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满头满脸都是灰尘和血迹的林出野蜷缩在角落。
他的“好兄弟”湮堇年离开以后,墙倒众人推,狱卒们对他的态度更加恶劣。
牢房里传来耗子的叫声,“叽叽吱吱”,不时有几只拖着长尾巴眼睛闪着绿光的硕鼠在阴影里一闪而过,让人一身恶寒。
林出野无望地看了一眼斜上方墙壁的那一角天窗,只恨自己多年有眼无珠。
天色暗了下来,林出野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躺在肮脏的草席上,昏昏欲睡,迷蒙之中,却听到身边似乎有人声。
“世子,世子——”
林出野勉力睁开双眼,九霄一张脸上挂着焦急。
“世子,你醒了?”九霄赶紧把林出野扶起来,又示意身后的家奴,端来干净的饭食。
林出野一把推开食盒,抓住九霄。
“王爷呢?我爹怎么样?他有没有想办法救我?”
九霄脸色一青,低头沉痛道:“王爷听闻世子被捕,一时气急攻心,前日晚上,不治而别,王府上下,连丧事也不敢大办,如今王爷的棺椁,还停在家祠里没有发丧呢。”
林出野宛如受了惊天霹雳,跌坐在地上,双目含泪,眼中血丝崩裂。
“世子,世子,”九霄惊呼,扑过去扶着林出野,低声道:“小的把王府的旧故求了又求,好不容易才拖了层层关系,花了银钱进来看世子,世子一定要多保重,王爷临终前还有嘱托,世子千万记住。”
说罢,九霄凑到林出野耳边:“世子可还记得小时候的那个道人,王爷让你稍安勿躁,王府乡下的庄子里,他早就有了安排,世子爷只要择机而动,王爷老人家一定会在地下保佑世子。”
宛如无边的旷野上看到一星灯火,林出野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眼睛亮了起来。
他的确记得幼年时,府中曾经来了一个疯癫的赤脚道人,瑞康王却将他当作座上宾,赤脚道人一开口,净是些荒诞之语,说未及弱冠的林出野有真龙之相,以后必有一番作为,天下是姓湮的,若是旁人听了,定然要把那赤脚道人打出府去,以免惹祸上身,可瑞康王却沉吟良久,给了那道人不少谢礼,请道人打了醮,再恭恭敬敬送出府去。
“庄子里还和以前一样吗?”林出野眼神一暗,他记得瑞康王曾在庄子里偷偷养了一群兵,在盛京城中,私自屯兵,可是死罪,前几年瑞康王已近耄耋之年,年老体衰已经无力再去料理,林出野自己又跟湮堇年走得很近,因此当年赤脚道士的一说也便被遗忘到脑后。
“王爷在病榻上已经派了府中可信的管家,去庄子里操练,只等世子爷用得上的时候,利刃出鞘。”九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牢里光线阴暗,灯影幢幢,如飘忽的鬼蜮。
林出野望着天窗外面那一抹带着血色的夕阳,脸上浮起一层诡谲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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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华院中,几个宫女前前后后,手里的托盘中放着质地精良的绣样,往院中正厅走去。
厅里一个肤色如玉眉眼如画的女子,一身水色月华裙,百无聊赖地坐在花梨木椅上,长长的裙摆在一双红绣鞋上面摇来曳去,跟前的茶几上摆着红艳艳亮晶晶的冰糖山楂,还有鲜炖燕窝等滋补汤品。
陆晓已经在这昭华院里已经呆了好多天了。
冬至那一日,湮墨泽因为那一群彷佛神迹一般出现的羚羊群,突然失踪,眼睁睁的,一个大活人就此消失在那么多双眼睛面前,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离奇,这个世界所有事情的运转,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规律进行着,自己已经丧失的大脑闪回功能,能不能失而复得,还有之前看到的关于湮墨泽的未来,到底还能不能成真?
陆晓想得冷汗淋漓,心口钝痛。
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仿佛心脏上被戳进了一支利箭一般,伤口迟迟不愈,让陆晓寝食难安。
他到底去了哪里,那鹿羚关崖口深不见底,湮墨泽能躲到哪里去?他身上旧伤未愈,若是活着,现在可还安好?
