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柳绿的彩纸灯笼一只只找起来颇有些费神费力,不多久傅清鸿便有感而发,理解了商场里陪女友老婆逛街的广大男性同胞。
更何况宋潋滟算很好满足的了。
她才逛了一条街。
“宋潋滟之前做大小姐的时候怎么可能买不到一个灯笼?”傅清鸿喃喃道,“肯定是因为谜面太难。”
想到这一点,傅清鸿找起来就高效多了,进了店只猜最难的谜,一连猜了三四家,立即顺服了其中乐趣。
宋潋滟则独自散逛了一会儿,她内里已经是活了六百年的老鬼了,早对猜灯谜失去了兴趣,路过店铺也只是透过窗户看一看,如果没有看到那盏灯笼,连进也不进。
因为忽然发现,她没那么想要那盏灯笼了。
那盏灯笼绝对是好看的,只不过傅清鸿远比灯笼来得重要太多,寻不寻得到反而不重要了。
上元佳节,阖家团圆之日,店铺里一家家人聚在了饭桌前,饭菜的热气升腾出白雾,又幻化做了街上的素雪。
宋潋滟紧了紧棉披风,找了段石阶坐下。
抬头看,鹅毛大雪开始簌簌降下,不远处街上镇民们爆发出一阵短暂地嬉笑喧闹,有人高声道:“瑞雪兆丰年啦!”
宋潋滟也跟着人群笑起来。
她想到泥犁山的雪,漫无边际的荒山一眼望去,空无一物,寒风从极远处呜咽袭进,衬得泥犁山更加寂寥、死气沉沉了。
那时她连披风都不用披,坐在山崖边看雪景,看了一会儿功夫,天界派来的十几位武神便到了,原来竟然三日过去了。
时间在她身上失去了所有意义。
瑞雪只兆人间的丰年。
须臾,一阵缓稳的脚步声朝着她走近,清灵的声音从漫街大雪里透出来:“怎么坐在地上?快站起来,我们这就回去了。”
宋潋滟立即笑着站了起来。
很快,笑容愣在了脸上。
只见雪雾中,朦胧地透出一团悠黄温暖的烛光。
烛光很淡很浅,寒风一吹过就颤得停不下来,好像随时会支离破碎,却将一向神彩寡淡的傅清鸿染上了一层明媚的暖色,仿佛袭照寒冰,又似金光落凡尘。
宋潋滟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止了片刻。
下一秒,她朝那抹暖光狂跑去,棉披风被吹到了身后,冷风吹贯全身心却急切得如同飞蛾扑火。
她穿过了重重朔雪,将傅清鸿狠狠抱住。
傅清鸿被扑得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纸糊的花灯,好一会儿才将烛光稳住了。
此时两人的姿势看上去像抱在了一起,傅清鸿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尴尬,她没话找话说道:“你要的是这盏灯吗?这个谜面确实太难。”
怀里的宋潋滟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宁了。
她喃喃:“原来是这样。”
“是哪样?”傅清鸿问。
宋潋滟无端有种释然之感,轻笑道:“顺序错了,原来是有师姐才有灯。”
她说着将手搭在了傅清鸿的小臂上,又不轻不重地慢慢朝下划去,指尖从她五指间划过,将扣不扣时,才提走了灯笼的木柄。
做出这么明显居心叵测的举动后,她抬眸看傅清鸿,心中有试探,也有点惶恐。
怕自己太心急了,又怕傅清鸿要反感。
她悄悄观察了片刻,发现傅清鸿竟然无动于衷。
依旧是平淡从容的一张脸,目视前方,步态端正,明明是难得一见的清雅美人,但硬是靠着一副正义凌然的神情令整个修仙结的爱慕者们都自愧配不上她的思想境界,望而却步了。
可惜宋潋滟惦记了她太多年,别人知难而退,她是钻木取火。
她对傅木头的毫无反应有些愤懑:“你手是假肢吗?”
傅清鸿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手指确实冻红了,还以为小师妹关心自己,欣慰道:“没事,我不冷。”
“……不冷就好。”宋潋滟咬了咬牙道:“还是快回客栈吧。”
说完陷入了一阵自闭。
因为她忽然发现一件很稀奇也很郁闷的事,那就是她的心上人,玉衡天大师姐,根本不懂谈情说爱为何物。
一路沉默着回到客栈,到房间门口时,宋潋滟推门的手忽然被傅清鸿拦下了。
她微微撇眉:“有人来过,我开。”
宋潋滟立即抱着花灯后撤了几步,傅清鸿凝下心神,一手摁在孤光剑柄上,一手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宋潋滟视线先锐利地在房间中扫了一圈,发现确实有一点陌生气息,但并无埋伏。
两人将房间查看后,发现窗台上有一只悄然停留的折纸。
宋潋滟颇为嫌弃地拿起来看了看,故意道:“这折什么东西?癞□□么?”
