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湮墨泽看不见的方向,陆晓心头的那一原书中对这位大皇子的描写笔墨非常少,但从那简单几个光风霁月、品行高洁的形容词来看,湮豫是同湮墨泽不一样的人,他在朝堂中礼贤下士,以仁德著称,很快得到了朝野的一片赞许,是所有人眼中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这一片大好形势,却让妄想长生不老被权欲迷失了心窍的南帝所不容,他连年在大南国各地搜罗术士,企图炼出能让他永远盘桓权力巅峰的不老药。
湮豫的羽翼逐渐丰满,无意是对多疑猜忌的南帝最大的威胁。
就算虎毒不食子,但最是无情帝王家,什么人伦亲情,在南帝眼中都是工具而已。
那么,信中提到的二皇子,据说突然疯癫,此事已经成了朝廷中人人避之不及的丑事,原来人被湮墨泽藏在安宁寺。
这二皇子湮楚好好的为什么疯掉,是不是也跟南帝有关?毕竟,丧心病狂如他,也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陆晓手心发凉,握住信纸的手微微发抖。
门外却突然传来脚步声,陆晓仓促中将那封信折叠几下,塞进了匣子里,正把匣子物归原处之时,湮墨泽掀帘走了进来。
陆晓收起动作,努力保持着镇定的神情。
湮墨泽的视线往陆晓脸上停留了一瞬。
“你来做什么?”
陆晓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湮墨泽身后,暗暗庆幸湮墨泽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猎来的几只野兔,想同殿下一起烤着吃。”
营帐门口,几只兔子被挂在悬空的铜钩上。
“你猎的?”
陆晓点头,说起来头头是道:“不错,秋季围猎正是时候,这东境水草丰美,家畜野物生长得也格外肥壮,盛京里的酒楼做出来的红烧兔全是家养的,不如今天殿下尝尝野味,我今天新鲜骑马射杀的,必定鲜美。”
湮墨泽顺着陆晓的视线看过去,铜钩上的野兔皮毛上确实还滴着血。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晓的手,陆晓那双洁白无暇的纤手,以前大概也就只弄过些花儿粉儿,根本不像能拉得动弓的样子。
湮墨泽用上扬的眼尾冷冷瞥了一下陆晓:“你亲自射杀的?”
陆晓点头:“是啊。”
湮墨泽踱步走到桌案后面,头也不抬,似乎十分不耐。
“出去吧。”
陆晓:……
“小陆亲自射杀的野兔,殿下不赏脸尝尝?”
湮墨泽从桌案后面抬起头来,眼中的冰霜之色愈浓。
“为何要撒谎?”
“我怎么就撒谎了?”陆晓一头雾水。
湮墨泽沉沉地道:“你说这些兔子是你亲自射杀的,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不是不会骑马吗?”
陆晓目光坦然地直视过去,连珠炮一般道:“殿下若不信,可以亲自遣人去问校场上的兵士,十郎亲眼所见,黄将军也目睹全程,我骑着那匹枣红马,连连追了半天功夫,才射中了两只,小陆虽然在功夫上不及殿下百分之一,但也不是一个在军营中混吃等死无赖之辈。”
湮没泽沉默了一下,校场上不会凭空生出兔子来,将士们平日里在军营中呆的无趣,也会偷偷出营设陷阱捉一些獐鹿野兔之类回来,放在校场上供大家闲暇时骑射玩耍,这一切都在他默许之中。
陆晓口中所说“亲自”骑射,大抵是十郎他们哄她开心,把野兔圈到小圈子里,让她骑着矮脚马猎杀到的。
尽管如此,湮墨泽的视线在陆晓的手心停留了一瞬,那上面几道红色的印子还没有消掉,军营里的弓最轻的也是二石弓,若要一个弱女子拉开,确实还需要费几分力气。
陆晓鼓起两个腮帮子,她苦练骑射,初次猎的猎物便给湮墨泽送来,居然还被他小瞧。
“殿下不吃也罢。”陆晓说完,提起两只兔子的耳朵便要出营帐。
“等等。”
湮墨泽的声音响起。
“野兔是红烧好吃,还是烤着好吃?”
点子郁闷想被一束阳光照射到一样,瞬间毫无踪迹。
她回过头来,尽量压制住上扬的唇角。
“一只红烧,一只烧烤,可好?”
