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五皇子,竟是自己先前遇到的那个男人。
上回在碧华楼狭路相逢,对方那似笑非笑的刻薄模样还深深地留在陆晓的脑子里。
陆晓用五秒钟平复自己的情绪,五皇子不爱以真面目示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一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冰冷气势,便是带着银色面具。
皇子护送太后回宫时横行闹市,这一切好像都对上了。
但传说中长相古怪渗人的真实面孔,显眼与眼前这张冷若冰霜却极其靡〡丽俊朗的脸不符。
湮墨泽的表情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冷冷的眼神寸寸辗转于她的脸颊。
陆晓恢复出来的几分理智让她清醒了一下,但射出去的箭,已经没有退路了。
“殿下,”陆晓尽量让声音婉转动听,“听说五皇子府上还差一个会琵琶的乐伎?殿下可否考虑一下我?”
湮墨泽轻笑一声,陆晓感觉自己天灵盖一个激灵。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湮墨泽眉梢里多了一丝难以觉察的骄横感。
“你的嘴上功夫,怕是比弹琵琶好使。”
陆晓:……
话音刚落,陆晓掀起帘子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湮墨泽一个眼神,车外的侍卫会意,领头的北辰一脸肃容,走到陆晓面前,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气场压人,容不得拒绝。
陆晓嘴角僵住,不过随即她动作丝滑地转了一个身,让开去路。
马车当着陆晓的面徐徐驶走,车辙声渐渐走远。
陆宅的后院里,一树海棠花开得正艳,疏密错落的花影中,陆晓坐在石凳上,怀里抱着琵琶,纤细的手指上戴着琥珀义甲,不时掠过蚕丝弦,发出玉珠走盘的声音。
这把琵琶虽然质地上乘,但跟自己以前学校的那把钢弦琵琶没得比,不过作为毕业生优秀学生代表的实力竞选者,陆晓有一手化腐朽为神奇的高超琴艺。
一曲罢,陆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等几首颇有古意的曲子练习得十分得心应手了,陆晓舒出一口气,也接受了自己一时冲动妄图接近反派寻求庇护却惨遭拒绝的糗事。
呵呵,还挺有个性的。
陆晓微眯起眼睛,条条大路通罗马,既然此路不通,换一个思路,也不是不可以。
民间艺人不够高贵,世子妃后备选手沈寄云依然可以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
那就给自己加冕一个官方身份,本朝皇帝不光喜欢炼丹求仙,还喜欢在宫中大摆筵席奏乐取乐,做一个宫廷乐伎也无不可。
林出野的触角暂时还伸不到宫中去,至少在他当上摄政王之前,自己是安全的。
陆晓低头细看石桌上面的榜文,皇帝不光要选秀,还要从民间选乐伎入宫。
统领宫中乐舞演唱教习的乐府大发通告,要于今日甄选出技艺出众的乐坊伶人,由乐府再加以□□,传授之宫中规矩和礼仪,合格者方能入宫。
只要能避开沈寄云和林出野这两个阴魂不散的人,就是上刀山也得上。
陆晓背着琵琶出了门,走过闹市,初试考场离得不甚远,陆晓算好了时间,走过去刚刚好。
走过一家胭脂铺子,铺子老板当街打骂他家伙计正在兴头上。
“赔钱鬼昏了头,我是猪油迷了心窍才会信了你的邪!”
伙计跪在地上告饶:“掌柜的且放心,这粉桃脂是江南那边盛产的好货,若不是我跟那边的货老板求情,人家还不卖我呢,等在盛京打出了名头,何愁没有销路……”
掌柜把一个釉面冰裂纹的瓷盒子就扔到伙计身上,盒子碎开了一地,一种素雅又沁人心脾的味道若有若无。
“粉桃脂……”
听上去有些耳熟,陆晓嗅到了那股奇异的淡香,不过她没有闲工夫细想,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胭脂铺子,背上的琵琶匣子轻轻晃动。
“砰——”
谁料掌柜的不解气,又朝伙计扔来一把笤帚,伙计一躲,那笤帚不偏不倚,刚好撞到陆晓的百褶如意月裙。
这条裙子是陆晓从锦衣阁挑出来的,绣着精细花纹的裙边被笤帚蹭了一下,沾染上些许泥灰。
陆晓顿住步子,她的视线停留在那块笤帚上一秒钟,身后的始作俑者似乎并不介意方才那一瞬间的意外,继续他啰嗦的责骂。
有些人你给了他道歉的机会,他却不珍惜。
陆晓好整以暇地把瀑布般的长发拨到肩后。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起一脚,裙裾飞扬,那块笤帚也斜飞了出去。
掌柜的“哎哟”了一声,木板正好撞到他额头上。
“谁呀,不长眼睛。”
掌柜的捂住头四下张望,他面前只站着一个文文弱弱的单薄女子,女子背上背着一把琵琶,面孔却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陆晓俯身弹弹裙子上的泥灰,两片樱唇微抿,瓷白的脸上神情淡然,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
掌柜有些愕然,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飞起的笤帚与眼前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不过胸腔那一股子郁气实在是难以咽下,只是当着一个可人儿的面,他口中的叱骂声要比刚才小了一些。
