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语气, 像是在问罪。
容妃面色不变,安静的摇头, “妾身不知。”
嘉妃开口道:“姐姐可知道你的儿子做了什么好事?”
她们虽然同为四妃, 但容妃入宫的时间更长,又诞下一个皇子。
按照礼法,嘉妃是应该在见到她时行礼的, 可她不仅没有行礼,还用这种气势汹汹的口气质问容妃。
容妃的性子一向淡漠,但此时面上还是流露出些许难堪与不快。
她克制的抿住唇角,沉默不语。
皇帝将二女的情态都看在眼中, 开口道:“此事我看容妃也是不知的。”
嘉妃抱着怀中的妹妹,“陛下将重兵委以平北王之手, 本是信任这个儿子的忠诚可靠, 期望他能够保护民众安居乐业。可他怎么能放纵自己的卫兵侵扰屠杀我的族人?不论容妃姐姐知不知道,平北王做出这样的事情都是做母妃的失职。”
嘉妃怀中的少女仰起头,碧绿的眼睛里盛满泪水, 哽咽着低声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蛮语。
嘉妃听了少女所说的话, 神色一时更加悲伤, “我阿父一直告诉我陛下的威武, 我是仰慕陛下的天威, 才央求阿父带我来嫁给您。
自从我父接受您的赐封, 我们便再无二心,一心以儿国自居。王爷却这样欺辱我的族人,今日我说了王爷的坏话,得罪了王爷的母亲, 明日王爷怕不是连我这个嘉妃也要杀了吧?”
皇帝听到这话已经是面色极为不好看了, “朕保你无事。”
容妃听懂了嘉妃此话的凶险, 她面色微沉,“陛下。事情不能只听一人之言。我虽不清楚嘉妃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白麟的性子您再清楚不过。他绝不是那种嗜杀之人。”
嘉妃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声调,盖过容妃的声音,神色更显出一种不同寻常中原女子的狠厉与盛气凌人。
但她生的漂亮,这般神色在她脸上反倒更显出美得野性难驯。
“姐姐的意思是我妹妹在说谎,我也在说谎吗?”
皇帝起身,将锦书掷在桌上,满脸冷厉之色,“出去。”
嘉妃一怔,她很快反应过来,得意的看向容妃,“姐姐为什么还站在这里?没有听到圣人的话吗?”
皇帝盯着她说道:“容妃留下,你带着你妹妹出去。”
嘉妃变了脸色,却因为几年来深受宠爱,连低头都不愿意,甚至还要开口质问。
“有过而不惩,陛下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的面色铁青,看向她的眼神没了半分柔情,一如看向其他人一般孤高冷傲,浑身威严深重。
嘉妃心头一颤,却又因为心头的激愤而强撑着与对方对视,只是眼底已露出慌张。
她怀中的少女似乎被吓到,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嘉妃揽着她的肩膀站起身,一甩袖,“我们走。”
竟然真的就这么带着妹妹扬长而去了。
守在房内的太监,眼角抽动,只觉得这一位的脾性未免太大了一些。
六宫中不知多少美人,哪有一位敢像这位一般对圣人甩脸子。
皇帝目光扫过房内的侍者,目光寒凉,“你们也都出去。”
所有人都离开,这行宫的卧房之中便只剩下一盏孤灯,两个人。
皇帝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容妃静静的站在原地,接受对方的打量,神态娴静。
哪怕刚刚经历过一个比她年纪轻得多,更受丈夫宠爱的妃子的欺辱,她看向他的目光中仍旧没有一线的怨怼与愤怒。
那双眼睛就跟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一般清澈而沉静,好像是一泓永不干涸的清泉。
这些年前朝的局势变化,他变得更加苍老,她的容貌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但她看向他的目光从未变过。
皇帝的神色慢慢变得柔和,“从你入宫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兰儿,这二十余载你可曾怪过朕?”
容妃,“陛下对我如此厚爱,能够陪伴在陛下身侧已经是我的福分,我怎会怪陛下。”
这样的话让旁人来说,会让人觉得是假话,是阿谀奉承,巧言媚上。
但由她这般平淡而温柔的说出,却会让人觉得这的确是一句从心底说出的实话。
她不计较,皇帝却不由得开始计较了,“你不怪朕方才没有替你惩戒嘉妃?你不觉得朕太纵容嘉妃,嘉妃也做的太过分了吗?”
容妃微微抿了一下唇角,垂眸静思片刻,方才低缓道:“陛下这般做定然是有陛下的用意。”
这便是容妃不同于其他人的魅力了。
后宫中的妃子太多,多得是得了一点圣宠就喜形于色的人,也多得是见旁人得了圣宠就满眼妒忌的人。
太多妃子想要事事掐尖,力求在皇帝这位江山之主面前抢到关注。
只有容妃什么时候都不争不抢,不骄不躁,云淡风轻。
皇帝看着她秀美的面庞,一时忍不住感叹道:“白麟这孩子怎么半分都不像你呢?”
