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那里,像是被什么给锤了一下似的,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脑中飞速过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宛言第一次觉得自己连一丝头绪都找不到。
“所以,是为什么?”良久,她才艰难地将话说了出来,可是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是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那么一刻,宛言觉得,或许谢珏仍旧在骗她。
谢珏眸光微动,唇角弯起,似是陷入回忆之中:“大概,很久了吧。”他看着宛言的眼睛,眸中一派温柔之色,“你还记得吗,上次在宸王府时,你曾经问过我,我们两人相识时日甚短,我为什么多次出手相帮?”
宛言木然的点点头,又听他道:“我说因为我们初见那日天气很好,你那时大概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或是记错了吧。”
“其实不是,相识时日虽短,可我认识你却已经很久了。只是你忘了,忘了多年前灵安寺含光殿里,在你跪在佛祖面前求取签文时,曾经也有一个人在你身边,求了一签……”
他的话声音不大,但是却在宛言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经他一提醒,猛地有什么画面从记忆深处跑了出来,宛言恍然大悟。
其实,她小时候不常去寺庙,但是因为那时母亲去世,她心里难过,所以就去了灵安寺想着尽份心意。
是以,这件事她还是有印象的。
她如今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进了含光殿,也不记得当时所求为何,但她隐约记得,当时自己身边的确还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而她,当时偷偷换下了他求出的那支签文。
因为那支签文,属实不算吉利。
她那时心情低落,见身旁的那个男子一直闭着眼睛,只以为是他所求之事十分重要,所以不敢看签文的结果,是以,她便将自己手中的那支上上签趁他不注意时换给他了。
她那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着,既然自己过得已经够苦了,那这世间总有一个人要快乐一些吧。
这件事太过久远,她并没有放在心里,时日长了,自然也就忘了。
若是谢珏没有提醒,她根本就记不起来。她当时连那个少年的脸都没看仔细,又怎么会把他和谢珏联系在一起呢!
只看她这模样,谢珏就知道她想起来了。
“我,我当时未曾留心,不知道那人是你。”宛言愣愣地说道,“那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你放在心上记挂多年。”
听她这么说,谢珏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或许对你来说,只是一时的善意,可是于我而言,却是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唯一的一点光。其实,那时候我的母妃也已经不在了,她生前虽然深受父皇宠爱,可也因此招致她人的嫉妒陷害,最后,她甚至用自己的性命,让父皇愧疚,连带着对我多有恩宠……”
“可身在皇家,父子情深,兄弟和睦,尽是奢望,自母亲离开之后,父皇虽然器重我,可是对我的要求也严格许多,我更是半点温情都没有感受过。”
“所以,当初在含光殿,那一份温暖,已经足够支撑着我走过之后的许多岁月了。”
宛言从未想过自己无心的一个举动,对另外一个人就会如此重要。她也不知道,谢珏这个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皇子亲王,背后也有诸多酸楚。细细想来,他那时年纪也不大,却因生在皇家,有许多无可奈何。
她此刻方才清醒了些,可又生出了别的念头。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还是当初的那一份温暖?是不是当初换下那支签文的换作是其她任何一个女子,都能让你牵挂至今?”
“我当初那么做,也并不是因为那人是你,或许换作是旁人,我仍旧会换下他的下下签。所以,其实你不必如此。”
宛言知道自己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不识好歹了。
谢珏贵为亲王,权柄在握,这放在谁身上,都会觉得是一门不错甚至是很好的亲事,可是她却想知道,他到底是喜欢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还是留恋回忆里那一点点的温暖。
这对她来说很重要。
因为她在意,所以她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他喜欢的不是自己,这个活生生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人,那么她亦不会接受他的情意。
“宛言。”谢珏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叫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意,不是一时兴起,更不是自我感动,我想告诉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放在心里多年的话讲了出来:“那日过后,我派人去调查过你的身份,此后有意无意,我时时能碰到你。我见过你接济街边的小乞丐,也见过你捧着几串糖糯米吃得开心,见过你端庄知礼,也见过你洒脱无畏。”
“若说初见只是对你印象深刻,那么后来的一切,才是让我真的将你放在了心里。”
“可是,我知道你那时有个青梅竹马,几近谈婚论嫁……”他说着,小心打量着宛言的表情,“所以那时候我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你也很好,看你有一门美满的亲事,看你活得恣意痛快,不必非要将你拉入皇室这个牢笼,将你困在我的身边。”
“可是后来,还是发生了一些变故,你离开永安,去了淮扬。我那时确有不舍,可又觉得,离开这里或许你会更开心些。”
“你在淮扬的那几年,我偶尔也会去那里,却也只是远远地看你一眼。我那时果真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一向不曾怕过什么,可那一刻却生了胆怯之意,不敢靠近你。”
他说的这些,宛言都不知道。甚至,从未察觉。
“这些年来,我一直暗中帮着你父亲,为的不是别的,只因我身在皇室,未来的皇子妃必然不能出自一般的人家,所以我才想着为他安排一门体面的差事。我是真的,想要娶你,做我的皇子妃,甚至是太子妃。”
在她面前,他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他说得那般坦荡,让宛言看不出半点虚假。
“淮扬官道上,我见到你时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我既盼着能时时见你,却又因为你回来是为了顾浩行而失落。可好在,你最后还是留在了永安,我还是认识你了。”
他一席话下来,宛言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麻的。
前世在永安无数个凄冷无助的日日夜夜,她曾经觉得无比的孤独,哪怕是暖意洋洋的春日,她都觉得刺骨的寒冷。
可是,原来还有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关心着她,为她做了那么多事。
宛言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遗憾。为何前世,她记不得他的样子,也未曾好好认识过他。
许多过往的记忆翻涌而来,她那时被张姨娘设计陷害,缠绵病榻,只从丫鬟们口中模糊地听到当今的五皇子殿下要来求娶宛家女儿,而后来,宛如趾高气扬地来到她的房间,说自己很快就能成为皇子妃了。
她那时理所当然地以为谢珏求娶的是宛如,以为他的十里红妆是为宛如而备,可如今想想,或许一切不是只是她自己以为罢了。
一阵心酸难以自控,宛言想起前世自己被逼跳崖的那日,正是谢珏正位东宫之时。他那时风光无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她,却满心伤痕,凄惨坠崖。
他大概是想着从此以后便能光明正大地去保护她,却没想到,她没能等得到他。
若非她重生一世,这些事她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觉得喉咙都有些发干了,宛言望着他再度问道:“为什么这些话,你之前从没有对我说过?”
谢珏眼中神色复杂,他苦笑一声:“我不敢啊。”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做事无畏,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连最难看透的人心,都可以被他利用。可是遇到宛言,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害怕很多东西。因为在意,所以生出了一丝怯意,因为在意,所以患得患失。
他不敢确保宛言会喜欢自己,不敢保证在她心里会将自己看得与顾浩行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他不敢告诉她,当初顾宛两家的那点龃龉,也有他的手笔。他是为了让她看清顾家,让他看清顾浩行不会事事以她为先,可是他也确实让她伤心了,虽然,那从不是他的本意。
他亦不敢将自己对她的心意示于人前,因为他那时还没有能力可以保护好她,因为他担心让宛言步了自己母妃的后尘。
而他更不愿的,是宛言因为知道了这一切,将感动误以为是对他的喜欢。
宛言从来没有见过谢珏这模样。害怕失去,也害怕得到。
这与她素日见到的他简直大相径庭。长袖善舞,睥睨一切,这才是他,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他解决不了的,似乎天塌下来,他都可以撑住。
可他今天,他居然说,他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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