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照,光线灼目,宋晚沉默地走在操场,眼睛看着前方的地面。
刚才如果不是钟熠和周飞翔的出现,替她解了围,宋晚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或许母亲的那一巴掌真得会落下,当着班主任的面,当着远处那么多的好奇目光。
可刚才,她昨日里的那些糗态,也尽皆被潘老师和母亲知晓了。
只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来月经弄脏了裤子而已,只是小姑娘月经疼拜托同学帮买止痛药而已,只是小姑娘因为经痛而请假回家了而已。
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她见多识广的班主任老师,她见多不怪的医生母亲,都不会在意。可这,愈发增进了宋晚的窘迫。
身为一个青春期的十五岁女生,她还没办法不去羞耻地应对自己的例假,更没法坦荡大方地在两名成年人和两个同龄男生面前,听着他们对自己的例假糗事侃侃而谈。
女生们的月经,很多时候都是私密的,是羞耻的。
否则也不会有“例假”和“大姨妈”这样的代称,古时候还把它叫成月事、月水和月信。
诚然,这是自然规律,是生理周期。健康讲座上的老师都说了,要正确看待,要坦荡自信,这并不是丢人的事情。各式广告上,也是卫生巾的广告最为活泼和俏皮,仿佛来例假是女生专有的一种快乐。
可宋晚毕竟才十五岁,她做不到老师说的那样,坦荡自信地对待自己的例假,她相信班里也没几个女生能够做到。
社死,真得太社死了。
“宋晚,你妈妈也是为了你好。”班主任潘老师走在她的身边,“你多体谅体谅她。”
宋晚没有出声。
潘老师感慨:“你妈妈一个人将你抚养长大,含辛茹苦。工作那么忙,还要照顾你的学习。听说昨天做了几台手术,还一夜没睡,都在为你发愁。她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宋晚抠着手指,眼睛看着地面。
所以现在新班级的老师,也知道她的家庭情况了么。
从小到大,她每到一个班级,妈妈必定会联系班里的主要任课老师。诉说自己一个女性独自带着孩子有多不易,恳请老师们对孩子多多关照。可是这些年也是妈妈自己,严令禁止她告诉小伙伴们自己父母离异,禁止她对外诉说自己是单亲家庭。
“晚晚,如果让人知道你是单亲小孩,你就会被人给欺负死。”
她始终记得当初妈妈抱着自己说的话。
宋晚讨厌这种感觉。
她记得初中的时候,有一天晚自习。广播里突然念起了名单,让读到名字的人到办公室登记,准备领取捐款助学金。名单里,就有宋晚的名字。
她当时全身发抖,不知所措。
身边还有人在窃窃私语:“为什么会有宋晚?”
“宋晚不是自己都捐了五十块?”
“你注意到没有,每次登记的家长联系表,别人都写爸爸,就宋晚从来只写妈妈。”
“白煦不也老留妈妈的手机?”
“但是白煦也会留他爸爸的呀。”
“所以宋晚她是?”
“嘘,声音小点。”
小学时候,宋晚家里很是贫困了几年。但后来姚静楠还清了外债,接济的弟弟妹妹也都陆陆续续开始工作,财政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再往后随着姚静楠医术精湛,除却三甲医院的工资待遇,还时常会被外院邀请过去做飞刀,家里的条件是一日比一日的好。
宋晚自己也争气,因为成绩好,她念书考学基本都没花钱,还能往家里挣钱。
母女两个的生活虽谈不上富裕,可也和捉襟见肘毫不沾边,怎么也不到领取捐款救济的地步。
宋晚并不觉得贫困是件可耻的事情。
她经历过贫困,知道贫困的窘迫。在所有同学都用昂贵的名牌文具时,她连橡皮都只能用劣质铅笔附带的擦不干净那种。
可比起买不起橡皮,她觉得此刻领取自己并不需要的助学金,更加让她觉得窘迫和难堪。
初中那次的乌龙。就是姚静楠找了当时的班主任老刘,声泪俱下地哭诉了一番独自带娃的不易,惹得刚出校园第一回担任班主任的老刘深深共情,将宋晚看成了全天下最可怜最懂事的乖巧孩子。所以在每班出具一名贫困生名单的时候,老刘第一个就把宋晚给报了上去。
关键是,广播里念着宋晚的名字。事后领取助学金的,却又是班里的另一位同学。因为那位同学,才是真正的需要这笔捐款。
“宋晚,”潘老师还在感慨,“你一定要刻苦学习啊。你妈妈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只有考上好大学,才能回报你的妈妈。”
“嗯。”宋晚看着地面。
她知道啊。
她都知道的。
妈妈姚静楠生得漂亮,学历好,工作好,在单位年年都是标兵,家里办公室里妙手回春的锦旗挂满了墙面。如果不是因为她,妈妈根本不用活得这么累。打小她身边就老会有叔叔想要套近乎,想要和妈妈组建家庭,当中不乏有钱人。可是为了她,妈妈全都回绝了。
为了让她吃饱穿暖,妈妈一个女同志,抢着去上大夜班,抢着出差开飞刀,有时候累到自己给自己挂葡萄糖打点滴。
她都知道的。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会尽可能地乖巧、听话,尽可能地顺从妈妈的意思。可是,可是她也好累啊。
“潘老师。”脚步声传来,落后他们的白煦大步跟了上来。
“白煦啊。”潘老师点头。
“老师你上场比赛看了没,咱们班105:19赢了五班,太过瘾了。”白煦走在潘老师的身边。
“我看见了!”潘老师眼睛一亮,挥了个拳头,“是过瘾!要是下场也赢得这么漂亮就好了。”
“等下老班你去给大家讲两句,鼓舞下士气,肯定还能赢得漂亮。”白煦笑,“还有你,宋晚。”
“啊?”宋晚冷不丁被提到,抬起头来满脸疑惑。
“我们男生在场上为了班级荣誉拼搏,你们女生也该在下面做好后勤。”
“我帮你们抬水?”宋晚木楞愣的。
“抬水就不必。”白煦说,“你可以跟五班女生学一学,把咱班的女生也组成一个啦啦队,到时候统一帮我们喊加油。”
“这主意不错。”潘老师赞同,眼睛发光:“昨天五班的嗓门是大。宋晚你建个啦啦队,喊死对面的人!”
“啊?哦。”
宋晚不知道话题是怎么突然跳到这里的,但她的心情一下子轻盈了起来。
她回连队的脚步也不再沉重,不再担心独自被班主任亲自送回时可能遇到的好奇目光,她这个学委与班长白煦一左一右的走在班主任身边,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连队,想要立刻就组建一支啦啦队去替白煦喊加油。
烈阳高照,晴空万里,天气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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