就这么几秒钟功夫,陆晓眨了眨眼,对方未来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到自己的脑海中,不想看都不行。
而那画面很有意思,大抵是生意做不下去,掌柜的卖了铺子要回乡下,他抵在胭脂铺子的门口不舍离开时,胭脂铺子门口却来了一群叽叽喳喳的豆蔻少女。
“掌柜的,粉桃脂还有吗?城西那家嫣若坊都卖断货了。”
掌柜一听,捶胸顿足,原来他早已将铺子里的粉桃脂胭脂全部打折卖给了新掌柜。
画面戛然而止,陆晓回过头看看还在指桑骂槐的掌柜,想起书中在盛京狂销万盒的知名胭脂粉桃脂。
她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一眼,铺子的位置不错,陆晓心里有了主意,只是不动声色地离开。
大南朝崇尚诗乐,乐府下设太乐局、鼓吹局、教坊、教乐所几处机构【1】,此次甄选,由教坊乐府丞亲自监场。
初选很简单,不过是从相貌仪态上做些初筛,每位参选女子再当众弹奏一曲,主考官择优录入。
陆晓不费吹灰之力碾压一众乐伎,引得红绡馆的乐伎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讨论那个不归属于任何乐坊的神秘女子到底什么来头,琴艺一骑绝尘,容貌上又令人过目难忘。
宫廷乐府每三年一纳贤,名额有限,因此是盛京各路大小乐坊艺人争夺的惨烈修罗场。
如今突然被一个师出无名的貌美女子横空出世独揽了风头去,原本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几个乐伎守在花墙后面,各怀鬼胎地聊了起来。
“指法独特风格多变,莫不是名师,教不出这样的徒弟来。”
“可曾听说是哪家的,若是盛京外面来参加甄选的,打听不出姓名也不为奇。”
一个抱扬琴的女子施洛儿挑着眉扭着腰肢凑过来:“依我看,怕不是哪个朝廷大员的外室,长得那副引人注目的模样,还用吃乐伎这碗饭?”
“过来砸场子凑趣儿罢了,你们给我看好了,她背后的人说不定早就运作好了,一准儿让她入选。”
几个女子“啧啧”感叹,话里的不忿之意十分明显。
花墙后面,陆晓坐在凉亭边歇脚,凉亭边的静心湖湖面波光粼粼,反射着阳光照到少女稚嫩的脸上,十分明艳。
穿着云丝绣鞋的脚尖一翘一翘的,陆晓心里默默背诵着复选的谱子,好在当朝的曲谱都走得婉约风,不算难背。
可花墙那边的那几个人似乎并不打算停下碎嘴八卦别人,叽叽喳喳吵得陆晓有些心烦。
“说够了吗?”
陆晓一脸淡定地从花墙另一侧探头过来,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个女子。
几个女乐伎图这里僻静无人,所在才在此候场,不妨居然还有别人,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再一看,此人竟然是方才八卦议论的当事人,顿时几个人红了脸,嗫嗫嚅嚅要找借口离开。
“几个姐妹妄议了几句,陆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是是是,不过随口一说,前面该宣读复试名录了吧?快去看看。”
只有那施洛儿媚眼如丝,斜睨着看了陆晓一眼,一语不发。
陆晓缓缓踱步走到施洛儿面前,盯着她有些躲闪却又故作镇定的双眼慢条斯理地道:“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也有。”
“我要是果真背靠哪位朝廷要员,你觉得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儿等候复选?”
施洛儿脸色一黑,吞吐了半晌,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红绡馆的另外几个乐伎互相看了看,神情十分微妙,她们也看出来了,方才初选的时候,本来威严庄重的主考官见了陆晓,立马变脸,个个点头称赞。
大南国这么多年以来,乐府之中的平民女子里,有几个姿色琴技脱颖而出的妙人儿,攀援上权臣皇族这种事也不是没有的事。
而陆晓,绝对有这样的资本。
因为心里都对陆晓有了忌惮,所以大家都默契地闭了嘴接踵离开,无人出声替施洛儿说好话。
场面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施洛儿脸色青白,狠狠地把手中扬琴一挥,负气离开。
陆晓若无其事地穿过那几个前行的红绡馆女子,复选放榜的公文已经粘贴在前厅大堂中,所有参选乐伎凑到黄纸黑字的公文前,上榜者喜极而泣,落榜者一脸颓然之色。
陆晓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她的视线从那些攒动的人头一行行往前移,用片刻时间停留在盖了红泥印章的榜文上面。
她勾勾唇角,一切尽如所料。
榜文入选名单的最上首,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
【1】两宋乐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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