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衡又做梦了。
梦里是一间没有丝毫光亮的屋子,有个孩子赤着脚缩在床底,约莫四五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的锦衣与冰冷的屋子格格不入。
楚衡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那双手在发抖。
“你在害怕吗?”楚衡蹲下来问他。
男孩没有说话,目光愣愣地盯着窗户。透过窗纸,依稀能看到门外有一男一女在撕扯争执。
“你就是个畜生,祸害,你怎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披头散发的女人扑到男人身上,疯狂地拍打着他。
男人接住女人的拳头,用力把她甩到一边:“我是畜生,呵,那你是什么?畜生的女人?”
女人神情憔悴,又红又肿的眼中满是恨意,她倒在地上像是失了智的木偶,嘴里喃喃说着咒骂的话。
“你该不会以为我死了,你就能带着那个野种改嫁吧?”男人突然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嘴唇贴近她的耳边,说出来的话比冬雪还冷,“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又疯又痴。就算我死了,你的常哥哥也不会要这样的你,更不会要那个小野种。”
楚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外的闹剧,意识到床下的男童在无声流泪时,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问:“要不要本王帮你杀了他们?”
既然他们活着让你难受,那杀了便是。
左右不过是不重要的人。
这个梦楚衡以前经常梦到,他知道那个四五岁的孩子并不会回应他。
不管他说什么,梦里的这个男孩像看不到他一样,只会默默坐到天亮。
无聊。
楚衡站起身来,吱呀一声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女人的声音已经沙哑,却依旧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哭又笑,毫无仪态。
好浓重的夜色,天空黑得像是明天不会到来。
脸上痒意来得猝不及防,楚衡睁开眼,发现郁安不知什么时候整只爪子放到了他脸上。
是了,昨晚安安在他的寝宫玩累了便没有回去。
不过明明睡觉的时候还在那边小床上,怎么睡着睡着就到了他脸上?
楚衡眼帘微垂,眼睁睁看着毛绒团子咪呜一声翻了个身,这次不光是爪子,尾巴都快要甩他脸上了。
摄政王点了点郁安的脑袋,对小家伙的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行为评价道:“胆大妄为。”
一开始老老实实呆在他的狸安苑,如今都敢爬上他的床榻了。
有本事睡本王脸上,有本事钻本王梦里去啊!
睡得迷迷糊糊的毛团子哼哼唧唧抱住了楚衡伸过来的指头,嗅到熟悉的气味后眼也不睁,熟练地蹭上楚衡的手指。
楚衡又伸出手戳他,毛团子不乐意了,起身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而后直接往楚衡手上一倒,楚衡的手和大半截小手臂便被他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试着抽了抽手,小家伙挺重,不用点力还抽不出来。
楚衡没再动,听着小猫均匀的呼吸声,合上眼沉沉睡去。
卯时不到,皇宫派来的大太监薛公公便敲响了摄政王府的大门。
楚衡没起,穿着中衣半躺在床上,听门外跪着的人说道:“皇上昨晚路过御花园时不慎失足落水,到现在还睡着。太后娘娘怕王爷您惦记,特意派奴才来禀报一声。”
怀里的猫耳朵抖了抖,整个身子团成一个球,他把脑袋藏进肚子里,前爪便顺势盖在耳朵上。一副被打搅了好梦的模样。
安抚性的拍了拍郁安后背,楚衡问门外的薛公公:“本王可是太医?”
“自然不是。”
“那皇上落水了,不去找太医,找本王作甚?”
薛公公心里发憷,慌忙解释道:“太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太后娘娘说,圣上龙体抱恙,这几日便有劳摄政王为大宁操劳费心代为上朝。”
幼主势弱,本来就跟个摆在龙椅上的吉祥物差多少,朝臣们的奏折几乎都是楚衡批准才行。
过去虽然没什么权力,但皇帝该有的体面还在。
现在早朝都不去了,这和把江山拱手送人有什么区别?
要知道病倒容易,但这病几时能好,能不能好可不见得是小皇帝说了算的。
楚衡听了薛公公的话,眼帘微动,没有说话。
皇上无子嗣也无兄弟,他要是病情一直无法好转甚至驾崩了,拥立新主改朝换代简直是水到渠成。
摄政王以前虽然权倾朝野把持朝政,只差穿上龙袍登基,但那也只能说是辅佐君王,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硬生生往身上砸,那是稍微有点野心的权臣都拒绝不了的诱惑。
楚衡一边给怀里的猫顺毛,一边思索着,小皇帝是觉得做皇帝没意思了还是怎么着,就这么急着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换做是他,养在外头的私兵被俘了大半,支持自己的老臣接二连三被停职调查,大概也会觉得这皇帝当的没滋没味。
巧了,楚衡也觉得当皇帝不如当权臣。
早朝想不去就不去,想几时去就几时去,皇宫想进就进想走就走,还不会被人催着选后。
在家躺着撸猫不好吗?为什么要坐上龙椅上过那种一举一动被人盯着瞧的日子?
