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可赶紧醒醒吧,待会先生就来检查您昨日的功课了,若是背得不好,老爷肯定要责罚我了……”
“您就大发慈悲,救我小命吧……”
宋潋滟沉睡的意识忽然散开,附遍了全身,感到有双温热的手在狂推自己,恨不得把她怼进墙里。
宋鬼王哪受过这种无礼的对待,心里一阵恼怒,猛地坐起来道:“找死是不是!”
“找死的哪是我啊,现在是你!那老先生的戒尺多厚,不记得啦?又不是打在我身上!”
真是啰嗦,聒噪!
说话间宋潋滟揉了揉眼睛,打量起身边的环境。
她正坐在一张精贵的雕花木床上,鹅黄色的纱帐,琉璃灯内烛火已经熄灭了,明媚强烈的阳光从支起的轩窗外照射进来,空气中微尘缓缓飞扬。
看着是一间富家小姐的闺房。
扰人清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着碧绿的衣裙,梳双螺鬓,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正双手叉腰满脸怨怼的盯着宋潋滟,朱红小口却像个事儿妈:
“小姐,昨天你答应我好好背的《商经》可还记得几句吗!我跟着你真是为你操碎了心!今早还特意为你打听了小道消息,傅老先生昨夜突然感了风寒,今天来的是他女儿,可比傅老先生还不好对付!你要是背不出,我可不护着你啦!”
宋潋滟还没明白眼前的情况,闻言却是一顿,下意识含糊背起:“勿鄙陋,勿虚华,勿优柔;勿强辨,勿懒惰,勿固执;勿轻出,勿贪赊,勿争趣……”
小姑娘还要埋怨的嘴唇动了几下,反应过来后,立即哑声了,像见鬼一样看着宋潋滟。
宋潋滟仍在背着:“勿薄育,勿昧时,勿痴赁。这是哪里?”
“宋府,是家啊。”小姑娘皱起眉毛,担忧道:“不会是背书背傻了?还记得我吗?我叫绿寻,您尊姓大名正是宋潋滟,瓷瓶镇第一大美女欸,这个您天天念叨,肯定记得吧!”
宋潋滟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实际上她现在已经不以瓷瓶镇第一美女自居了,她现在自称泥犁山第一美女。
因为泥犁山没鬼敢反对。
绿寻哪管宋潋滟是打哪开始算的第一美女这个称谓,见宋潋滟方才口中念念有词,喜气洋洋地给她套上外衣,催促道:“趁着您这点墨水还没就着早饭吃下去,咱们赶紧去书房交差,等背完了,你就是我的活祖宗,咱们随便耍。”
宋潋滟配合她将衣服穿戴整齐,头发随便梳了两下,就跟着一路小跑出了闺房。
这是个大户人家。出了闺房便是郁郁葱葱的花草园林,苏式彩绘的沿廊下,绿寻扯着宋潋滟一路匆匆跑过,留下一股清甜的花香。
一路七绕八绕的跑进一处厢房外,绿篱紧张兮兮地嘱咐:“人就在里面等着呢,刚才那几句记好了,进去就背啊。中午我给你做杏仁茶好不好?”
“……”宋潋滟心道你这是把我当傻子吗?
她一摆手,推门便进去了。
屋内燃着安神的檀香,左侧窗边置着张书桌,桌前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她背朝着这边,墨黑的长发用寒玉簪子挽留个髻,坐得笔直,姿态极佳。
宋潋滟一眼便认出了,一眼便开始不受控制地紧张起来:“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傅清鸿转过身看她,露出个温柔羞怯的笑来,登时将宋潋滟迷了个云山雾罩,轻声怪道:“怎么不能来了?还是宋大小姐不爱见我了?”
宋潋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赶上去,口中哄道:“怎么不想见!天天想见还见不够呢!”
傅清鸿被她逗笑了,故作不依不饶地问:“那见多久你才够?”
