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恬瞳孔大睁, 瞪视一般紧盯着燕云朝,眼眶里逐渐泛上湿意。
是她把皇后与皇太子想得太好了,想不到他们口口声声要与朝朝融合, 实际上却是这样的打算。他们竟要让朝朝永远消失,再也不能出来。
明恬心神剧颤, 强烈的冲击之下,她脑子里尽是雾蒙蒙的混沌,这让她只能勉强聚起思绪, 哑声问:“你们一定要如此争夺, 你死我活么?”
燕云朝眸光微垂,淡淡道:“昔日那疯子说要取代于孤,独占这具身体时, 怎么不见你这般质问他?”
明恬哑口无言。
朝朝容易冲动,明恬对着他时只能安抚, 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引他发疯?
燕云朝见她不说话,仿佛默认一般的模样,当即怒火横生, 冷笑道:“你如此排斥于孤, 莫不是当真喜欢上了那个疯子?纵观整个东宫,除了你, 还有谁是希望那个疯子取代于孤的?”
他顿了顿, 眸色幽暗几分,凉凉道:“你也别忘了, 他对你百依百顺,是因为什么。”
燕云朝话没说完, 但明恬听得明白。
她知道朝朝把自己当替身, 对她好也不过是把她当做那位“故人”。
但人心是肉长的, 朝朝为了她几次三番地受伤,又与她耳鬓厮磨、亲密无间,她的心里怎么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明恬轻轻道:“臣女不敢忘。”
燕云朝目光微敛,为自己刚刚话中隐含的卑鄙目的怔然一瞬,很快又把这些想法压下。
他问:“难道你希望孤消失,由他占据这个身体,成为喜怒无常的储君,暴虐无道,为祸江山吗?”
明恬盯着身前厚厚的织金地毯,眼眶更红几分。
她知道朝朝的性格不适合当太子,如若登基,可能只会成为一个暴君。
但她割舍不下。
无论是眼前的皇太子,还是朝朝,她都不希望他们消失。
燕云朝见明恬不说话,还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一时心里又恨又恼,生气她把那个疯子看得这样重,又无措于她的难过落泪。
燕云朝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滋味儿。
半晌,明恬终于开口。
“臣女记得殿下曾经说过,”她的思绪回到几个月前,她刚刚入宫不久的时候,“说朝朝只是从殿下|身上分出的一缕残魂,他本就是不健全的。”
燕云朝手里握着她那只红珊瑚手镯,道:“孤是说过这话。”
“可殿下失去这缕神魂,难道殿下就是健全的了吗?”
明恬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抬目直视着燕云朝,面上竟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来。
她看到燕云朝面色猛地一沉,眸光狠厉向她扫来,她也没有害怕,反而继续说了下去。
“殿下总说朝朝疯癫,但他好歹纯粹,爱憎分明,也不会如殿下这般虚伪。”明恬讥讽地勾了勾唇角,“反正在今天之前,臣女是绝对想象不到,素来为人端方,在朝臣中负有贤名的皇太子,会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欺瞒臣女。”
“放肆。”
燕云朝倏地抬袖扫落案上杯盏,顿时瓷杯落地,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而被他握在手中摩挲许久的红珊瑚钳珠镯也随之掉落,静静地躺在明恬身前两步的距离。
明恬低眉望去。
幸好这地毯足够厚实,手镯没有损坏。
燕云朝盯着她道:“孤看你也是疯了,莫不是与他待久了,被同化了不成。”
明恬没有吭声,她甚至没有对燕云朝的话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捡起了那只镯子。
“臣女告退。”
明恬留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等回到房中的时候,她坐在榻边静静地想,刚刚她在寝殿面对皇太子时,那样的态度和话语可以称之为大不敬了,也不知燕云朝会怎样处置她。
顾忌着她是靖国公府的孤女,应该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恼怒之下,就此厌弃于她,把她赶出宫中也是有可能的。
出宫正好,本就合她的意。
只是朝朝的事还不知道最终如何,她总有些不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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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云朝盯着明恬离去的方向。
过了会儿,福忠入内,大着胆子试探一句:“殿下……”
燕云朝道:“她刚刚动怒,这会儿恐怕睡不安稳,你去找锦绣,让她多燃些安神的香料。”
福忠诧异地觑了燕云朝一眼,低头应是。
燕云朝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刚刚滚落在地上的杯盏,漠然回过目光。
他只是顾念那女人这几日贴身伺候,太过操劳,怕她累瘫了而已。
可她肯定不会领情的。
不知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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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恬躺在榻上,思绪纷乱,她在想怎么才能避免朝朝消失,原本心中积攒了许多愤懑,可兴许是累得很了,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就是第二日的天明。
明恬没等到任何有关她对皇太子大不敬的惩处,只觉得腹中饥饿。
于是吩咐锦绣去传膳食过来。
等吃饱喝足以后,福忠突然出现,悄咪咪地凑近她,跟她说顺安侯杨向松递了话过来,约她傍晚时到马场东门处的草棚下相见。
如今重明殿周遭戒严,周围铁桶一般,都是东宫与帝后的亲信,明恬没想到舅舅还能给她递话。
她有些奇怪地看着福忠。福忠笑道:“殿下伤势好转,今晨这重明殿的禁令已经解除啦。”
明恬怔了怔,半晌“哦”了一声。
看来他们还真是排斥朝朝,朝朝在的时候怕他惹事戒严,如今一被压制,就连禁令都解除了。
傍晚时分,明恬如约来到马场东门处的草棚下。
她等了一会儿,杨向松才过来。
“舅舅,”明恬弯了弯唇角,“您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杨向松没答,他先是问道:“前些天太子殿下重伤,现在可好些了?”
