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昙一行人出了西门,正要继续前行,忽然有从斜刺里走出来,喊了一声“武公子!”原来却是官驿旁小饭铺里的老板娘领着人来给武钲送行。

    武钲在官驿内住了几日,日长无奈,见那小铺顺眼,便在内将吃饭,闲聊,打发时间等等一并交发了。今日他要走,那老板娘不舍这几日情谊,亲来送行。

    武钲顶着同行人的侧目而视,跳下马来走到那老板娘身前说了几句话。两人言笑依依。虽说是来送行,最后却是武钲目送人走后才重又上马。

    走出一段后,彭重向武钲道:“武公子真是交游广阔。”

    武钲如何不知彭重是打趣他,他也不在意,只洋洋道:“男人这一世,除了与男人打交道,便是与女人打交道。私以为,作为男人,这两个交道都要打,且都要打得好。”

    彭重原本只是取笑,却没想这武钲竟然掰扯了一通歪理,听起来倒有些意思。他琢磨一回,哈哈大笑起来。

    自入安国以来,原本那些远在天边,一路追踪却又仿佛永远无法到达的雪山渐渐近了些。出了安达城又走了几日,绵延雪山便如插地屏山上的画,虽仍无法触及,却瞧得分明了些。

    不止雪山分明了,半空中的云也浓重分明了许多。不止浓重,还很热烈。于半空之中上下下漂浮,形态又多变,仿佛以天地为幕布,演绎着什么纷繁复杂的故事。纵使这地上的人毫无悟性,也一日一日不知疲劳的演下去。

    刚开始注意到这草原上的云彩格外不同时,不说文竹,便是张昙也时时于马上抬头仰望,看着浓白的云与地上阴影之间的关系,或者看着长阳刺破一块薄厚不一的云锦,射出长长的光剑。

    这一日他们行经了一片水洼。这一路虽不似先前在何国那般日日走在荒漠里,缺水缺得厉害,但是看见如此清亮的水洼,张昙仍有些意动。她挥了挥手,一行人便停下来。

    下得马来,彭重安排人取水,准备烧水做饭。既停下来了,便干脆好好休息一阵,连同午饭一并在这里解决。

    张昙站在水边。见刚刚众人捞水洗手净面而凌乱的水面渐渐彀纹消平,如镜般平整的水面清晰的将天空和云面倒映下来,倒仿佛不是水面,而是有人取了一小块天空,安在了这地面之上。

    这么想着,倒又有些觉得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是站在地面之上,还是其实行在天空之上?

    张昙知道这不过是好笑的迷思,却忍不住琢磨。这种迷思虽然无用,却让人觉得精神清洁。

    正想着,忽然听得旁边有人道:“我看各位不必忙了,很快要下雨了,还是尽早赶路找个避雨的地方才好。”

    却是武钲。他也下了马,虽然散了两步,却一直看着半空之上。此时他背手而立,眼望着远方,虽作提醒之言,神态却淡淡。仿佛这一句提醒不过是个意思,各位要是不想走,淋淋雨也是可以的。

    众人皆随着他的目光向前远眺,张昙也看了过去,只见远方,远在天边的那方,横着一道□□。那云崭新洁白,与雪山之巅连成一体,分不清上下。

    队伍中有人心中有些疑惑:这种□□他们不是第一次瞧见了,今日却是哪里不一样?

    武钲当然无法做解释。远在天边的事情,很多时候只能靠经验,或者说,直觉。而直觉这种东西最是无法向人分说清楚。他心中觉得今日必然有场大雨,却也做好了陪人淋雨的打算。

    阮叔和彭重也眯眼看着前方,许久没有说话。

    前方依然明媚,没有任何风雨的迹象。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张昙开口道:“或许有雨,或许不过是一场误判,不过既然有了怀疑,那便收拾收拾,往前走吧。”

    众人领命。于是熄火提锅,纷纷上马,继续向前而去。

    武钲原以为张昙不会认可自己的话,却没想她倒真听了进去,心里不由得有些愉悦。他驱马上前,走到张昙身旁,笑道:“多谢小娘子信任。”

    张昙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与信任不信任扯不上关系,不论是谁提出来,我都会考虑。”这些人是跟着她出来的,虽说做好了风餐露宿的准备,她却仍尽力想让这一行人避免些不必要的苦楚。

    “反正总是要向前走的,不过是早走和晚走一会儿的区别。”她如此道。

    武钲闻言一默,慢了下来,看着张昙几步行到前面去了。阿难这时凑了上来,道:“我便说过,这张娘子不好交道。”

    武钲碰壁,他看在了眼里,不免要过来安慰安慰。

    然而武钲并没有感觉宽慰,他看着张昙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向阿难道:“你若嘴巴闲得无聊,可下马与马一同去去寻摸寻摸。”

    这话有些刻薄,然而阿难一无所觉:“与你说话,嘴巴如何闲了?”

    大概是往日叫阿难如此缺心少肺的堵习惯了,武钲虽连连哼笑,却没再说什么,只朝阿难挥挥手,让他一边去,然后轻抽一鞭,驱马跑远。

    一行人驱马,在草原上疾行。半天上的云四下蔓延,越来越白厚。瞧着这涨云的速度,众人心中都提了一口气,生怕忽然起一阵风,大雨便落下来。好在就在天上云由白转暗之时,他们找到了一处聚落。

    阮叔上前与人谈妥了价钱,得了两间毡包,少作分派各自住了进去。

    文竹收拾了行李,从主家借了陶盆打水回来给张昙洗漱。两人将将收拾完,避在外面的阮叔和彭重告了声罪,躲了进来。

    起风了。

    张昙走至毡房门前想要望一望天色,谁知刚至门口,一股风直面而来,几乎将人吹到。张昙避过风,看外面昏暗一片,不知是不是狂风将天上云卷下来了的缘故,左冲右撞,如有实质。

    卷过一阵,忽然不知是由近及远,还是由远及近,总之听到了一阵急促撒豆子的声音,接着风中带来了水汽。雨来了。张昙放下门帘,耳边顿时传来闷闷的如无数小槌轻敲鼓面一般的雨声。

    武钲,阿难和其他家仆侍从一起挤在一个毡房内,听着雨声啃干粮。风狂雨大,也没办法生火造饭,只能吃随身携带的干饼子。

    阿难吃一口,向武钲道:“得亏你提醒,不然这么大风雨,在外面可不好受。”又吃一口道:“这场雨可不小,是咱们这一路遇到的最大的雨了吧?”

    这种问话算得一个叫众人一同参与聊天的好开头。方才一直扯着干粮没有说话的其余九人中便有一人接腔道:“算得。我都好些年没有见过这等大雨了。”

    然而阿难开了个聊天的好头,却无法将聊天好好维持下去。听人这么说,反道:“这点雨又算得什么?想去年,我还见过比这更大的风雨呢。”又道:“也只有你们高昌国人,地处荒漠之中,见不到大雨。”

    这话说得未免有些叫人不喜,先前接话的那人有些不服气,正要反驳,他旁边一个稳重些的出言安抚:“见过些风雨又算得什么?比如现在,虽说外面风雨大,咱们不还得避在这里方才安稳么?”说着又向武钲拱手:“今日多亏武公子出言提醒。”

    武钲也拱手:“大家一路同行,不过是想着尽量少受些罪罢了。”

    这话便揭过去了。各人吃了饼子,他们这边不比张昙哪边,便各自胡乱卷了,于风雨之中沉沉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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