宋潋滟毫不犹豫,诚诚恳恳道:“自然是时时刻刻都见!时时刻刻不分离!”
她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因为这虽然是实打实的真心话,但放在平日根本不敢说出来,一是傅清鸿从来不会与自己谈这些见不见的谈情小话,二是傅清鸿寡言少语,冷淡的很,即使现在待自己亲近了,可宋潋滟心里总还是害怕惹她不高兴,哪敢这般大方厥词。
她看着眼前的这个傅清鸿,突然觉得连窗外的葱郁风光都索然无味了起来。
符华确实很了解宋大王。
宋潋滟大概也看出这地方是场幻境,虽然入幻境前都干了些什么已经记不清了,但幻境就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像一场梦,才好叫人忘却牵挂,越陷越深。
她本来也是可以陷进去的,但眼前的“傅清鸿”着实没什么魅力。
宋潋滟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两眼冒牌傅清鸿,绕过她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像是看一场戏,轻佻笑道:“傅姑娘再此等我,有何贵干呢?难不成是特意来考我文章?”
冒牌傅清鸿一见宋潋滟摆出这副散漫疏离的态度,笑意僵在了脸上,难掩伤心,“我最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了吗?为什么对我……这般冷淡。”
宋潋滟悄悄撇了撇嘴,斜身侧依在椅子扶手一边,借着这个角度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冒牌货。
真像,除了性格,几乎是分毫不差。
只不过……宋潋滟扫了一眼对方的胸口,饱满圆润,心中不禁啧啧叹道:“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假,那条半龙待我真够义气。”
她的视线一点也不掩饰,几乎是无礼地将冒牌傅清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引得对方羞红了脸颊,侧了侧身避开宋潋滟的视线,嘴上娇嗔埋怨道:“看什么……哪里没让你看过了?”
宋潋滟正扭头看窗外的宋府场景,这是她一生之初的地方,曾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富贵无忧的日子,时隔太久,久到她自己都以为彻底忘记了,但幻境还是复原了出来。
她刚放空了思绪,就被冒牌傅清鸿的话吓到了,身子一歪,差点溜到桌子底下。
等反映过来,宋潋滟五官扭曲成了不可名状的一团,朝对面竖起了个大拇指,真心实意道:“好你个魔种半龙,浑身是胆啊,叫我师姐知道你幻境里用她的外貌说出这等龌龊话,你就等着被拨皮抽筋吧。”
冒牌傅清鸿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宋潋滟这话的意思,直接当作没听见,粲然笑着:“潋滟,你猜猜我今天为什么会在这里吧?”
宋潋滟很是“穷思极索”了一下,道:“因为我在幻境里。”
“……”
冒牌傅清鸿笑容定格在了脸上,继续选择性失忆,换了个问题道:“你喜欢这里吗?”
宋潋滟翻了个白眼:“不喜欢,简直非常讨厌,你假得就是一场悲剧。”
“……”
这天还能不能聊了。
假冒傅清鸿在原位纹丝不动地定住了一会儿,似乎在琢磨该如何应对宋潋滟这种拒不配合的恶劣来客,片刻后,她调整了神情,变成了一副冷静自持的神态。极力向真正的傅清鸿靠近模仿后问道:“那你爱我吗?”
宋潋滟一愣,扭过头看向冒牌傅清鸿,一阵沉默过后,她眼神渐渐变得挚诚温热,柔声道:“我爱你,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大雪里的身影那晚就开始偷偷爱你。”
冒牌傅清鸿见自己找对了路子,正要笑起来,就见宋潋滟脸色一变,冷声道:“好好端着,端不像了,现在就杀掉你哦。”
“……”
宋潋滟如同找到了什么发泄的门路,对着冒牌傅清鸿不紧不慢地倾诉起来:“你不爱说话,一开始又不愿意理我,为什么?我哪里讨好过别人,只对你热脸贴冷屁股从没个够,你呢,抛下我去救花景明,事事他最重要,从不分我一眼目光……他能为你做的,哪一样我不能做得更好?”
