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渡口,气氛几乎到了肃穆的地步,封葳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谢不语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挪远了点。

    一位晋州骑已经按捺不住,焦急道:“将军,都到这时候了,世子还未归来,我们必须得过河了罢?”

    封葳面沉似水:“再等等。”

    话虽如此,他还是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破败的石屋,见那边无声无息,又将目光收回,重复道:“再等等。”

    谢不语悄悄问旁边的灵鹊:“没有定国公的军令,他们敢私自渡河么?”

    灵鹊:“听他们的意思,晋远侯世子去了对岸,他是老侯爷独子,虽说常听闻老侯爷不太待见这位公子哥做派的儿子,但是那毕竟也是亲生的嘛。”

    “这个世子爷我见过,”谢不语道,“啧啧,那可真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会吃会玩,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顽主,却没想到这次玩这般大,直接去了蛮人的地方。若是平安回来,老侯爷怕是也要家法伺候了。”

    “簪缨世家出了这么一个纨绔,老侯爷怕也是面上无光——来人了!”

    一旁的晋州骑忽然纷纷起身,封葳大步走到岸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后,明显有些激动起来,“快,给我千里镜!”

    他用千里镜仔细看了半晌:“是他们!是世子爷。”

    茫茫冰河上,三个人影在冰面上一路疾奔,其中一人似乎是受了伤,被旁边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跑,封葳一声令下,七八个晋州骑立刻上了冰面跑去迎接。

    谢不语不经意地环顾了一下,忽然发现远处的石屋外站了一个人,这人身披战甲,手持□□,是一副要出去干架的模样,此刻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冰面。

    “小秦受伤了,请两位灵鹊过来!”

    谢不语一听,赶忙带着同伴跑过去。

    此刻晋州骑们已经将那三人接回了岸边,一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躺在地上,神身上有多处咬痕,小腿处插了一支铁箭,他见了封葳,居然还笑得出来:“疯子,我这次去见识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儿,你羡慕不羡慕?”

    “新奇?”封葳皱眉看他身上的咬痕,“你这是被狗咬了?”

    “这应当是猿猴类的齿印,”谢不语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啧啧称奇,“公子这是差点被猴子捉去当女婿了么?”

    另一位灵鹊趁着秦月被谢不语吸引了注意力,干脆利落地一下拔出了铁箭,鲜血冲天而起,眼看着要洒在旁边那人的身上,一只月白的袖子伸过来,挡去了大半的血液。

    灵鹊在秦月杀猪般的惨叫和咒骂声中一边安抚一边循着那袖子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正含笑看着他,客客气气道:“不愧是灵鹊门人,下手真是干脆利落。”

    方才被他挡住了血的那人赶忙道:“那当然,此次盘宁城的疫病,多亏了九哥调来了灵鹊,不然长生草未到之时,怕是会有更多的人病势汹汹。”

    谢之语替秦月包扎好了伤口,觉得说话的人声线有些特别,比女声低沉,又比男声细柔,不免好奇地朝说话的那人望了望,这一望便看出来了不妥。

    他向来心细如发,又是医者,能发现旁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此刻便看出来那人虽做男儿打扮,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姑娘。

    还是个莫名让他觉得熟悉的姑娘。

    这时封葳朝一位晋州骑点了点头,那晋州骑立刻要转身朝不远处的石屋跑去,却被白衣青年叫住了:“哎,老爷子是不是在那边?”

    谢不语瞄了一眼,发现那站在石屋外翘首以盼的武将已经不见了,大约是又钻进了屋子里。

    晋州骑摸了摸鼻子,看向封葳。

    封葳默了片刻,“世子,侯爷已经在那石屋里等了两天,一刻没合眼。”

    这算是封葳生平第一次违抗老侯爷的军令——晋远侯下令不准让那个逆子知道他守在此处,手下一发现宁彻平安无事就要即刻报给他,方便他偷偷摸回晋州城。

    “老头也真行,幸好有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儿子,懂得体恤他,不然早就父子反目了,”晋远侯世子哼了一声,“我自己去找他。”

    他又跟旁边的那个假公子真姑娘温声道:“阿宛,把那个包裹给我罢。”

    姜宛伸手便将一个血迹斑斑的布包递给了他。

    宁彻走到了那座石屋旁,这是渔民夜钓时暂居的屋子,十分简陋,四下还漏风,他叹口气:“死要面子活受罪,不知道自己腿上有伤么?”

