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言与程映安许久没见,一聊便停不下来,午间更是被留下吃了饭,等回到宛府时,已是夕阳西下了。

    出云早已在梳桐院中等候多时,一见她和远岫回来便立马关了屋门,命李寻在门外守着。

    “小姐,我们在奶娘的屋中发现了这个。”待宛言坐定,出云将一直拿在手上的包裹呈了上来,打开来是一包药渣。里面的药材已经风干,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可有去找大夫看过?”宛言沉声问道。

    虽然平日性子有些跳脱,但是出云正经办起事儿来也十分细心:“奴婢与李寻将药材分了几份,又去了几个药铺分别请大夫看了其中几样。这别的也就罢了,里面确实有三棱、莪术这几味药。”

    此事倒是办得妥帖,宛言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可还搜出了别的什么吗?”

    出云摇摇头:“再没有别的了。”

    闻言,宛言眼眸轻垂,忽听得远岫说道:“奶娘嘴里还是有几句真话,只不过她不信任咱们,又想为自己留下个护身符,所以不肯将药渣拿出来。”

    王氏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只是事情未必能如她所愿。出云冷嗤一声:“就算是护身符,现在也已经护不了她了。当年那个大夫,咱们从几年前就一直在追查他的踪迹,如今也有些头绪了,等到把他给找到,加上手里的证据,或许就能为夫人报仇了。”

    如她所说,宛言在淮扬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当年她母亲和祖母去世后还留下几个心腹,虽然被张姨娘以各种借口打发出去了,可是她却暗中将其好生安置,且命他们去追查当年那名大夫的行踪。

    那大夫在李韵荷病危之时就再也没有出现,宛言本以为是被张氏给灭口了,可是多年追查下来,此人似乎仍在人世。

    “先慢慢找着吧,仅凭这药渣,就算再加上王氏,也未必就是铁证如山,可以反口的地方还多着呢!若不能一击即中,便不该轻易出手。”

    宛言虽然很想为母亲报仇,可她知道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即便如今把张姨娘的罪证都摆在面前,照着宛成仁对她的信任,最后的结果未必能如愿。何况,仅仅是这样,未免有些太便宜张氏了!宛言要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有些疼需得慢慢受着。

    毕竟前世她看得明白,连自己都能被张氏逼到无计可施,可见宛成仁何等偏心。只是,内心深处,对自己的父亲,宛言始终还有着那么点期盼。她也想看看,他究竟可以袒护张姨娘到何种地步。

    “对了,奶娘如今可回来了?”短暂的思索过后,宛言轻声问道。

    “未曾,方才已经差人去看过了,还没回来呢。只是不知道这会儿回来没有,要不我再让李寻去看看?”远岫一向心细,许多事不等宛言提,便已经打理妥当。

    “不必了,她早些时候就离开了程府,如果到现在还不回来,恐怕是回不来了。”宛言轻叹一声,王氏这条命,到底是保不住了。

    远岫和出云闻言皆是一惊:“小姐的意思是……”

    距王氏离开程府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除了宛言之外,整个永安,她可以说是无人可找。若是现在还不回来,只怕是已经被张姨娘给发现了。

    其实,宛言的猜测并没错,早些时候,王氏偷偷跟着宛言的时候,被湖蓝给瞧见了。所以她前脚出了程府大门,后脚便被张姨娘派人给捆了回来,如今正被关在西风院后面的厨房里!

    最近家中的几间铺子生意不好,张姨娘白日里处理了一天的事情,到了晚间,趁着宛成仁去了同僚家,才得空让人将这王氏带到正屋来审问。

    王氏自被抓了来便一直战战兢兢,也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被关在厨房的时候,她先是害怕,后来近乎绝望。想到自己被活活打死的儿子,更是悲痛不已。

    现在看着坐在面前的张姨娘,她心里虽有压抑不住的愤怒,可到底还是有些害怕,所以脸色难看极了。

    张姨娘见她这模样,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语气不明:“王婆婆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似乎不大好啊!”

    “老奴身体有些不得劲,不妨事、不妨事。”王氏说着,后背已是出了一层薄汗。

    “是吗?那可要本姨娘派人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张姨娘与往常一般无二,虽是笑着,可却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老奴身份卑贱,不敢劳烦姨娘。”

    张姨娘见她一副不愿老实交代的模样,也不再绕弯子了:“身份卑贱?王婆婆不愿用我请来的大夫,便是想要二小姐亲自为你请了!”