湮墨泽微微歪了下头,不置可否地浅笑了一下。
他望着陆晓兴冲冲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视线落到塌上玉枕后面的匣子上。
-
陆晓从湮墨泽营帐中出来的时候,因为喝了不少桂花酿,所以头脑有些晕乎乎的,烤兔肉配烧酒,在深秋的东境让人有些上头。
不过都是陆晓在吃,湮墨泽面前的银著,根本就没有怎么动过,陆晓心里觉得湮墨泽这种阴恻恻的状态,跟他那个铁石心肠的皇帝爹大有关系。
他帐中很暖,等时辰到了戌时,湮墨泽用完晚膳是要继续看军文的,陆晓撑不住睡意,在他桌案前的小几上面支着肘快要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陆晓被声响吵醒,她缓缓睁开眼睛,湮墨泽站在自己面前,用指节轻轻敲击了两下几案。
“困了?回去睡。”
陆晓坐起来,身上披着湮墨泽的大氅,虽然寒风从帐帘缝隙中透了进来,自己倒是不冷。
见湮墨泽清冷眉眼中都是嫌弃,似乎自己在这里对他是干扰一般。
陆晓识趣。
“那我回去了,殿下早点休息。”
湮墨泽轻轻地“嗯”了一下。
陆晓隐隐觉出来,湮墨泽心情不大好,是跟那封信有关系,她既不敢提,也不敢问,被湮墨泽的部下从营帐中送了出来,被外面的风一吹,这酒醒了一大半。
好在自己的营帐离湮墨泽的并不远,杉木火把的光明明暗暗,呛人的黑烟瞬间便被呼啸的寒风吹得无踪。
北风中,耳边好像听到几声女子的呜咽声,不远处便是田总兵的营帐,陆晓本着少招惹湮堇年的态度,并不想惹事,不料那声音却似万籁俱寂中的亡魂哭泣,让陆晓想要无视也不行。
“我要方便一下,你先回去吧。”陆晓转头对身后的小兵道。
湮墨泽身边的人,对陆晓的身份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再跟着,也委实不大方便,于是便退下了。
陆晓假意要出恭的模样,往田总兵的营帐走过去,还没走到跟前,只见路边的草丛隐隐动了一下,好似有什么野兽之类在其中躲藏。
陆晓大着胆子走到草丛前,怀疑草中藏着獐子或者野猪,没想到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双少女的大眼睛。
那女子战战兢兢,双眼中全是惊恐和畏惧,脸上黑红,看样子经历了不少折磨,借着昏黄的灯光,陆晓这才看清,这女子不是别人,竟然是当初在漠北卖给湮墨泽项饰的东奴少女,她也不是一个人,身后挤挤攘攘地躲了两三个和她一样的东奴女子。
陆晓还未来得及出声,那为首的东奴女子认出她来,双目含泪,突然跪在地上,重重以头磕地,再起身时,额头上涌出鲜血。
那几个瑟缩在她身后的女子穿着褴褛,似乎十分害怕被周围的人发现,不敢轻举妄动,看着陆晓的眼神中明显带着猜疑和不信任。
这时,远处巡逻的士兵往这个方向走来,陆晓一转身,把草丛挡在身后,巡逻兵们认出常在五殿下身边走动的陆晓,冲她行了一个礼便走开。
陆晓趁着这空当,把几个女子引到一个仓库里面,这里是十郎带她取弓箭的地方,因为此处存放的都是些杀伤力不大的二石弓,所以平时甚少有人过来。
“姑娘,多……多谢。”为首的东奴女子突然开口说起了蹩脚的汉话。
“你不是在漠北吗,怎么跑到中原人的军营里来了?”陆晓默默地摸了摸衣兜里,那条花草纹路的项饰还在。
东奴女子比划着跟陆晓一一道来,原来她叫栗花,跟几个东奴节目在漠北做小买卖多年,前些日子听说因为单于一直在东境,这边的牧民要阔绰不少,所以从漠北过来讨生活,不料几个东奴单于的手下不光掳夺玩弄汉人女子,连同为一族的漂亮东奴女子也不放过。
她和几个姐妹被抓起来,被日夜□□,谁知道那日东奴单于来攻打中原城门,结果大败,把她们和中原女子全部视同累赘一般丢掉,本以为这下可以回漠北了,却被中原的将士全部捆到这里来。
那些中原女子大概是被放了回去,只剩下东奴姐妹,刚逃出虎口又落入狼窝,中原将士们根本不把她们当人看,她们几个是冒死从营帐中逃了出来,想趁黑回漠北去,可军营中哪里都是士兵,想要逃出去犹如登天一般。
栗花这口蹩脚的汉话,不过是跟那几个同命相连的中原女子学会的。
若不是在草丛中遇到陆晓,她们今夜必定逃不了毒手了。
说到这里,栗花又要跪下去磕头,被陆晓拉了起来。
栗花破烂的衣服下面露出青紫的伤痕,倒不像是在说谎。
——难怪田总兵的营帐中传出女人的痛哭声。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来,你们躲在这里,等有机会了,”陆晓想了想道,“你们再往出去逃。”
她并不想牵扯进这两国之间的乱战纷争,但同为女子,就这样丢手走开,也不是她陆晓所为。
陆晓从自己营帐中拿了些水和食物过来,栗花的姐妹见此,都放低了戒心,抓起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栗花啃完一个饼,放下水壶,脸上恢复了些生气,不再面无血色。
“吃饱了吗?若不够,还有。”
栗花点头道谢不迭。
“那你能告诉我,上回跟我一起在漠北的那个男人,他当时到底同你讲了些什么?”陆晓眨了眨眼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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