傅清鸿将夜市上买的七零八碎堆放在桌上,解释道:“这折纸是万里殿的通讯灵符,你手中那只凤凰,是出自麻凤小殿下之手。”
她想了想纠正道:“她的折纸还是十分精巧的,你认不出来?”
宋潋滟撇了撇嘴,她当然认得出来,她只是单纯地瞧麻凤不爽,故意埋汰一下她的杰作。
不论哪一世的麻凤都跟师姐走这么近,不是凤凰折纸亲手传信,就是同行远游平祸除乱,傅清鸿唯一不与花景明亲近的那点时间,都和这个麻凤在一起了。
可气的是跟谁都很讲究距离感的傅清鸿唯独对她十分没有距离感!
两人结识是在一场仙门百家宴上,傅清鸿主动上前攀谈促成的。
那时候她坐在冷清的角落里远远看着二人,第一次新奇地发现原来傅清鸿也有这么乐于攀谈的一面,心里千百滋味,到现在都忘不了。
可再怎样讨厌,麻凤心性正直,又是傅清鸿唯一的好友,两人身份相称,脾性相和,宋潋滟那些龌龊的念头只能折磨自己,却没有任何权力去改变傅清鸿的言行。
宋潋滟将折纸放在了桌子上,兴致索然道:“你看吧,我困了。”
傅清鸿果然就忙不迭拿起了折纸,连问她一句也没问。
宋潋滟黯然瞥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屏风后的内室,开始解衣。
其实她这两日和傅清鸿在一起睡都是穿着里衣的,傅清鸿从不喜与人过密,在一起睡已经是极大的退让了,宋潋滟分外珍惜这种机会,每晚里衣都穿得整整齐齐,笔直一躺好像入殓。
但她今天发现傅木头品种可能是铁桦木,就算她□□地躺在她身边,傅清鸿也顶多问她一句“冷不冷”。
然后安然入睡。
半夜还抢走她的被子。
可她仍忍不住朝那种场面幻想了一下,一点旖旎心思都没酝酿出来不说,还莫名觉得自己像被花心丈夫厌弃了的糟糠之妻,解衣服成了某种讨好的可悲手段。
宋潋滟肖想傅清鸿几百年,唯剩下一点苟延残喘的骨气立马被激起来了,立即又满腔悲愤地把衣服穿上了。
可逛了一晚身体有些疲乏,再穿上衣服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心道:“凭什么!脱了舒服!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又恶狠狠地脱了下来。
脱到一半脑子里忽然管不住有些浮想联翩,心虚喃道:“我被气疯了吗?我就是想啊!”
“你想什么?”
宋潋滟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回身道:“师姐!你、你不看信啦?”
傅清鸿目光坦然地在宋潋滟露出的大片皮肤上打量了一下,平淡道:“看完了,顺城江那边出了大事,需要我们去一趟。”
宋潋滟一愣:“我们?”
傅清鸿点头道:“花景明把你‘被人所救’的事回山门说了,你不用担心,跟在我身边没人会怀疑你。”
潋滟还是有点没缓过来。
她骗花景明时不过是随口胡诌,同样的理由拿到掌门长老那帮老狐狸眼里就漏洞百出了。
原本她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不管长老们如何怀疑她,看在自己压阵救了一帮同门的份上,也不会拿杀鬼阵来试探她,况且一般除鬼镇鬼的方法都对她无效。
但这是因为她从没把自己和傅清鸿绑在一起要去面对,可显然傅清鸿不这么想,她此言一出必定要认真护住自己。
宋潋滟心里划过一阵颤栗的暖流,嘴上却轻描淡写,劝道:“别为了我和掌门他们顶嘴,我这次跟你回去,遇到什么事心里都准备好了。”
傅清鸿不打算讨论这个,指着宋潋滟背后一道道的红痕问:“你刚才穿穿脱脱的做什么?身上都勒红了。”
宋潋滟微讪,干笑道:“我想脱了睡会舒服一点,但怕你不喜欢。”
傅清鸿更觉得奇怪了:“我有什么好喜欢不喜欢的?你平时心思不要太多,阳光点儿。”
“……”
宋潋滟盯着傅清鸿看了片刻,忽然觉得她说得对,不该委屈自己。
当即将身上松松垮垮的衣服全脱了,就剩下一件银纹云锦肚兜与亵裤,两条白生生的胳膊将脱下的外衣随便一甩,闷声钻进了被窝。
留下傅清鸿杵在原地陷入了一阵头脑风暴。
她是生气了吗?
这个世纪难题让傅清鸿纳闷地琢磨了片刻,没琢磨明白,干脆解衣散发,打算上床早些休息。
没想到她刚掀开被子躺进去,就被身边的宋潋滟一个突然地滚身抢走了所有被子,一个被角都没留下。
窗外寒风萧瑟,大雪茫茫。
傅清鸿猛地睁开眼睛凝视着屋顶——她果然生气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