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河就要拆桥?

    陆晓转头看向湮堇年,他似乎在强压怒意,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刚才这一场惊吓,如果湮墨泽没有私自离营,完全是可以避免的。

    湮堇年浓眉紧缩,举臂指着城墙外面的一片狼藉。

    “方才差点让东奴人破防,若东境有什么闪失,你我如何跟父王交代?”

    湮墨泽薄唇勾起,语气中透着轻慢。

    “东奴人昨夜来偷袭我们的粮仓,本王前去追缴,已经悉数追回,皇兄放心。”

    湮堇年眼尾吊起,气得不轻,湮墨泽突然出现的这幅气度,一点也不像是去追缴军粮回来,再说东奴人还没有那么大胆,敢直接独闯中原的军营窃粮。

    湮墨泽淡然地看着湮堇年,似乎笃定了他不敢拆穿他。

    “这个时候五弟怎么分不清主次,军粮没了,可以再让父皇运过来些,东境若是失守,父皇岂能轻易饶过你我。”湮堇年压抑着不满道。

    湮墨泽背起手,转头直视着湮堇年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就算父皇愿意再送粮草救急,可惜运过来以后,将士们吃的也是玉米面,又有何用?像你的部下一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玉米面”三字,击中了湮堇年的心头事,他勉力掩饰住神色上的尴尬,强压下怒火,走到湮墨泽身边,低声道:“五弟可知道功高震主,父皇的赏赐,并未下令赏给将士,我又如何能擅自做主,落下个拉拢人心的罪名?”

    陆晓突然明白,湮堇年所说的赏赐,便是那些南帝赏来的肉干,一直被湮堇年藏在粮仓中,并未分发给所有将士。

    为了讨南帝欢心,好好的肉干也不发给将士吃?所以湮堇年的部下如此虚弱无力,不怪东奴人太剽悍,自己人不给力也是真的。

    陆晓挑一挑眉,换个思路,南帝如此多疑猜忌,或许他也正是在用这个来试探他的儿子,会不会暗中在军中铺路,积攒势力谋反,湮堇年表面谦和儒雅,实际上心思阴沉,正好投南帝所好,根本不把将士们的死活放在心上。

    城墙下硝烟滚滚,中原将士的残尸遍地,血流成河,湮堇年麾下的将士明明比东奴人数多出一倍,却因为被苛待而力不从心。

    “本王已命人将东奴人掳走的东西运了回来。”湮墨泽唇角浮起冷笑,“除此之外,从东奴人身上,本王还另有所获。”

    北辰从湮墨泽身后出来,指挥着十郎他们把一袋袋肉干抬了上了。

    湮堇年青筋直冒,那些束脩明明是南帝的赏赐,但此时所有将士皆在场,若他跳出来,说出这些束脩的真相,置那些明日里吃糠咽菜却要为自己卖命的将士于何地。

    这出戏,他只好陪着湮墨泽一起演下去。

    “这些肉干,是本王从东奴人手中抢来的,本王——,可有处置权?”湮墨泽凤眸微抬,语气讽刺,不等湮堇年回答,突然朗声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不分品级,所有束脩,人皆有份。”

    话音落下,将士中突然爆发出一阵震耳的欢呼,这其中,湮堇年的部下不知内情,也跟着一起起哄叩谢。

    “谢五殿下!五殿下英明!”

    湮堇年在这热闹中,脸色阴沉,折身便走。

    军营校场上,将士们得了赏赐,元气大振,练兵号子喊得愈发响亮。

    陆晓站在校场外,远远看着他们操练□□刀剑,背着甲胄的步兵一口气来回跑一里地。

    黄玉将军背着手,神情认真肃然,他身边放着鸣锣,鸣锣声响,带着队伍一会儿摆成方阵圆阵,一会儿摆成鸳鸯阵和点阵。

    校场宽阔又没有房屋树木挡风,将士们在寒风中也出了一层热汗。

    趁着鸣锣响了三下,黄将军的部下四散而开休息之时,陆晓冲着队伍中的十郎勾勾手,十郎左右探头看了一下,确定黄将军没有注意到自己,便跑到陆晓身边。

    “十郎,肉脯可好吃?”

    十郎眼里亮起来,咽了下口水笑道:“天寒地冻的,昨儿夜里大家都吵吵着吃了肉脯,当即就能一人拿下三两个东奴人。”

    ——感谢五殿下的时候别忘了谢谢我!

    陆晓一笑,低声冲十郎道:“那日那匹枣红矮脚马,可在哪里?”