    闻言,王氏心里一紧,此时连囫囵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老奴,老奴不敢。”

    “不敢?我瞧着你胆子可大得很呐。我今日也有些累了,便不与你绕来绕去,你去程府找宛言,所为何事?”张姨娘声音越发冷了起来。

    “老奴……”王氏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若实话实说,张姨娘必定不会饶了她,如果随便编个理由,又太不可信,这一下倒是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见她不答,张姨娘心里却和明镜似的,她抬眼看了看跪在地下的王氏,随后长叹一声,似乎对她十分失望:“知道我当年为何要留你一命吗?一来是因为我那时才入宛家,无甚根基,不能轻易动你;二来是因为想着你多少也是宛言的奶娘,将来能替我看管着她。”

    “可是,没想到你儿子竟然敢对如儿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而你,竟然还敢跑去找宛言,将当年的一切都告诉她,以此来报复我!”

    说着,张姨娘的话里渐渐带上了些怒气,即便是王氏什么都没和宛言说,她也不会再放过她了:“若不是我派人对你多加留意,还不知道你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你以为我真害怕你手里的把柄不成?若你这个人都没了,有没有证据又有什么区别呢?”

    “姨娘!”听她提起王召,又将事情都说开了,王氏情绪一下子有些失控,她一下子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大声道,“这事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可是我说的话二小姐根本就不信,还将我赶了出来。我也是没办法了,只因我儿实在冤枉,他只是喜欢大小姐,除此之外并无非分之想啊!留着大小姐无意间遗失的罗帕,也只是想有个念想罢了!”

    听到宛言不相信王氏的话,张姨娘眯了眯眼,神色不清,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可她对王氏的解释却丝毫不为所动:“你儿子已经死了,你还来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说罢,她看向王氏,神情越发狠厉:“如儿是我的女儿,我多年悉心教导,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发生在她身上,她将来要嫁的是人中英才,你的儿子,也配?”

    她话里满是不屑,听得王氏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是啊,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如今,她也没什么指望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像是疯了一般,猛地扑向张姨娘,张着手似乎想要掐住她的脖子:“横竖我儿子也回不来了,二小姐也不相信我的话,她居然还说你待人宽厚、敬重主母,哈哈哈哈,活该她母亲被你毒害!今天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拉上你为我儿子陪葬!”

    张姨娘见她这般疯癫的模样,心中大惊,好在身旁的仆从狠狠地将王氏抓住,摁在地上,这才没有伤到她。

    被狠狠摁住的王氏啐了一口,一脸的恨意,看这情况,张姨娘也知道从她嘴里套不出什么话了,于是一个眼神递过去,那仆从会意,将一条草绳套在了王氏的脖子上,手上狠狠用了些力气,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王氏便没了动静。

    见状,张姨娘稳了稳心神,有些嫌弃地掩了掩鼻子,一脸鄙夷的道:“还不快将她给处理了,记得手脚干净些,别留下马脚。”

    几个仆从应声,趁着夜色偷偷将王氏的尸身给扔到了乱葬岗。

    这件事情已经处理了,可张姨娘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命人去将王氏的屋子里里外外给搜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虽然没找到被藏起来的东西,但从王氏的话中,宛言似乎并没有嫌疑。是以心中虽仍有疑虑,可张姨娘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时按下。或许过了这么多年,证据早就剩不下什么了,甚至,可能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证据。一切,都是王氏在骗她!

    想到这里,她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头,声音却十分清明:“王氏手脚不干净,偷了我的东西,见事情败露,便自裁谢罪,如今已经被扔到乱葬岗了。若是有人问起,我不想再听到其它的解释。”

    屋里个个都是她的心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府中之人没多久便知道了此事,也只当是件寻常事罢了,无甚在意。

    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宛言早在当晚就得到了消息。

    “小姐,李量去看了,王氏被人从西风院悄悄抬出去,给扔到乱葬岗了。等那些人走后,他近前瞧了瞧,是被人用绳子给勒死的。”远岫轻声说道。

    听罢,宛言长叹一声,忆及王氏从前好歹是她的奶娘,只道:“寄些银子去她老家吧。”

    毕竟之间还算有些旧情,此时心里也算不得是没有半点波澜,她想了一会儿,问道:“你们可觉得我这样对她,太过狠心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既来找小姐,却又不愿意相信咱们将证据拿出来,那么我们也不必为了她,打草惊蛇。”出云说得一派理所应当。

    屋内一时无话,良久,宛言说了句:“不早了,都去休息吧。”

    可那一夜,她久久难眠。就算已经下定决心,就算可以漠视王氏的死,但她心里,总还是会不经意掠过一丝丝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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