴,看着老爷灰败的脸,越发的担忧:“你先去睡吧。我陪着你阿玛一会儿。”
隆科多摇摇头,连连打着哈欠离开。
明珠府上,索额图府上,哈哈哈哈大笑,恨不得放个鞭炮大肆庆祝。
钮祜禄家,阿灵阿和兄弟们聚在一起,颇为感叹道:“看看,要一个皇子容易吗?有这个宠爱,还要看老天爷给不给。我们家有一个皇子,满足。将来和四阿哥一样,吃睡长,多开心?反正缺着谁也缺不着他的。”
为首的一个兄弟道:“此言有理。我们家也不要再朝宫里送人了。后面家里的女儿、侄女儿选秀,去求主子爷开恩,指婚嫁人。”
“赞同。我们家自有男儿郎去战场上打荣耀。”
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想法。后宫的娘娘们确实消息属实,赶紧,瞅着一夜熬出来的黑眼圈,快速做护肤,去慈宁宫道喜,去看望皇贵妃娘娘。
大喜啊。
听听,今儿喜鹊叫的多好听?
仙雾弥漫,西北风唱曲子,妃嫔们满身珠翠,一脸喜气洋洋,端的春风满面。
宫里头各处院落门前也都挂上了喜庆的红布头,宫人们忙乎着小公主的洗三礼,因为皇上发下来的四个月俸禄赏赐,走路都带风。
大阿哥和三阿哥一直到后半夜才模糊睡着,一大早费力地爬起来,听说皇贵妃生了一个公主,都没顾得上洗脸,撒腿就朝四弟的院子跑。
一路冲进四弟的寝室,打开床幔,这小脸红扑扑的,睡得香甜一点形状没有的胖孩子,是我弟弟?
孙嬷嬷追进来,为难地望着两个皇子阿哥:“大爷、三爷,阿哥爷刚睡下……”回笼觉也是刚睡下吧?第一次撒谎的孙嬷嬷一脸通红。
大阿哥一听顿时心疼,四弟体质好,一夜不睡也没有黑眼圈的。大阿哥难得一次体贴:“不要叫醒四弟,给他继续睡。”
三阿哥重重点头:“嬷嬷看着时间叫醒四弟,不要太晚去无逸斋。”
孙嬷嬷重重点头:“奴婢一定记得。”
大阿哥和三阿哥认为,皇贵妃生了一个公主,以后和四弟的关系应该缓和一点儿。但他们也不大期待,都模糊知道四弟的性子心大惫懒,但也是最骄傲的,要不说物极必反吗?
只是作为兄弟,因为皇贵妃之前对四弟的疏远,心里不甘,如今好似是看到老天有报应一般的舒爽。
一宫的喜气,人人笑逐颜开,也不需要克制自己的高兴,谁知道你为什么高兴那?天还没大亮,小太监挑灯在前面走着,大阿哥难得的一天咧着嘴巴笑着,来到无逸斋。
三阿哥蹦蹦跳跳,一点不困,精神极好,一路上歌唱着“花儿对我笑,鸟儿对我叫……”
太子一夜里没睡好,但他最是红光满面。见到大阿哥和三阿哥,面对他们的行礼,主动伸手扶起来,还亲切地问:“大哥、三弟,你们去看了四弟了吗?四弟是不是没起来?中午孤去慈宁宫道喜,去承乾宫道喜,我们一起去。”
大阿哥觉得太子太虚伪了,明明是担心皇贵妃生了皇子,影响到自己的地位,偏偏拿出来四弟关心。
大阿哥冷哼一声:“我们没长脚?不知道去慈宁宫和承乾宫的路?”
太子今儿心情好,一点不生气,反而从善如流地表示:“孤认为,一起去更好。大哥另有安排,也随意。”
“哼!”大阿哥抬脚进去自己的课室。
三阿哥低头给太子再次行礼:“太子殿下,弟弟和你一起。”
“三弟莫要担心。”太子笑容温和,“大哥会和我们一起去的,他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
那兄友弟恭的真诚模样,三阿哥差点就信了。
三阿哥模糊意识到,皇贵妃生下公主,对于前朝后宫的其他影响,但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国家大事”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汗阿玛和额涅都安排好了,要我跟着太子,我就跟着太子。我喜欢四弟和六妹妹,我就喜欢四弟和六妹妹。
无逸斋里响起一阵阵清朗的读书声,声音里都带着喜气。
康熙因为天降大雾,早早地吩咐早朝延后一个时辰,洗脸漱口人有点精神,听太医说皇贵妃已经完全脱离生命危险,站在床边,望着皇贵妃的面容好久好久。
他也没有胃口用早膳,去看了一次小公主吃奶的情况,自己收拾一番要去慈宁宫请安,听说四阿哥刚爬起来,笑得无奈宠溺,脚步一转,去了东三所。
康熙进来也没要人喊话,自己直接就进来寝室:四阿哥说是刚爬起来,其实还在爬的过程。睡眼朦胧的在床上翻滚,胳膊腿儿好似蜗牛挪步一般,一点一点地从被窝里伸出来。
身边的人有的端水盆,有的拿衣服,伺候在床边,那是真哄着。
“阿哥爷,起床了。太阳出来了哦。”
“阿哥爷,娘娘母女平安,您快起来去请安道喜哦。”
“阿哥爷,大爷和三爷都来看望您了哦,要您早点起来哦。”
康熙:“……”
瞧见床上的胖孩子伸出来手,可能是感觉到外头空气冷,快速地缩回去,嘟囔着:“太阳还没晒屁股……”康熙大步进来,站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上提溜出来懒儿子。
四爷:“……汗阿玛?”揉揉眼睛,迷糊:“汗阿玛,儿子做梦梦到您了?”