    “你要骑马?”十郎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去东境那一趟,替陆晓牵马的人就是他。

    “不错,”陆晓肯定地道:“准确地说,从现在开始,我要学骑马,不光如此,还有拉弓射箭。”

    十郎望着一脸踌躇满志的陆晓,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在军中,陆晓是个女子这件事,黄将军不提,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不敢言说,这些日子大家看出陆晓跟五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勋贵子弟私自带着姬妾宠妃去军营,也不是没有先例,那些恩宠正浓的女子,无一不是娇滴滴的,从未有人主动请求学习骑射的。

    陆晓看出十郎的顾虑。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晓耐心解释道:“放心,绝不影响你们练兵,黄将军那边我自会去说。”

    十郎权衡了一下,乖乖地去牵马。

    陆晓看着眼前,枣红马儿一对三角形的耳朵机敏地立在脑袋上,她回忆了一下和湮墨泽同骑一匹马的那几天,脑子里回忆起骑马的感觉。

    “右腿跨过去,双手撑着身子,轻轻坐于马鞍上。”

    “左手收紧缰绳,连同马鞭抓住髻甲毛,拳心向下。”

    陆晓凝神静气,骑马并不容易,但每一个步骤她都尽量做得十分完美。

    虽然穿越前没有专门学过马术,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学习新事物的上面确实是有天赋的。

    黄玉将军在远处看着,他平日不苟言笑,但陆晓也从他眼里看出了赞许。

    不过两日,陆晓已经到了能骑着枣红马在校场上溜几圈的程度,她上半身挺得笔直,小腿敲打马儿的肚子两侧,练习着对马儿下达指令。

    这匹马很温顺,陆晓上手很快,十郎被黄将军专门指派过来教陆晓骑马,陆晓人聪明,十郎教得省力,因此十分乐意做这份差事。

    “吁——”

    陆晓长呼一声,马儿慢了下来。

    “十郎,你去过鹿羚关吗?”陆晓收紧了缰绳,若有所思地问。

    “鹿羚关,那是什么地方?”

    从十郎嘴里没问出什么,陆晓有些失望,这几天她找机会四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附近有一个叫鹿羚关的地方。

    可能距离此地较远,军营的人又不能随意出营,所以没人听说过。

    其实书中并没有详细记载湮墨泽是如何与东奴作战的,只描写了林出野在陇东剿匪大获全胜,此时攀军与东奴人在东境大战一场,东奴单于被擒,湮墨泽重伤,湮堇年押解着东奴单于回了京,回京不过三日,南帝便一命呼呼。

    湮堇年被推上了帝位,林出野奉湮堇年之命来东境清理战场,而他一来,湮墨泽便在鹿羚关失踪,攀军落入了林出野手里,林出野手里有了兵权,等湮堇年这个短命皇帝一出事,林出野顺理成章成了摄政王,扶持湮堇年的幼子主理朝政。

    林出野表面是前来帮援的,可为什么此时重伤的湮墨泽却非常让人难以理解地消失了呢,林出野到底对湮墨泽做了什么,陆晓不得而知。

    尽管有之前脑海中看到的湮墨泽未来画面作为保底,但金大腿的安危,关系着自己的生死。

    况且林出野这人只是表面狷介而已。

    陆晓停在校场边上,远远看着湮墨泽的营帐,在所有矮小的营帐中最为华丽尊贵,营帐前今日只有一个守卫。

    ——平日里湮墨泽在营帐中时,两个守卫寸步不离。

    陆晓心中一动,纵身从马上下来。

    -

    湮墨泽营帐前的守卫早就跟陆晓相熟了,也知道陆晓常在五殿下身边出入。

    “军爷,我给殿下送东西进去,通融一下。”

    陆晓没有费什么吹灰之力便进了营帐中,湮墨泽果然不在。

    陆晓走到桌案边,营长内宽敞明亮,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扑鼻而来,陈设简洁的案头上除了军文,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再一回头,塌上的绸被叠得方方正正,玉枕的背后,好像有一个匣子。

    陆晓一眼认出那匣子便是北辰那日递进来的急函,匣子没有合好,露出里面黄色的信封。

    鬼使神差之下,陆晓蹑手蹑脚地打开匣子,从里面拿出那份信。

    信纸好似被人揉成一团过,上面不少褶皱。

    陆晓提着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内容,能让稳如老狗的湮墨泽情绪激动揉纸成团,信件的末尾题了远绪二字,陆晓小心翼翼地看上去。

    开头不过是些关切问候的开场白,只是下面的内容让陆晓心中升起疑窦。

    “安宁寺一切皆好,二殿下近日身体稍安,无须挂念,寺中舍利塔已完工,寺中方丈亦十分感念殿下,大殿下的墓葬遭了水患,本王已派人修葺,只是当年他遭乐伎戕害一事,线索再度中断,光阴易逝,忆起当年你我二人,会同大殿下、二殿下,四人交游乐事,不胜唏嘘,往事已矣,还望二殿下在东境万事皆安,勿再追究往事,珍惜当下便好。”

    原来大皇子果真是被乐伎害死,所以湮墨泽虽然知道靠近他的乐伎中有心思不轨之徒,依旧四处招揽乐人,这些年来为的是要查清楚他皇兄被害的真相,而这靖元王,一再叮嘱湮墨泽不再在追查下去,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害死大皇子的人他们根本动他不得。

    这个人必然是南帝!

    电光火石之间,陆晓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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