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远处的松涛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墨泽猛地一挥马鞭,身下的马儿受惊飞奔起来,陆晓一回头,只见远处的松林里,似乎有几星萤火一般,在浓黑的夜幕中,格外显眼。
松林很快被甩到身后,那几星萤火却转瞬即逝,风突兀地大了起来,月光下松林被吹得起伏似麦浪一般。
影影绰绰的黑影从松林里追了出来,似蚂蚁一般,速度却极快。
陆晓紧张地屏住呼吸,好在湮墨泽的这匹马实在千里挑一,疾驰一阵子之后,身后的追兵已经看不见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马儿停在了一个村口,沿途灌了风,又兼惊险刺激,陆晓下马,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
“不行了,不能再走了。”陆晓拍着自己的胸口喘道。
湮墨泽望了一眼往来路的方向,他低垂的浓睫在清晨的阳光下被染成金黄色。
他放开缰绳,轻抚这匹毛色如银的骏马后背,马儿似乎有灵性,扇动了几下毛茸茸的耳朵,转头便朝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喂,你的马——”
湮墨泽不发一语,转身朝村子走去。
陆晓明白湮墨泽大概是不想让别人循着马蹄印找到他们,她朝着那匹心性灵巧的马挥别了一下,转身跟上湮墨泽的脚步。
一路走着,人烟越来越稀少,村子也是隔了数十里才出现的,村中的老少簇在村口的大槐树下,这些人长相都有些不同寻常,眉目深刻,似乎不是单纯的汉人。
湮墨泽救出自己,他定是要速速返回东境以应皇命,只要不被盛京追出来的人发现踪迹,顺利回去,私自回京的事也不至于暴露。
这村落的方位偏北,陆晓看出方向好似不大对,她步子迟疑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湮墨泽并不停下,他头也不回地道:“漠北。”
“那不是东奴人的地盘吗?去哪里做什么?”陆晓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面对湮墨泽。
湮墨泽挑眉,视线落在陆晓脸上,十分不耐地道:“你觉得沿着盛京径直往东境走,咱们逃得了那追兵吗?”
原书中东奴国盘桓大南国东北一侧,在漠北和东境与大南国接壤,漠北荒僻常年大旱,东奴单于多年游牧于东境水草肥美的草原上,不时发兵,对富饶辽阔的大南国发起进攻,此次也不例外。
大南国对东奴的主战场,依旧在东境。
要回攀军营帐,从盛京径直往东,是最近的。
湮墨泽偏偏要去漠北,绕道东奴国,怕只是为了躲避南帝派来的追兵。
“东奴人性情凶悍,咱们过去,岂不是自己送死?”
湮墨泽却一背手,把陆晓甩在身后。
“你走还是不走?”湮墨泽冷冷地道。
陆晓权衡了下,终究还是跟了上去。
东奴和大南国之间连年战火,但漠北两国百姓之间的芥蒂似乎并没有那么深,相互通婚并不罕见,一路上,陆晓注意到不少长相介于汉人和东奴人之间的乡民。
过了漠北的萩莲山,就进入东奴人的边境。
湮墨泽带着陆晓在萩莲山脚下的一个村里歇下来,奔波了这两日,好不容易得到休整,陆晓刚狼吞虎咽吃了村民给煮好的羊肉汤,就看到湮墨泽不知从哪个村民那里用财物换来了两套东奴人的装束,他扔过来一套女子的衣裳:“东奴人身形壮硕,或许有些大,你先试试。”
陆晓放下土碗,抱起衣裳去了这户人家的里屋,换上湮墨泽给她找来的衣服,红色的窄袖短襦上面绣了密密麻麻的异域图案,果然有些宽大,陆晓把腰带扎得紧紧,戴上红色的珠饰和头巾。
从这家女儿的房里出来,湮墨泽已经换好衣服等在外面。
湮墨泽一身胡服,头上不再戴冠,额前的头发编起细碎的辫子往后绑起,袖子在手腕处收紧,一条短毛皮围在肩上。
他缓缓回过头来,不再是风度翩翩的贵族皇子,而是清俊舒朗的草原少年。
湮墨泽抬眸看到陆晓的那一刻,眼中一抹亮色一闪而过,不过随即,他的眸光又恢复那副阴隼的模样。
漠北这里向来没有边防,两国国民友好通商,顺着萩莲山山下的河流走过去,一路东奴人逐渐多了起来,沿途隔不远就是一个市集,东奴人高鼻深目肤色黝黑,好在陆晓用头巾把面庞遮住一半,随湮墨泽走在一起,倒也没有太多人注目。
漠北之外虽然土地贫瘠,但这里没有战火,大南国百姓和东奴平民虽然生计艰难些,但一看过去,民风淳朴,人人脸上都是满足自得的神情。
湮墨泽气度不凡,又身形高大,在一群东奴人中间格外触目,不时会有摊贩上前来吆喝叫卖,出售一些便宜的果干和古拙的首饰。
陆晓低着头多在湮墨泽身后,只怕被这些东奴人发现自己的大南国逃犯身份。
