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裳后,宛言便由沈嬷嬷带着,去向谢珏告辞。

    沈嬷嬷将她带到书房,却听说谢珏因有事暂时离开了一会儿,只让她在书房稍候。

    毕竟这是在宸王府,总也不能一声不吭就擅自离开,何况谢珏一会儿就回来,所以宛言便进了书房等他。

    幽幽的檀香气充斥在鼻尖,紫檀木方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后面的几面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各类书籍,镂空雕花窗户中透过廊下斑驳的烛光,与屋内的火烛交相辉映,平添几分柔和之感。

    如今虽是夏日,可晚上的风还是不小,暖风乍起,卷起一阵清脆的铃声,蹙然入耳,宛言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引了过去。

    窗棂之上悬挂着一个十分精致的风铎,几片透色的玉片间围绕着一页木片,那玉片温润,玉色纯良,可见是上等白玉,可中间那木片瞧着却不过是寻常木质,形状倒有些像是……签文。

    一时好奇,她向窗边走去,木片转动间有字迹若隐若现,宛言正想仔细瞧个清楚,忽听得“吱扭”一声,谢珏开门而来。

    见她对那风铎颇感兴趣,谢珏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宛姑娘。”

    他的声音一下子便将宛言的神思唤了回来:“殿下,您回来了。”

    谢珏点点头,目光越过窗棂上的风铎:“方才有些事要处理,所以出去了一会儿,你在这里等久了吧?”他看着宛言新换上的这件水蓝色锦裙,不自觉道,“这件衣裳你穿着很好看。”

    他这般说,宛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不免有些奇怪。

    这裙子她穿着十分合身,可看起来不像是府上丫鬟的衣裳,可往日也没听说过谢珏府上有侍妾啊。

    看出她的心思,谢珏弯了弯唇角:“这衣裳是早些时候我为以后的王妃备下的,如今我府上如今除了婢女们再没有其她女子了。”

    谁问他这个了!

    宛言面上一红,只是点点头,回应着他方才的话:“我也刚刚才到,没有在此处等多久。”

    说着,她顿了顿,“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日的事还要多谢殿下。”

    见她要走,谢珏也没有强留,只是试探问道:“我送你出去吧?”

    “好,那就有劳殿下了。”宛言答应得倒是爽快。

    闻言,谢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若是往日,她总是要拒绝的,今日却不知什么缘故,竟肯让他相送。

    不过,她既然愿意,他自然十分乐意。

    两人绕过几处回廊,都不由地放慢了脚步,也不知是谁在迁就谁。可纵然这宸王府风景在夜色之下仍旧不失景致,宛言的心思却没有放在这上面。

    她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停下脚步,在一处假山竹林间驻了足。手中的灯笼在她脸上映出暖色的微光,她忽而道:“殿下,有个问题在我心里放了好久,一直想问问殿下。”

    谢珏随她停步,夜色中目光更显深邃。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宛言缓缓开口:“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清不楚,若只说见过,淮安官道、烟雨楼外、三月春宴,他们已经见过好几次了,可她知道谢珏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问,在淮安官道之前,他们是否见过。

    谢珏略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很好奇,从官道上第一次见面以来,殿下似乎一直在帮我,且从未要求我回报什么?我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事,家中也没有什么势力能帮到殿下,至于我,也算还有些自知之明,明白以自己的才貌不足以让殿下为我至此。”

    她声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质问的语气,可说出的话却一句一句地撞在谢珏心上,引得他蹙眉望她,可她却没打算得过且过:“所以殿下,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吗,为什么一次次帮我?为什么……”

    为什么故作深情?