楚衡反思自己是否近些日子对小皇帝太过苛刻,导致小皇帝有了罢工想法的时候,门外的薛公公坐不住了:“王爷,时辰差不多了,今日的早朝?”
“不去。本王领多少皇家俸禄,便干多少活。”楚衡随手把毛绒团子抱起,懒懒躺入软榻,随口说道,“不过皇上身体不适,本王作为臣子痛心疾首,等皇上醒了自会去瞧瞧。”
“可是太后——”
薛公公还想再说什么,郁安忍不住了。
太监身上甜腻的脂粉夹杂着怪味,还有说话时掐着嗓子的公鸭嗓。
郁安睡得正香时惨遭经历鼻子和耳朵的双重折磨。
猫猫的脾气说来就来,跳到门口对着那个小太监就是一通怒吼。
“喵呜喵呜!”
给爷死啊!
别人不知道,看过小说的郁安早在小太监说起皇上落水时就想起了这段剧情。
皇帝压根没病,不过是吃了掩人耳目的药。
明面上装作生病,背地里溜出宫联络旧部,顺道和女主谈了场你侬我侬谈的恋爱。
瞒天过海谈恋爱的小手段罢辽。
郁安穿越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到现在连男女主的面都没见过。
他对男女主都没有偏见,甚至愿意为他们的绝美爱情拍掌叫好。
但这不是那什么薛公公天没亮就来扰人清梦,还折磨他的鼻子和耳朵的理由。
说一声也就罢了,没完没了几个意思?
难不成等着楚衡管早饭?
郁安越想越气,整只猫都散发着美梦被吵醒的怒气。
楚衡也没想到郁安会突然跳出来,愣怔片刻后站起身,抱起炸毛的郁安,而后居高临下地看向薛公公。
“没看到安安不喜欢你吗?还不滚?!”
皇帝再年幼势弱也是大宁名正言顺的君王,薛公公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几时受过这种委屈?
但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忿,只能磕头告罪后夹着尾巴离开。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又如何,在摄政王府还不是说让你滚就只能滚?
大宁摄政王喜怒不定,上一秒能对你笑,下一秒就能拧断你的脖子。
他根本不讲王法不讲道理,真惹怒了摄政王,他今天就算是被抬着出去,势单力薄的皇上都没办法替他讨个公道。
家世,样貌,权力。这些世人向往的东西,摄政王样样不缺,让人连讨好他都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不过那只小白猫——
薛公公眼里划过什么,而后隐没。
宫里头早就传开了,摄政王前些日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只白猫,同吃同睡宝贝得很。
以前他对此嗤之以鼻,多少如花美人倒在摄政王面前都没见他多给一个眼神,怎么可能对只猫那样上心。
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那只猫是从摄政王寝宫出来的,而且摄政王抱起他时的动作熟练得像是练习过千百次。
想到就因为郁安喵喵叫了几声,楚衡才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丢脸,薛公公又不禁怀恨在心。
“呸,玩物而已,看摄政王能宠爱你到几时,早晚有你落到杂家手里的时候。”
薛公公虽然走了,郁安却也失去了继续睡觉的念想。
外头楚衡正在和王管家说话,郁安一边盯着床边的流苏,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们的对话。
“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病了?”这是楚衡的声音。
“回王爷话,宫里头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因为太后的侄女温家三姑娘。”回话的是王管家。
见楚衡没说话,王管家便继续说了下去,“温家姑娘前些日子入宫为太后熬夜抄写经文险些熬坏眼睛,从佛堂回去的时候路经御花园,一时没仔细差点落水。多亏皇上路过,及时英雄救美。结果温家姑娘只是受了惊,皇上自个儿却掉进了荷花池里。”
太后喜好礼佛,亲侄女便熬瞎了眼也要帮她抄写经文以示孝道。
明明眼睛都熬得不舒服了,温姑娘还偏要大半夜走人迹罕至的小道。
皇帝也是,身边没个人吗?非得自己去救人,半点没有身为帝王万金之躯的自觉。
王管家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皇宫的水土养出来的人啊,不是傻子就是戏精。
但这话王爷能说,他一个管家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默默憋心里。
也不知道王爷是如何看待这场闹剧的,打不打算趁机让皇上病一辈子。
风寒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因风寒而死的人也不是没有先例。
王管家忍不住偷偷侧目,他家王爷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
“皇上确实病了?”楚衡像是没看到王管家的神色,不疾不徐的继续问道。
王管家收起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正色道:“宫里的刘太医号过脉,说脉象浮紧,确是受了严重的风寒。闵太医医术高明,又是我们的人,这么多年从未出过错。”
这些年小皇帝没少明里暗里的瞎折腾,到底是意外还是阴谋他对此不置可否。
“是真是假,进宫瞧瞧就知道了。”楚衡一锤定音。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竖起耳朵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郁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王管家口中医术高明的闵太医,连皇帝是真病假病都看不出来,郁安可不觉得他能治好楚衡身上的蛊毒。
还是得先试试女主的金手指灵泉水能不能解毒。
男女主快要见面了,他也得抓紧时间见到女主才行。
是时候找个时间“离家出走”,把楚衡引到女主新开的小饭馆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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