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翎灵神色尽收,又佯作一只受惊的羊羔,眼尾泛红,泪眼溟濛地盯着他。

    凌池尽一双眸子透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将她未来得及收干净的那抹狡黠与审视尽收眼底。

    这头父女依偎一起,那头也哭上了,音翎灵从言重怀怀里偏过了头,发觉那美人儿倒是真真在哭,两行清泪止不住地顺着乖净的面庞淌下来,情真意切,比她这厢假惺惺的泪意要惹人疼得多。

    音翎灵抿了抿唇。

    说来也实是惨,这样的事情在市井里头传传也就罢了。

    但在这臣子云集的大堂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事情是王流阳做的,脸面却是人家姑娘丢的,就算那婚约如方相爷的愿毁了,暗地里,也会有脑子塞了稻草的人说道方柔鸳的不是。

    这点被一厢情愿的王流阳纠缠许久的音翎灵,可谓深有体会。

    言怡雾好端端地喜欢了音子铭几年,半途杀出个王流阳,变成了言怡雾脚踩两条船。

    想来方相爷下了血心做事先的准备思想,为了摆脱那王家大公子,也是再没别的办法。

    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于善丛手里、只得割爱下嫁唯一的宝贝女儿呢?

    音翎灵若有所思地盯着方相爷,堂北主位上的凌池尽忽然冷不丁地冲她道:“嗯,此事暂且先交由御将台……”

    音翎灵回望他,分明是冲着那老臣吩咐的,怎么感觉那凉飕飕的话尽都塞进了她耳朵里?

    下一秒,只闻他道:“言二千金泪眼戚戚,道得声泪俱下……虽孤不忍心再冒犯,但为了先探查清楚,免得后续决判中生出误会,你且告与这老臣,主山祭祀时你与王流阳双双消失,往后再不见其踪,是他跟踪你,还是?”

    音翎灵哽了一下。

    她费尽心机表露自己被人家缠得多么可怜,方柔鸳的婚约自然是毁得差不多了,凌池尽还问那么多干嘛?

    难不成他真想探案?

    这可不像他。

    音翎灵张了张口,喉头发涩,一口气没提上来,这千娇百贵的躯体再一回告与她,柔弱的另一个新高度——哭也不能哭太过。

    言重怀一愣,旋即心疼不已,一双大手为宝贝女儿顺着脊背,她才得以缓和出声:“回圣子,小女那日先是随着队伍上了主山祭祀,开始之前才要……更衣。再是速速回来,不敢误了时辰,想来那日掌事大宫人也知道。”

    “至于王家大公子,小女便不清楚了。”

    上半场‘佳’宴,由着这般荒唐的案子笼上一层郁郁气息,潦草结束。

    甫一散场,言重怀便抄起酒盏大步去拦凌池尽,音翎灵扯着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把他袖口上的滚边都扯下来一块,也如何劝都劝不住。

    她这位侯爷爹身形高大,快赶上凌家优良的高个儿脉传,凌池尽从丹陛上缓步走下来,他便像堵墙一般横在下头,两个人对上面,一时间气势不相上下。

    这架势不像是要去敬酒,倒像是要打架。

    “……”音翎灵蒙上面,走出大堂,趴到垛口透风。

    寒风缠绵着飞雪,片片玉尘掠入人的鼻息间缭绕,本是沁心般凉的感觉,音翎灵却越闻思绪越乱。

    虽说是她自己瞻前顾后,也虽说确实是她没说清楚,导致小典争渡,以至今日这些谬事诞生……

    但她心底总是油然而生一种从头到尾都被监看、操挟着的不妙感受。

    那日自悬壶堂出来看见小画舫,以为凌池尽是不与她计较,现下看来原是从那里作为起点,渐渐织罗了个套出来,网住她、利用她。

    真是令人不爽。

    思忖间,她的视线往万民楼下乱飘,鹅毛般的大雪掩人眼帘,一片皎白的雪盲间,那道红衣身形便显得格外吸睛。

    “……阿弟?”

    遥处,御道旁杈子上拴着一匹红鬃马,一身红衣的音子铭正解着捆绳,偏头与一位老臣说着话。

    喜色染上眉梢,平日里他可是万般拒绝,今日万民朝见,打着贺新岁的话头,说上几句话倒是不难。

    思及此,音翎灵登时提裙回身没入了廊道。

    走到暗处最后一道廊梯阶上,一股清冽的酒气隐然扑入鼻间。

    檐下寥寥挂着几个红灯笼,如豆的光线自黑暗里勾勒出一个极高的影子,站着没动。

    音翎灵观他衣袂处腾龙走蛇,又瞥眼看见他身侧那人手执的拂尘一角,心下直道晦气,面上却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圣子金安。”

    没料想那人与她同时开口:“言二姑娘喜欢吃木瓜脯干?”

    提着裙子欲绕过他的音翎灵一愣。

    莫不是她爹给凌池尽灌醉了?

