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神色缓和,眼底代表着杀戮的猩红渐渐消逝,反而蹲下身来抚慰着音翎灵,转身拢过凌仰深的肩膀,笑道:“那……小深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母妃的话呢?”

    “儿臣……”凌仰深垂下眼睫,盯着手中碎裂的暗器,犹自踌躇。

    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的音翎灵,闻言只觉心上愈加发闷,她能感觉到自己额上细密的汗珠、胸膛惊惶的心跳,可话语依旧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阿深,不要听她的!”

    “……不能那样做!”

    “……那是堕落。”

    凌仰深渐渐被迷茫雾气掩盖的双眸,凝滞一瞬,摇摆不定的倾向似乎即将回归正途。

    稚嫩而无知的小儿们的交涉,仿佛进一步取悦了贵妃,她也不生怒,甚至面色稍霁,将音翎灵的手牵起来,搭在凌仰深温热的掌心,语调悠长:“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呀。”

    她呵呵笑着,兀自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一隅,蔻丹鲜红的手将发丝拂去耳后,轻蔑地补充:“一个死在今日,一个迟早要蠢死在波云诡谲的权力中心。”

    音翎灵感觉搭在手背下的手些微蜷起。

    周遭寂静下来,掩好的帘栊被风破开,给殿内送来一股夏日独有的闷热气息,愈发令人觉得逼仄、燠热起来。

    眼前的凌仰深安静地站在那儿,长睫被风撩得微微发颤,一双空冥冥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手中的暗器,他仿若游离在贵妃倾注的所有情绪之外,径自认真地思忖。

    贵妃等得不耐烦了,俯下身捏起他的下巴,指着音翎灵道:“听她的,还是听母妃的?小深可不要冥顽不灵……记住,你是皇子,该做的不该做的,母妃都替你铺好了路,只要乖乖听话,你什么得不到?”

    乖乖听话,乖乖戴上牵丝木偶线,乖乖听人操纵调摆。

    “儿臣任听母妃教诲。”鸦羽般倾盖的眼睫下,那双一贯清亮的眼,仿佛一瞬间没入了永夜。

    贵妃由衷地笑了。

    “小深乖,那母妃就放她一马。”

    带着蛮力的手,狠狠将音翎灵往外一推。

    预料中的跌痛并未到来,反而是一个温软而殷切的怀抱,女人惊喜的声音响起:“小翎儿!娘的小翎儿……太好了,你还能出来……”

    “娘……”音翎灵呢喃着,扬起的手扑了个空,骤然惊醒。

    旋即一双温热的手臂环抱过来,明氏笑吟吟道:“阿娘在呢,雾儿。”

    明氏下巴抵在她额头上,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执着琉璃勺子,正舀着褐色的药汁。

    音翎灵被她圈在怀里,看着阳光下晶亮的汤汁起起落落,一阵懵然。

    尘封在记忆中的匣子晃动着开了个豁口,只可惜一醒来,戛然而止。

    她眸中划过一丝冷意。

    阿深?

    真是亲昵又可笑。

    后脑勺传来明氏絮絮叨叨的声音:“怎的参加个朝见宴便病了这么些日子?唉,菩萨可怜可怜雾儿吧……张嘴,喝药。”

    音翎灵乖乖喝药,身后胸腔依旧震颤不止:“软轿子来软轿子去的,哪里吹得到冷风呀?是不是你爹又要你锻炼锻……”

    “咳、咳——”音翎灵喝得一呛。

    看着她泛起水色的一双眼,明氏柳眉微蹙,静了半晌,想到什么似的,才舒展些许:“不光是风寒,怕也生了些梦魇,心情不爽,便会这般。阿娘给你弄了只小狗儿来……看看能不能讨你开怀些?”

    “小狗?”

    明氏微笑着放下碗,双手击掌,守在外头的仆人当下便应了这清脆的掌声,碎步牵着一团略大的影子入了内房。

    那大块头被牵到花窗下的毛毯子上,借着点透过窗棂的冬日冷光,得以看清来者的音翎灵悚然一惊。

    旋即,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将刚服下去的药当场吐出来。

    明氏笑着为她顺着脊背,一手搭在她发间,爱怜地理着女儿顺滑的青丝,道:“喜欢吗?”

    音翎灵的神色称得上是扭曲。

    一身麻皮糙服的王流阳被又黑又长的链子拴着,头发乱成了一蓬鸡窝,表情惊恐的脸上像是蹭了锅灰,黝黑的双手撑在毯子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泞里头打捞上来的,脏劣不堪,周遭散发着兽类才有的沸腾戾气,十分骇人。

    被他纠缠许久的音翎灵看到这一幕,先是心上浮现了一丝奇异的快感,随即被理智替代,她偏头望向明氏,试探地询问道:“阿娘,这是……?”

