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幽幽,  宋芸懒洋洋的守在床榻上翻着花样子,打了个哈欠,  强撑着困意坐起身来向着门外张望。

    这一路虽然有车坐,  但马车里颠簸上这么一天也不见得好受,若不是想要与顾安同睡,她这会儿早该歇下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宋芸神色一喜,  来了精神。

    顾安面无表情的走进门来,那双桃花眼一片灰败,直直的走着,看着她也好似没看到一般。

    宋芸立时瞧出不对,  分明下车时顾安的心情还算不错。

    她起身迎上来,伸手一面为他脱衣服,  一面关切的柔声问道:“夫君。可是吃酒了?”

    顾安游魂一般站住脚,  目光总算聚焦在眼前人的笑脸之上。

    少女豆蔻正是好年华,一张粉面颜色正好。

    她是他的妻子,是顾安的妻子,  却不是他的囡囡。

    她从来都不是他从心底里想要娶的妻子,  只是迫不得已的接受,  他心里没有她。

    而他真正想要娶的人病的快要死了,  他却在这里跟其他女人同床共枕。

    囡囡最需要他的时候,  他从来都不在她的身边,  他在做什么呢?跟其他女人成婚,同床共枕,日日温言软语笑颜如花哄她开心。

    为了权势富贵,虚与委蛇,  连喜笑都不得己心。

    这般跟倡伎优伶之流又有区别?!

    他的心头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痛苦。

    宋芸的手落在他的领口上,  被他盯得有几分忐忑和慌张,  顾安从没有用这样陌生而冰冷的目光看过她,那双一贯脉脉含情的桃花眼里甚至带着一种隐隐的嫌恶与憎恨。

    她面上的笑容微僵,“顾郎。你怎么了?”

    顾郎,顾郎,在堂堂郡主眼里,他永远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顾郎。

    顾安猛地拂开她的手,刹那之间,表情变得极为冰冷,“我不是什么顾郎。”

    宋芸一怔,继而笑了起来,“顾郎你是不是吃酒吃的太多了?这都说起醉话了。”

    果然是吃酒了吧,醉的连人都认不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种样子的顾郎到也算是别有风情。

    她从不知道原来一向温柔的顾郎也有这样气势凌然,双目冰冷的时候。

    宋芸笑着伸手搀住他的胳膊,将他往床上拉,“顾郎,我可是等你多时了。等得我都要困死了。咱们明日还要赶路,还是早些歇下吧。”

    顾安立在原地,看着面前人的笑容,久久不言。

    什么赶路,什么歇下,他一想到南欢可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等死,骨髓深处都冒出疼痛。

    她等了他那么多年,他一直在努力,努力的想要重新振兴魏氏恢复旧姓,娶她过门。

    可若是她死了,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那他这么多年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这辈子他已经欠她那么多,让她等了那么多年,却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他沉默的时间久到宋芸脸上的笑容无法维持。

    顾安看她的眼神一点都不像是醉酒的人满眼混沌,对视的片刻,他眼底便如同被打翻的朱砂罐,一点点漫开猩红。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芸在他眼中看到了杀意,后背激起一片寒颤。

    日日共枕的郎君眉目仍旧清雅俊秀,却又浸足了她所陌生的阴鹜,分明平素是最和善可亲不过的人,此时却让人觉得那么难以接近。

    她松开顾安的袖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心头委屈又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我堂堂一个郡主为你做的难道不够多?顾安。你可别忘了我父王是谁!”

    她堂堂一个郡主,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寒门小姓的郎君已经是低嫁。

    他居然还敢这般待她。

    顾安眼神冷漠,口气却是难掩讥嘲,“我怎会忘。我一日都不敢忘。郡主乃是肃王的千金,倒也不必日日挂在口上,生怕别人不知!”

    朝中宗室女,未有数百也有数十。

    肃王膝下十几个女儿,也不仅仅只有这一位。

    若不是魏家出了事,他怎会娶这样一个女人为妇。

    从前南欢贵为白马公独女,论尊贵也不见得不及一个区区郡主,却从未见她将家世挂在口上。

    想到曾经那皎月一般的少女低声唤他‘玉郎’的场景,顾安心口隐隐作痛。

    这桩婚事并非他所愿,但看在肃王的份上,他愿意给宋芸留几分情面,不会为难她,尽力扮演一个好丈夫。

    但在他心中,宋芸始终是无法跟南欢相提并论的。

    他与南欢不仅有青梅竹马的那么多年,还心心相映,志趣相投。

    那是他从小就精心呵护的姑娘,一点一点看着绽放的花。

    南欢能看出他的所有情绪,永远柔软的依靠着他,全身心的信任他,能够理解他的诗文长赋中每一个典故。

    她从来不会像宋芸这样不懂事,不会这样哭着跟他争吵。

    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全做自己,毫无顾忌。

    他们心心相通,有着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企及的默契。

    他与南欢可以谈诗作画,琴萧相合。

    但宋芸从来都听不懂乐声之中潜藏着的心意与志趣,更无半分风雅,她只会执着于一些肤浅的快乐。

    虽然他娶了宋芸,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比起宋芸这个人,他更需要的是‘肃王的乘龙快婿’这个身份,用一桩婚事换得肃王的支持。