“莫非因为我是女子,就不行吗?”
“师姐,我以前有太多话想和你说,也做错了一些事,一直想和你解释,但现在我觉得那些都没用了,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不是问题。”
宋潋滟眼神渐渐变得坚决黯然,盯着冒牌傅清鸿,眼中却是看着另一个人,随即露出了一个热切却不达心底的微笑,显得她无厘头地阴沉。
她缓缓道:“我希望你是我的,你就一定是我的。”
冒牌傅清鸿被宋潋滟这一来来去去的表情变化瘆得笑容发僵,迎合道:“我当然是你的。”
宋潋滟盯着她,乌黑得眼眸光润微凉,有点无辜又满怀渴望地问:“我一个人的吗?只属于我一个人吗?”
对方非常笃定地点头道:“是。”
宋潋滟闻声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眼神轻蔑地一挥手,便将对面的幻境造物打碎了。
冒牌傅清鸿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原因。
宋潋滟没有理她,直到梦境造物的中心被打碎后,四周幻境开始坍塌,远处的场景碎裂成一个个碎片,有黑屋从缝隙中渗进来,像墨水洇湿的画,迅速蔓延到了近处。
宋潋滟不为所动,仍倚在座椅上出神,口中失望地喃喃:“真正的傅清鸿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来到窗边。
刚才窗外还春光明媚的景色转眼间变成了阴云翻滚的压抑场面,狂风从外面灌进了屋内,将屋顶掀成了片片碎瓦,宋潋滟捋了一下被吹乱的头发,回身去看身后的动静。
庞大的死灵魔蛟就蛇立在面前的黑雾中,它吐着信子,一双金黄的眼瞳如同两轮昏暗的日光。
宋潋滟尝试着放出鬼气,不成想还真试成了。
想来也是,它原本已经是个死物,自身依靠鬼气而生,制造的幻境怎么可能限制得了鬼气。
宋潋滟一步步朝半龙逼近。
半龙拱起了身,做出防卫随时攻击的姿态。
一鬼一半龙便在阴风怒卷中气势凛凛地对峙着,蓦然间,宋潋滟化出一把剑来,朝那半龙飞身刺去,半龙反应不算快,勉强扭着身体躲过了,但腐烂破洞的身躯中,稀里哗啦掉出来一堆消化完的白骨。
这些白骨掉落,让宋潋滟猝不及防,而且满是半龙身上的腐臭味儿,她原本正欲化阵攻击的动作不得不暂时停下,掐住鼻子先避推了几米远。
就在这时,那堆白骨中,有一个物件叮叮当当地砸到了宋潋滟脚下的一块地面上,她知道幻境中很多物件都可能是个圈套,立即用剑将它挑开了。
没想到那物件很快又叮叮当当地滚了回来……
宋潋滟只好无语地瞥了一眼。
是一只挂着银铃的香囊,银铃下的撞柱是一块小小的银牌,上面篆刻着一个名字——“采薇”。
采薇,采薇……
宋潋滟觉得这名字倒是耳熟。
——“和你同行的采薇呢?怎么不让她帮你?”
——“昨晚殿后时,采薇师姐死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宋潋滟?”
——“大家现在都觉得我是故意要让你压阵,你满意了?”
……
原来!原来奉元镇一夜消失的尸体都被恶鬼们运来了顺城江喂养这条畜生了!
宋潋滟刚微微有些恼怒,那颗银铃便疯狂摇动了起来,无数种声音开始涌进她的脑海。
她忍竭力克制着,召唤飞剑急速朝半龙刺去。
但突然天生异象,雷鸣轰闪,先将半龙的身影劈成了飞灰,宋潋滟的飞剑穿空而过,也消失不见了。
——天谴雷居然追到了幻境里,可真是够尽职尽责的!
这是宋潋滟盯着那片雷,被银铃与呢喃引入下一重幻境前最后的意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