更奇怪的是,沈寄云非但没有将自己立即处死,反而把陆晓接回盛京,住在这深宫里的昭华院中,好吃好喝伺候,陆晓绝食了三天,最后撑不住吃了宫人们送来的饭菜,从目前自己的身体状态来看,还没有毒发的痕迹。
一不□□,二不下毒,沈寄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陆晓心不在焉地从洁白的瓷盘上拿起一串糖渍山楂,嫩如水葱一般的手,捏着一串红亮的果子,她悻悻地放到唇边,鲜艳欲滴。
沈寄云翩然而至,她站在正厅的门前,厅中的女子一身素色的衣服,头发简单地拢在头上堆了一个云鬓,不事雕琢,可那细腻白皙的皮肤,浓翠的远山黛下一双顾盼神飞的眸子,哪怕是坐在梨花木椅上发呆,也美得像一幅画卷一般。
沈寄云看着恢复女子装扮的陆晓,脸色变得微青,不过一想到日后,陆晓只能是她手中的一只蚂蚱,她想怎么折磨便怎么折磨,沈寄云勾起唇角,不由得笑着走了进去。
“表姐近日可好?”沈寄云踱步进来,使唤身后的丫鬟放下好些盒子。
陆晓看着华服霓裳的沈寄云,浩浩荡荡地进了这厅里来,她的视线一一扫过沈寄云带来的东西,不过是些颜色鲜妍的衣裳、上好的绸缎,还有一些精致的粉盒黛盒。
她没有起身,自顾自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山楂,果然是宫中御厨的好手艺,果子不酸,滋味不错。
“寿妃娘娘驾到,你是什么玩意儿,见到娘娘还不行礼?”沈寄云身边新用了一个惯会谄媚的宫女糯儿,借着沈寄云的威风经常打骂没她受宠的太监宫女,她知道陆晓的来历,叉着腰指着陆晓的鼻子骂道。
陆晓手腕轻转,晃着手中的山楂串儿,慢悠悠地抬头看了一眼糯儿。
“你是谁家养的奴才,滚一边去,我不跟主子没教好的狗说话。”陆晓双目炯炯,逼视着对方。
糯儿柳眉倒竖,还想再骂,不料陆晓手一抬,那串吃了一半的山楂串儿端端地落在糯儿的脸颊上,给她抹了一脸红。
糯儿捂着红肿的脸,气得发抖,正待还击,沈寄云一回头:“够了。”
糯儿忍着气退下。
沈寄云睨了一眼从容不迫拿绢子拭手的陆晓,本来笃定的心开始有些莫名的动摇。
“表姐好身手,去了一趟东境,跟在五殿下身边,学了好些军中粗野的手段,只是何必跟一个丫鬟置气?”沈寄云试探着道。
陆晓慢吞吞地擦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看了一眼那些沈寄云送来的东西,头也不抬:“你到底想做什么?囚禁、圈养,还是要把我养成禁|脔?”
沈寄云娇柔一笑:“姐姐未免把我想得太恶毒了,妹妹不像姐姐,咱们毕竟表姐妹一场,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因为姐姐,我被林出野退婚,被整个盛京的贵女们看了笑话,妹妹也不会因此苛待姐姐。”
陆晓抬头:“没发现妹妹这么好心,那先前我被人送进窑子不成,又路遇惊马坠江,接二连三的厄运,如果不是妹妹的杰作,那到底是谁跟我有如此深仇大恨,夺夫之仇也不过如此吧?若那个人有种,还不如杀了我解恨。”
陆晓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恰好扎到了沈寄云的痛处,在沈寄云眼中,陆晓抢走了林出野,反手却又丢掉他,她视若珍宝的,却被陆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沈寄云向前一步,身子微微发抖:“杀了你又有什么意思,我只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你必定赢不了我,依靠林出野不行,攀上湮墨泽,也不行,我能断了林出野的前程,也能决定你的去留。”
沈寄云怒火中烧,冲着陆晓嘶喊道。
她那副忘乎所以目空一切的样子,突然让陆晓想通了一个问题,沈寄云能让湮堇年对她言听计从,不惜与多年好兄弟反目,一定是拿下了湮堇年的命脉,湮堇年此人,虽然表面上谦谦君子温文儒雅,但东境那几次接触下来,陆晓早已看清了他虚伪君子的真面目,一个急于邀功连兄弟命都不顾的皇子,如果提前知道此书剧情的沈寄云拿皇位来做筹码拿捏他,拿他未来的那场劫难要挟他,沈寄云让他往东,他一定不敢往西。
陆晓沉着地看了一眼飘飘然的沈寄云,继续激怒她:“我的去留,你也配?你不过一个出身低微的寄养女,三殿下能宠幸你几天?”
沈寄云眼里露出恶意。
“知道吗?”沈寄云脸上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声音里全无温度,“我如此娇贵地养着你,不过是要你为大南国献上一份力,也好洗清你身为罪臣之女的孽障,再过一月,你就要嫁给东奴人,大南国要与东奴国结邦,东奴的幼子,你嫁过去,也不委屈你了。”
“我倒要是看看,你不是惯会招男人喜欢吗?林出野如此,湮墨泽也如此,等到了这个时候,你的男人们还靠不靠得住?”
陆晓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沈寄云把自己困在宫中,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大南国好不容易拿下东奴单于的项上人头,明明打了胜仗,却这时候又怂了,湮堇年为了保住刚到手的皇位,不趁着此时趁胜追击,反而拱手讨和,懦弱畏缩,如此行径,卖国求安,愚不可及。
她不动声色,反而镇定地回过头来,直视着沈寄云的眼睛:“那湮堇年呢?你的陛下,他又能靠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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