    宋芸本人对他来说,毫无一点吸引力。

    他已经厌烦了她总是盛气凌人的态度,无礼蛮横的任性。

    宋芸气得口不择言,“顾安,你是不是喝酒喝的脑子坏掉了。我哪里有一点对你不起。你说,不说出一个清清楚楚,你甭想睡了!今天晚上你可休想三言两语再哄过我!”

    顾安低眸,长睫掩住双眸的猩红,转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宋芸本想着他若是低头哄上两句便也就罢了,但他居然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走,倒搞得她好像在无理取闹一般。

    她上前想拉住他,带着哭腔的质问道:“这么晚了你上哪里去?”

    顾安一把抽出袖子,将人甩开。

    宋芸跌倒在地,受了痛又受了莫大的委屈,立时哭了起来。

    顾安脚步连停顿一下都未曾,反倒越走越快,像是急着摆脱这一切。

    这么一番动静引来了在外间守着的几个婢女。

    松香推开门,站在门口,“郡马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顾安脚步微顿,“滚开。”

    松香看了一眼大哭的宋芸,本能的把门口堵得更严实了,“姑爷。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这一言不合就往外跑可不是好事。”

    走廊中的值守的诸卫听到这番响动也聚了过来。

    此次百官随行,除了圣人带着容妃暂时落脚在县衙,条件好些,其他的百官都安置在了镇上的旅店之中。

    他们这一层住的全是宗室王公,宋芸的哭声太响,已经引得邻间有人探出头来查看。

    顾安在众人的目光中,冷静了些许。

    若是闹大,他一定是无法走脱的。

    宋芸挨过阵痛,揉着膝盖爬了起来,她气得不轻,抬手一巴掌抽过来。

    顾安目光微闪,站在原地受下了这一巴掌。

    整条走廊在这一声巴掌声落下后都是一静。

    顾安捏了捏眉心,做出一脸的疲惫之色,嗓音嘶哑,“喝了酒,我有些头疼。松香你服侍郡主睡下吧。我另去他处休息。”

    宋芸自己这一巴掌落到实处也是一惊,很快听到顾安这个反应,愈发激动,“让他走!顾安,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回来了!”

    松香只得让开路,顾安顶着巴掌印,脚步沉重的走了出去。

    旁观的人窃窃私语,皆向顾安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除了宋芸,人人都知道这位天之骄子曾经有多傲,如今却讨了这么一个悍妇,堂堂魏公子日日赔笑,这都哄不好,大半夜的当众受辱居然还被赶出门去,简直大丈夫的斯文扫地。

    清晨,魏大听到些消息,心中咯噔一声响。

    他急急跑来旅馆找顾安,却发现不仅人不见踪影,就连银钱与过所官印一并不见了。

    禁军北衙,一大清早,便见一道朱红的身影自大门慢悠悠的走进来。

    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宋暮咳嗽了一声,终于吸引了一个路过的下属。

    都尉李无敌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宋暮唇角微勾,站定脚,弹了弹肩头上不存在的灰尘。

    李无敌震惊的问道:“娘嘞,殿下你是不是穿错衣服咧?”

    宋暮笑容微沉,不悦的瞥了他一眼,“什么叫做穿错衣服了。”

    李无敌一脸懵逼的挠了挠头。

    他本来是北州人,小时候家里贫寒,没得办法十三四岁就参了军,起码混一口饱饭。

    没想到,他是天生神力,几年下来在战场上挣下不少军功,升成了一个北州左卫小小的校尉。

    后来赶上宋暮做北州大都督,他因为战功非常突出被抽调到了宋暮当时临时组织的前军中,跟着宋暮立下不少军功。

    宋暮离开北州后,他也跟着直接调到了京城,如今是从四品的禁军都尉。

    官做的这样大,但他大字不识几个,在京城里平常也不敢乱转,跟人相处总觉得怯场的很。

    让宋暮这么一反问,他又不敢说话了。

    心说,搞不准这就是京城贵人们最爱说的那个什么风雅呢?

    可从前也没见七皇子这样穿啊。

    他瘪了瘪嘴,憋不住说了一句,“就是,这衣服怪……怪奇怪的。”

    一旁的长史柳圆走过来,隔着老远就笑盈盈的俯身行礼,“下官拜见殿下。殿下今天可真是容光焕发啊。这成了婚果然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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