    屋里的人耳力惊人,中气十足地冷笑了一声。

    宁彻整理了一下衣冠,推开了门,以一种晋远侯最看不上的风流姿态倚靠在门框上,冲着他爹拱拱手:“有劳父亲大人久等了。”

    晋远侯端坐在石桌旁,肩背挺直,目光沉毅,把这破败的小石屋生生坐出了中军大帐的气势,他看向儿子,叱道:“站没站相!老子手下从没有这样的兵!”

    “得亏我不是您老人家手下的兵,”宁彻走进来,见唯一的石凳被老爹坐了,便从善如流地盘腿坐在了地上,进一步展现了“坐没坐相”,“爹,您惦记我就直说,明明都急得要亲自渡河了,还非要嘴硬。”

    “老子何时要渡河?”

    “不渡河您穿什么战甲?”宁彻道,“这副战甲分量不轻,您没事穿着玩么?”

    晋远侯:“”

    “临走前孩儿说过,我若是死了,便去陪我娘,若是能活着回来,便能陪着您,”宁彻轻声道:“看来我娘还是心疼您,她在天有灵,保佑我活了下来,让我还能多陪您几十年。”

    晋远侯怔忡了一瞬,目光放远,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人,许久才点点头,低声道:“你娘也心疼你。”

    宁彻忽然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满身浮华之气尽敛,近乎肃然地说:“摩苏可汗施卜因一人私欲使大宛生灵涂炭,孩儿十年习武,日夜不敢懈怠,只为替母族报仇,如今手刃恶人,以慰先人英灵,以全天理昭昭。”

    晋远侯看着宁彻将一个血迹斑斑的包裹扔到地上,转瞬就明白了这是什么,他定定看了一会儿难得正经的儿子,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斑斑血迹,忽然转过脸,在阴影中沉默了半晌才转过头来,简单说了一个“好”。

    宁彻却是往后一倒,又是一副让晋远侯手发痒的吊儿郎当样,仿佛刚才那个为故国复仇的青年是被鬼上身了,他懒洋洋道:“最近可累坏我了,了却这桩大事,我可得进行下一桩大事了。”

    晋远侯点点头,“半年前让你出京,一来是方便你来西境筹划复仇一事,二来也是让你避开上京那一滩浑水,如今二皇子丧期已过,你便回京罢,爹也没指望你出将入相,在翰林院谋个闲职也适合你——”

    “等等,爹,我何时说我要入朝做事了?”宁彻一骨碌爬起来,诚恳道,“大事,自然不是托关系进翰林院这样的俗事。”

    晋远侯看着那双跟宋知熹一模一样的凤眼,难得耐下了性子,近乎慈祥道:“那你所说的大事是什么?”

    宁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自然是娶媳妇。”

    老侯爷诡异地沉默了半晌:“倒也的确是件大事。你心里有人了?”

    宁彻:“算是旧相识。初见她时尚且年少,只是心中有亲近之意,这些年书信往来,我俩也相谈甚欢,很多想法虽与世俗不合,偏偏两人总是不谋而合。”

    “有亲近之意未必是动了情,相谈甚欢亦不是相濡以沫,”老侯爷淡淡道,“若不是真心,便不要去招惹人家。有的人一时兴起,引得别人动了情,却又始乱终弃,此等凉薄,为人不齿。”

    “这个您别担心,上梁不正下梁歪,”宁彻大逆不道地说,“您都为了我娘差点被逐出宗族了,我能是薄情寡义之人么?咱们家就爱出情种。”

    晋远侯:“”

    上梁不正下梁歪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说是如何喜欢上人家的?”晋远侯道,“瞧上了人家姑娘好看?”

    “我不大在意人家好不好看,反正都没我好看,”宁彻大言不惭,见晋远侯忍无可忍地瞪起眼来,他才认真想了想,“唔,她自然也是很好看的,但是我喜欢她不是因为这个。她喜欢豪放派的词,爱喝雍州白茶,平日里爱穿各色的衣裳,爱胭脂水粉,能为了喜欢的香料跑遍西境也能为了同伴挥剑斩狼头,带人入险地时总是冲在最前面。”

    晋远侯恩了一声:“哪家的姑娘?”

    宁彻:“眼前不能告诉您。人家还没喜欢上我呢,您别冒冒失失就去提亲,我可不愿因为父母之命逼迫了她。等哪天她也喜欢上了我,我再告诉您。”

    过了一会儿,宁世子一脸春风得意地往外走,朝岸边的人奔去。

    石屋里的老侯爷坐在阴影里,点燃了一个火折子,随手一扔,那包裹着人头的布包便燃烧了起来。

    他轻声道:“知熹啊,儿子替你报仇了。他喜欢朝华的女儿,你高兴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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