直到一只红黑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去路,陆晓抬起头来,对面的异族少女一双大眼睛狡黠热情地看着自己,看上去倒是没有恶意。
视线扫过对方手中托盘里的夸张的环形金丝耳环、坠着羽毛的绿松石耳坠、鹿纹牌饰,还有各色玛瑙琉璃等物。
大概是个想做生意的东奴女子,东奴人性情奔放,沿街拉客售物,也不是什么奇事。
少女晃了晃手中的托盘,口中叽叽哇哇一阵胡语,又回头朝湮墨泽示意,拉住陆晓的胳膊不放。
陆晓看向湮墨泽,沿途她见过湮墨泽同东奴人交谈,知道他是懂胡语的。
湮墨泽却无视自己求助的眼神,从容不迫,不疾不徐地就要走开。
“喂,湮墨泽,快帮我跟她说我买不起。”
陆晓喝道。
那少女来回打量了一下两人,索性放过陆晓,冲着湮墨泽一阵比划。
陆晓一头雾水,只看到湮墨泽似笑非笑,脸上露出轻佻的神情来,他对着少女说了几句胡语。
接着便随手捡起一个样式还算简单的琥珀项饰来,放在手心细看了两下,随即掏出一块不小的碎银子,递给那不做成生意誓不罢休的少女。
少女似乎对这个出价很满意,兴高采烈地对着湮墨泽弯腰拜了两拜,然后转过身来,对着陆晓又是一大段叽里呱啦的胡语,不时还对着陆晓的腰肢指指点点。
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陆晓清楚地看到少女背后,湮墨泽唇角勾起,眼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来。
陆晓越过少女,一把抓住湮墨泽的手臂。
“你刚才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少女从湮墨泽手中接过那琥珀项饰,笑着递到陆晓手中。
湮墨泽转身要走。
少女早就蹿开没影了,陆晓看了一眼手中的项饰,上面刻着细致的花草图案,她抬起头,湮墨泽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陆晓追了上去。
“姓湮的,等等我。”
“喂,你听不到是吗?”
“殿下,我叫你殿下还不行吗,刚才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夕阳下,两个人的身影被拉了好长。
入了夜,月朗星稀,湮墨泽带着陆晓越走越偏,四周只剩下旷野和河流,不时远处似乎有狼嚎传来。
陆晓手里把玩着那串琥珀项饰,湮墨泽始终不肯告诉陆晓他同东奴少女交谈的内容,她听到这若有似无的狼嚎,头皮发麻,一路赌气不同湮墨泽说话,这会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得不开口。
“五皇子殿下,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把我拉到这里来,有何用意?”
湮墨泽不言不语,他抬头看了看犹如蓝宝石一般的深邃夜空,凭借着天象来确定方位和时辰。
陆晓抱着肘,看着湮墨泽的动作。
星辰倒映在湮墨泽的双眸中,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蹲了下了,点燃面前的一堆枯叶。
“你真的想知道我同那东奴女子说了什么吗?”湮墨泽捡起一根树枝,把枯叶刨了刨,扬起的眼尾带着撩人的神态。
陆晓从他那坏笑的神情,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她恨恨地踢了一脚跟前的枯叶,焦黄的枯叶飞起。
湮墨泽眼里浮光闪动,他轻笑着摇摇头,点燃手中的一个烟花筒。
只见一道火光冲出,带着刺破耳膜的尖啸,升腾到夜空中犹如一颗星爆裂开来。
陆晓惊愕地看着空中,不一会儿,从四面八方窸窸窣窣地快速走来一群东奴打扮的人,他们抹上灰泥的脸上容貌不清,但仔细看上去,都是中原汉人的长相。
领头的男子“扑通”跪下,对着湮墨泽抱拳道:“属下保护殿下不周,来迟了。”
湮墨泽背着手,火光照亮他英挺的面孔,他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压人气势又回来了。
“东西呢?”湮墨泽眸色阴沉。
领头男子一示意,他背后的人低着头递上来一个木箱子,木箱的盖子被打开,湮墨泽举着将士递给他的火把,看了一眼箱中的东西,面色冷冰如水。
陆晓顺着火光看过之,在她看清箱子里的东西时,一阵难抑的恶心从胃中冲上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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