    ……还是熠勇候说了什么惹着他的话,这小罗刹来问她临死前最后一顿想吃什么?

    想不通,她只好忸怩作态着说:“皇家朝见宴的馔玉珍馐自是可口,臣女左右尝尝,都好吃。”

    她想走,此处廊道逼仄,面前二人并没有放她过身的意思,活像那黑白无常。

    “是吗?”那似是染上了几分醉意的嗓音响起,带了点磁气儿,有些勾人,“那你为什么只吃这一道?”

    “……”这是做什么?“臣女……也不是只吃了这一道。对了,那冰酥酪在冬日里吃起来,又冰又甜,御膳院藏龙卧虎,一道点心都做得这般讲究,莫说圣子坐拥大内十二宫,真是天福,天福。”

    凌池尽此人最不爱和人攀扯太多弯绕,音翎灵戳着他这个点使劲说话,可面前二人依旧岿然不动,若现下放她走,只得脚底抹上油才堪堪见得着音子铭。

    “不对。”此刻凌池尽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愈发引她心上起火,“你只吃了那一道。”

    这下干燥的火直接燃上了头顶,黑暗中,音翎灵的眼里起了带怒的眸光,一想到适才朝见宴被利用,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也听见那老臣说了,市舶司停滞,宴席间桌上也没几样新鲜玩意,闻今年没得外邦供给的反季果脯,臣女没见过世面,怕离了宴席便吃不到了,所以挑着木瓜干吃。”

    她说了一溜话,面前的影子还是不动,于是她没止住地又道:“殿下席间看臣女,莫不是所有果脯都赏给臣下们了,殿下没得吃,有些馋?”

    一声清越的笑音响在廊道里,轻轻叩击着她的耳膜。

    “是啊,体恤臣工。”那道好听的声音透着诡异的欣慰,“只要有一人爱吃,孤便欣慰、舒心。”

    这下音翎灵的笑僵挂在脸上,扯东扯西,他是要做什么!?

    一阵风刮入廊内,裹挟走了她脸上那张不堪寒风的薄嫩假面,面具下是一张怒意横生的脸,音翎灵板着脸低下头去,似是诚恳而恭敬地道:“殿下既能有刚才堂上那一番,那殿下的才智不必拘囿于这般细节,一块果干而已,尝了甜便反酸,再过一会儿就忘了,谁人能记得住?实在太大材小用了。”

    “太子殿下没事的话,这儿闷,臣女不适,便告退了。”

    她提裙的手都僵得显出了筋络,这个凌姓上下没一个正常胚子,一个凌仰深忘恩负义,一个凌池尽诡谲多变,谁知道她再不走,会不会横死在这?

    前头透出点长廊尽头的光亮,音翎灵心头登时一松,提着裙子走得顺畅,犹如那脱了弦的弓箭,恨不得立马离开令人心闷、紧绷的这一隅,寻找自由与松快。

    谁知她的裙裾刚拂过凌池尽曳地的大氅,手臂却被人拽住了。

    “现下,言二姑娘可不像适才熠勇候口中那个‘实在乖顺柔弱、经不起事的女儿’。”

    风打烛灯,悬在廊檐上的笼身摇晃一下,烛火却更盛了一些,斜斜打过来,映亮凌池尽半张脸庞。

    手臂上的力道不小,音翎灵僵硬地一寸一寸侧过头,见他白皙……甚至衬得上是苍白的侧脸上,笼着一层温暖的黄光。

    近在咫尺,少年挺直的鼻上,微隆的小驼峰弧度恰好,她看得一瞬间出神。

    凌仰深那张疏离的脸在她脑海内闪现。

    ……凌家人是都有一块小驼峰吗?

    也是这般拿捏得巧妙,不为瑕疵、只增色的细微处。

    若不是,那便真巧。

    什么东西跟凌仰深拉上关系,只会更让她觉得晦气。

    她回过神来,眸光冷了几分,唇边还是漾开一抹虚假的笑,冷静地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您……”

    浅淡的酒香忽地贴近,却不因距离拉近而变得浓烈,反而清凌凌的,扑得人脸上一凉。

    越凉她的感官越是感物清晰——凌池尽倒在了她肩头,压人得很。

    她下意识去搡开:“凌池……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

    凌池尽却毫无反应,反而是轻柔的拂尘尾巴扫过来,一直弓着腰隐没在黑暗处的寸梵心扶过凌池尽,老脸上扯出一个笑:“圣子病……醉了。”

    音翎灵退后几步,襟前起伏不定,满面不可置信:“病了赶紧给圣子治,醉了就灌醒酒汤。”

    拉着她瞎扯什么,害得她以为凌池尽刚才那带着寒气的一贴,是要抹她脖子。

    她抬起小手,狠拍着被凌池尽压过的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殿下……”音翎灵一走,寸梵心能明显感受到凌池尽愈发不平的呼吸,他嗫嚅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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