明恬面上笑容微滞,低声应道:“好多了。”
杨向松眉头轻皱:“听说是在猎场遇刺了,这好端端的,猎场怎么会混进刺客?”
明恬道:“不清楚,刑部应该已经在查了。”
杨向松沉吟不语,过了会儿,他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些情况要告诉你。”
明恬疑惑看他,杨向松低头凑近明恬,压低声音道:“之前我不是说要再查查当年的案子吗?最近还真有些发现。”
明恬立时惊住,瞪大眼睛。
杨向松道:“刑部结案说,当年的案子是因为陈远崇和邱敬忠与你父亲起过争执,因此怀恨在心,才在证据上造了假。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战事初起时,边境传来的消息只说是一些西戎流寇扰边,这原本用不上你父亲这个堂堂威远大将军。陛下也没有派你父亲出征,而是指派了定远将军。”
明恬清楚这段过往,她愣愣地接住话头:“那时定远将军突发恶疾,无法出征,差事才落到了父亲头上。”
杨向松点了点头:“正是。可当时朝中还有宣威将军、忠武将军,都足以应对区区流寇,为何要派出你父亲呢?”
威远大将军战功赫赫,曾扫平南夷,以少敌多,在整个大周都有威名。
一开始传来的消息,应付流寇,却派出威远大将军,属实有点大材小用。
杨向松这么一说,明恬亦觉得有些怪异。
可……
明恬犹豫道:“兴许是陛下希望能一举取胜,威震蛮夷,因此才指派父亲出兵平乱。”
杨向松道:“倒也有这个可能。但我还打听到,当初定远将军突发恶疾之后,陛下一开始是想换成宣威将军的,后来却改变了主意。”
明恬指尖一颤,轻声问道:“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御前大总管张川,张公公。”杨向松声音愈发低了下去,“是张川向陛下进言,说要让威远大将军给那些流寇一个教训,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周的厉害,陛下才动了心思,改派你父亲出征。”
明恬呼吸微紧,杨向松继续道:“况且,一开始说是流寇,后来却变成了西戎五族联合起来的二十万大军,这中间到底有没有人谎报军情,我们不得而知。”
“所以舅舅的意思是,”明恬道,“从最初陛下派我父亲出兵西戎,到后来战败,及至明家落罪,都是有人在背后做局吗?”
杨向松道:“若非另有隐情,为何就这么巧,那两个陷害明家的大臣都死了。”
明恬握紧了拳头。
从前她只想着那两个大臣死得早,不能让她去天牢里质问,不能痛骂一顿解气,却没想到这一层。
还有句话叫死无对证。
明恬道:“那舅舅何不与我一同求见陛下,再请陛下重审此案?”
杨向松摇了摇头:“你当初求陛下重审,过程可还轻松么?”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这甥女是怎么求得陛下首肯的,但想想都知道她得付出多少努力。
他顿了顿,续道:“现如今我们还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若是再求到陛下面前,恐怕只会惹得陛下厌烦,怪我们得寸进尺。”
毕竟明家已经得到了清白,现在他们跳出来说真正的贼人还没有找到,任谁都会觉得他们多事。
明恬垂眸道:“并不轻松。”
而且朝朝已经被压制,她似乎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先不急着去求陛下,”杨向松道,“我们稍安勿躁,先找找证据。你如今身在东宫,应该也有机会接触到甘露殿的人,你找个法子,去打听试探一下。”
明恬点了点头:“好。”
和舅舅分开之后,明恬心事重重地回到重明殿。
她又看到钟太医和几位医官从里面出来,想必是刚为皇太子看过外伤。
诸多心事混杂在一起,让明恬觉得头痛不堪。
还不知能不能再出现的朝朝、父亲的案子……
皇后与皇太子打算做法让朝朝永远消失,此事皇帝是默许的吗?
如果只是为了瞒住她一个人,他们应该不至于悄悄议论此事,发现有人偷听时,还如临大敌一般。
或许她该试探一下皇帝对朝朝的态度。
机会来得很快。
明恬刚回到屋中坐了没多久,张川的干儿子张满福就来了。
他笑着入内,哈腰朝明恬行了一礼,道:“司言近日侍奉太子殿下,多有辛苦,陛下特意命奴婢来为司言送些赏赐,都是上好的补品,司言这几日就好生休养,别累着了。”
明恬屈膝应道:“多谢陛下。”
张满福让宫人们把东西都放进来,转身欲走,明恬却叫住了他。
“张公公,”明恬上前一步,在张满福侧目看过来的时候,弯起唇角笑了笑,“臣女想求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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