    明氏眼底发青,脸上却绽着毫无破绽的笑容,也歪过头来回望她,语声轻柔:“雾儿不喜欢?嗯……也是,不讨喜的东西,做了狗也不惹人爱的。真是彻头彻尾废物啊。”

    地上的王流阳呜咽着,看起来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十指狠狠抓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红的额头一下一下碰撞身侧的梨花木椅,像是迫切想要发出点什么声音,来引人注意。

    可惜除了勉力攥着链子的家仆,没有任何人理会他。

    “阿娘,外头都在寻他,今日御将台还来了折子,叫我过去做案录,若是叫人知道他在我们……”

    “雾儿,”明氏的眸光罕见地闪出一丝愠色,面上浮动着深重的怨怼,“他与你长姐的死因纠葛不清,当年镇罗小将军查案的时候,大有多方阻挠,这还不够,就算是背了婚约,还又屡次三番骚扰雾儿你,一通下来,死都不足惜,许他在偌大的侯府做条狗,还不算宽宥?”

    音翎灵紧咬着唇,看着这位熠勇候府后宅大夫人,神色复杂。

    半年过去,现如今才总算知道,明氏的温和与自己亲生母亲有何不同。

    并非言怡雾躯壳下是她音翎灵,二人无了血脉牵连,而失去对于母女独有的温热的感应,才觉得她的温和有些奇怪。

    分明是言仙愉死后,她便成了一朵病莲花,层叠在外的花瓣仍娇滴滴地开着,花芯早便随着大女儿的逝去、未解的谜团般的死因而渐渐腐蚀。

    王流阳这般险些叫她认不出的模样,显而易见地,是被各种软刑硬刑折磨过,不堪承受。

    音翎灵看明氏一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暂且将诸多思绪抛诸脑后。

    她站起身来,道:“阿娘,我得去御将台了,再拖便晚了。”

    明氏也是个可怜人……毕竟她音翎灵自己下起坏手来,王流阳可不是做条狗这么简单。

    临出门时,明氏站在车轿旁,伸手为她紧了紧头上的月白发带,音翎灵反手抚在明氏臂弯,道:“阿娘,不能让他死了,恐还有些用。”

    明氏垂下眸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不大不小的御将台说偏也不偏,但总归得七拐八拐地,甚至路过一座祭祀庙才堪堪到。

    轿子停在庙宇旁,音翎灵由小典领着下轿,有些好奇地撩开幕篱上的帽裙,视线从庙门口墩守的石佛上,掠到檐中央的金匾额上,还没看清题的什么字,小典却拉着她行步如飞,压低了声音道:“小姐快别看了,这庙晦气得很。”

    “晦气?”

    话音未落,音翎灵话头一梗,旋即指着不远处的几道身影道:“当朝太子殿下都亲身来拜的庙宇,为什么晦气?”语间饱含真切的疑惑。

    小典也是一愣,二人站在漆皮剥落的□□下,俱都把目光齐齐投在处于兵卫簇拥中心的那人身上。

    不远处,一身玄色鹤氅的凌池尽刚从马车上下来,修长的手正覆在圈于颈项处的紫貂毛上,漫不经心地往颊边提了提,漂亮顺滑的貂皮颜色深暗,柔和地贴近脸颊,愈发衬得他肤白胜雪。

    半束半披的青丝与风缠绵着飞扬,缭乱的隙间,一双眼似乎往这厢浅望了一下,即触即收,无甚在乎一般,在披坚执锐的随行兵簇拥中,阔步迈入了庙宇。

    音翎灵也没从头到尾看他,更不屑行什么虚礼,此刻她指着庙外牌匾上的‘青尘庙’回归正题地问道:“为什么晦气?有什么说法么?”

    “呃……”看见当朝太子也往里头钻,小典有些没底气地道,“就是说,庙如其名,这个‘青尘’嘛,扩开一下,本意说的是本该青史留名,又蒙了尘的人儿,大张旗鼓地不大好祭奠,就有老道士在这里神神叨叨建了个庙,说来也奇,建在京里头,也没人管……”

    “蒙了尘?”音翎灵一头雾水,步子往御将台的朱红门迈,头却扭着使劲观察那破庙,“蒙了尘什么意思?”

    “触了些罪吧。”小典也是道听途说,“反正不是个好地方,哪天就被官府抄了。”

    音翎灵‘喔’了一声表示领会,旋即又道:“不会吧,那这大凌储君也是奇了。”不过想想,凌池尽什么做不出来?

    看他来的这架势也非偷鸡摸狗的,那干脆依着性子,在东宫建个台子祭奠不就好了?

    一段路走下来,一头雾水的音翎灵一瞥眼,便看见了在御将台门口等成一块石头的音子铭,一见着他,粲然的笑登时便绽在脸上,亲切道:“御将大人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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