容妃抬眸,面色微动,眼中含着担忧,“陛下,白麟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自己的孩子是什么秉性,容妃自己是清楚的。
从小到大,她都习惯了宋暮三五时的闯点祸事出来。
只是这几年她本以为宋暮已经日渐成熟,不会再像是小时候那样轻狂不懂事,到处闯祸惹事了。
眼下父母离京,没人看着他。没想到他这个架势倒像是憋了几年准备闯个大的?
想到方才嘉妃的控诉,她心中愈发犹豫不定。
一方面她了解自己的孩子,他不是嗜杀之人。另一方面她也太了解宋暮的性格,胆量,闯祸的能力……
皇帝面上多出了一点笑容,轻哼了一声,“你可是为我生了一个好儿子。这混小子胆子不小,现在连先斩后奏都学会了。”
容妃察觉到圣人口气中并无怒火,反倒有几分笑意,心口微松,知道事情大概没有她所设想的那般严重。
皇帝宽慰道:“今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嘉妃会这般轻狂无礼,朕也是未曾料想的。日后她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容妃听出皇帝口中的呵护和歉意,安静的点头。
嘉妃气冲冲的离开了皇帝的居所,一出门,便有几个人急忙迎了上来,就连伺候嘉妃的太监和宫女都慢了一步。
“哎呦,这是谁呀。这不是娜尔,我的好妹妹吗?”
“娜尔,你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领头的男人头发编成两股,垂在胸前,耳坠金钩,一袭花袍,他抬手制止了其他人继续乱糟糟的说话。
“娜尔,那老头子可信了你的话?”
嘉妃见到族人面上气愤的表情少了一些,脚步一顿,目光隐晦的扫向一旁的侍女和太监。
见他们个个都因为听不懂异族语言而一脸懵,这才放下心来,同样以蛮语回答道:“他当然信了我的话,我看他非常生气。”
她转过头一脸轻蔑的瞥了一眼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用官话说道:“去去去。没看到我正在和我的族人说话吗?都滚开!”
一众宫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领头的大太监先行了一礼,转身向后退去。
虽然退开了,但宫女和太监其实也没有退开太远的距离,这种退让更像是象征性的服从。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主子的脾气一向是后宫众多妃子中数得着的不好惹,性格跋扈张狂,稍有不顺心意就鞭打宫人,甚至她自己还能使鞭子。偏偏平日又很受帝王宠爱,连这种象征性的退让都不会存在。
虽然这不是在宫廷,但按照中原的习俗,妃子娘娘入了宫就不应该再和外男见面了。
太监和宫女们当然不可能放任他们独处。
嘉妃能够感觉到明里暗里还是有很多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她烦躁的紧皱着眉头,用蛮语骂道:“真烦人。这些人就跟苍蝇一样,到处都是。走到哪里都被盯着。”
男人一脸急切的开口问道:“那个老头子有没有说怎么惩罚万人敌?”
嘉妃眉心微皱,“没有说。”
男人听到这话,面上毫不掩饰失望,“老头子这么晚把你赶出来,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一旁的人也说道:“对啊。娜尔,你怎么这么晚被赶出来。难道你还抢不过一个老女人?”
嘉妃不耐烦的大声叱责道:“你不要再胡说了!怎么可能!”
男人见嘉妃生气,面上很快露出安抚的笑容,伸手想要拍一拍她的肩膀。
但他的手刚抬起来,便感觉到有数道目光芒刺一般紧紧盯着他,还有人低声咳嗽。
男人的动作一僵,默默收回了手,只能笑着对嘉妃说道:“你也别生气。我可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娜尔,你是我们部族最漂亮的姑娘,没有男人会不喜欢你的。你要好好抓住老头子的心才行。”
旁边有人帮腔,“中土的女子都很温柔,娜尔,你也不要太骄傲了。改一改性格吧!”
“虽然你很漂亮,但老头子毕竟是皇帝,不要跟他吵架嘛。娜尔。万一他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嘉妃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的说道:“她们都是绵羊,一群蠢货。我用得着学她们吗?不过是一个老头子而已!”
男人只能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娜尔你当然跟她们不一样。魏大人当初第一次见到你就夸奖你。你比所有姑娘都聪明,官话学的这么好。这一次是魏大人的亲人遇到了危险,娜尔,你多对老头子吹一吹枕边风,多闹一闹他。万人敌不能再留了,魏大人的侄子你也一定要把人救出来。”
嘉妃听到对方提起魏大人,她不由得正色起来,低声说道:“放心吧。我会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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