康熙气笑了,瞧着宫人们齐齐跪地磕头的恐惧,沉着脸,伸手拧住胖孩子的耳朵:“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大冬天的,还要等着太阳晒着屁股?”
四爷一下子钻到汗阿玛的怀里闹腾着,欢呼道:“汗阿玛,儿子一觉醒来,见到您,太幸福了。汗阿玛早安,儿子今天有一个好心情。”
康熙抱着他小火炉一般的身体,越抱越紧,一个父亲处理了自己的孩子产生的寒冷,渐渐褪去。
四爷感受到汗阿玛抱着的手在颤抖,蓦然一阵难受,短短的胖胳膊紧紧地抱着汗阿玛。
皇贵妃只生了一个公主,可能是龙凤胎,龙凤胎大喜,凤生龙死是大忌讳。皇家已经有了一个被“天罚”的七阿哥,不能有这样不吉利的兆头出现,汗阿玛必然是做了处理。四爷恍然记起来自己不得不处理弘时的时候,心里一阵难过,越发地感受到老父亲的一生悲苦。
这孩子,真有灵性,是列祖列宗赐予玄烨的宝贝。康熙默默地想着。
父子短暂的相拥,康熙调整好情绪,笑道:“你这小子,难得有这样乖巧的时候。”
四爷目光安静,在老父亲的怀里和汗阿玛额头对额头,懒懒的笑。
胖孩子长得好,额头饱满大气,康熙感受着小子温暖的气息,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
这一双乌黑纯净的大眼睛,好似看透了人间的一切,依旧坚持自己的同时,也选择了包容和体贴。
一般人不敢对上。
可他对上了,心里只有感动,儿子好似猜到了什么,却对他理解,鼓励,尊重,这要他眼眶湿润。
“无赖的小子,起来陪着汗阿玛用早膳,去慈宁宫请安。”
“汗阿玛,儿子还要去承乾宫给皇额涅请安啊,要去看妹妹啊,儿子要半天休息。”
“美得你,上午休息,耽误的功课,下午补上。”
“汗阿玛~~汗阿玛~~”
四爷挂在老父亲的身上,耍赖不动弹。
康熙抱着去洗漱间,目光宠溺,脸上带着放松下来的笑。
太子这段时间稳得住。但康熙看得明白,太子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越发地抓紧了四阿哥,通过四阿哥的兄弟情撑住自己没有露出来,对皇贵妃有孕的反抗和排斥。
四阿哥那?他一直表现的“善解人意”“重情重义”“不管不问”……却要康熙最为担心。如今一看才是明白,这孩子太过于灵慧,反而没有正常人的愤怒不甘。对皇贵妃心生慈悲,还是如婴儿时候一样的喊着“保护皇额涅”,即使知道关系疏远了,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心。
康熙胸口一股暖流缓缓流淌,爱新觉罗·玄烨有此佳儿,夫复何求?!
父子两个一起用早膳,康熙望着胖儿子大口喝汤,大口吃饼,吃嘛嘛香的小样儿,情不自禁地微笑开来。
去慈宁宫请安的路上,遇到请安回来的宜妃,宜妃瞧着这对父子,不知道为何,蓦然眼窝里一阵阵的发酸发涩。
宜妃慈爱地望着四阿哥,刚出月子身体胖着,但皮肤奇好肤白貌美嫣然一笑:“皇上,四阿哥,刚太皇太后念叨那,还吩咐人去东三所,说四阿哥起来了,不要先去无逸斋,去慈宁宫。”
康熙点点头,宜妃身上有一种热情的活力,这是他最为喜欢的。
“九阿哥吃奶可好?”
“回主子爷,九阿哥好着。就是问问四阿哥,等九阿哥长大一点点,啊好带着玩啊?”宜妃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说着话,人半蹲着,近距离地望着四阿哥笑。
四爷豪气地一挥手:“宜母妃,胤禛带着所有的弟弟妹妹。”
“哎呀,这我就放心了。”宜妃爽朗地笑,“咯咯咯”的,如花儿绽放的舒展明艳。
康熙摇摇头,两队人错过,他牵着胖儿子的手慢慢散步消食,遇到请安回来的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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