    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一闪而过的受伤让她没有把话说完。

    太多的疑惑在她心里放了太久,她想要个答案,所以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就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谢珏,目光清澈。

    谢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唇紧紧抿着,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宛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她一惊,她不自觉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了温凉的石头。

    见她微微蹙眉,谢珏手中的力道松了几分,可却并没有打算放她离开,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环住她,眼中是令人看不透的幽深。

    “那你呢?”他声音有些低沉,他的眼神让她不愿直视,“我也问过你好几次,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冷漠无情,只知道利用算计,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

    这话令宛言不知如何作答。

    她承认,在认识谢珏的这些天以来,不知不觉间他已然慢慢走进了她的心里,可她仍旧觉得自己看不清他,仍旧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说他仁慈吗?这似乎与他沾不上边。他让人杀那些山匪时眼也不眨一下,对待谢珉更是不曾手软。

    可说他狠戾吗?宛言觉得他不是。李飘然的事,她知道谢珏还可以将事情闹得更大,可是他没有。今夜承平公主的事,他到底也还顾念着几分兄妹之情。对自己,更是多次相助。

    心狠,心软,这都是他,宛言知道,他从来不是一个心中只有权力算计的人,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权力在他心中,究竟占了几分?对那至尊之位的渴望,是否足以淹没一切?

    见她默不作声,谢珏垂了垂眸,忽然涌上一阵挫败感,有些颓然地将她的手松开。

    “我……”话到嘴边,宛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谢珏苦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想再听她的答案了,还是不敢,他只是淡漠地道:“远岫和李寻在门口等你,转过这处假山你便能看见他们了。回府路上小心些,我让凌风送你回去。”

    说罢,他转身要走,却脚步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轻声道:“大概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你那日,天气很好吧。”

    既然她要个答案,那他就告诉她。

    宛言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谢珏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她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淮安官道上,他从那些山匪手中将她救下。那夜,明明是阴雨天气,周遭的冷湿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样的天气,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什么好天气吧。

    许是他记错了吧。

    她站在那里看了良久,他的背影挺拔,身形俊逸,可此刻却带着一丝凄然。她一时有些出神,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才转身朝大门口走去。

    …

    半夜,下起了雨。

    宛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往日她常爱听雨声,可今日的雨声却吵得她心烦。

    夏日的雨天,总是有几分闷热的,可她却索性将被子往头上一蒙,这才堪堪将那些令人烦闷的声音挡在外头。

    谢珏亦是无眠。

    他坐在书房的紫檀木椅子上,窗户大开,任由雨丝吹进屋内,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只是将那原本悬挂在窗棂上的风铎取下,放在了桌子上,像是怕被雨点打湿似的。

    他顾自看着那风铎出神,半晌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中间的那枚木片。这木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被保存的很好,只是颜色略有些暗淡,上面的字迹还清晰可辨。

    这的确是一支签文。

    还是一支上上吉签。

    看着这签文,谢珏唇边扬起一抹微笑,思绪也随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渐渐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明媚的春日。

    那一年,灵安寺含光殿前,阳光正盛,春意正浓。

    彼时他不过是十几岁的年纪,少年气盛,只因不信鬼神一事,所以他从来没有来过寺院。可那时母妃刚去世,因着母妃信佛的缘故,所以他才来了灵安寺,想着供奉几盏海灯,再一并烧些亲自抄写的经文,也算是尽份孝心。

    他那时颇有些心灰意冷,从正殿出来后不想就这么回宫,于是便在寺中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阳光有些刺眼,鼻尖还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花香味,周遭的一切都昭示着勃勃生机,只有他的心似乎还没从寒冷的冬日里缓过神来。

    母妃已经不在了,父皇对他又一向严厉,他的三哥更是已经加封郡王,他在宫中孤身一人,对于东宫之位,几无一争之力。

    其实,他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太子,可因为母妃颇受宠爱的缘故,如果他不争,那么继续留在永安,等着他的便是死。

    众皇子之中,只有他和谢珉最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如果他失败了,那么谢珉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这些事情搅得他心绪无章,等到回神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含光殿。

    重重树影之下,不远处大殿之内,有一个女孩子安安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似乎十分虔诚,立时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单薄的背影,单薄到只是看那背影就能想象出女子的清瘦,可她的腰背挺得很直,一头长发洋洋洒洒地铺在背上,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坚韧。

    他就这么看着,鬼使神差地进了大殿。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了与以往不一样的念头,甚至是在他看来有些荒谬的念头。

    他想求一支签文,看所谓神佛能否替他做出决定。决定是要在这权力斗争中苦苦支撑,还是趁早离开这繁华帝都,或能寻得一丝生机。

    就这么想着,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他抬步进了含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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